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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鱼(外一章)

时间:2023/11/9 作者: 躬耕 热度: 14088
猫咪

  一

  平生第一次养热带鱼。

  鱼缸不大,鱼儿也很小,却清新唯美,让我充分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很多美好的存在也可以小的形式出现。几天前,它们来和我作伴,虽不很名贵,但它们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理当小心呵护。

  鱼儿的到来给办公室带来了活力。朋友们纷纷来观看,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喜爱之情。看过之后,众口一词,最爱红绿灯,认为它的着装风格很符合这两年流行的混搭风,所以它最小却最出挑。其余的呢,好事者还给它们一一起名,“那个浑身透明得就跟照了X射线一样的就叫透视装,还有两条专做清洁工作的金台鼠就叫清洁工,那条叫小红、小兰,那条叫阿黄吧”,众人大笑,鱼儿游来游去,舞动着它们令人眩目的色彩,仿佛在说:“为什么这么没有创意呢?我可是热带鱼哦。”是啊,贱名好养活,那最大的那条就叫狗剩吧。

  鱼缸里有水草,有卵石,我给它们创造了最温馨舒适的环境,从此,狗剩和阿黄们就在我这里扎下根来。鱼缸里遮天蔽日,鱼儿们自由撒欢,这里是它们安乐无忧的家园。

  到了晚上,灯光一开,鱼缸里顿时呈现出一种柔和而凄清的美,仿佛银色的月光一泻而下,如梦似幻,恍若仙境。它们就在月光下,在水草间谈情说爱,忙活得不亦乐乎,这里是它们自由快乐的天堂,它们的伊甸园。

  屋里有了缸,有了水,有了鱼,就有了灵气。听着水声悦耳,看着鱼儿欢跃,心也像水洗过一样,清清凉凉伶伶俐俐地活泛起来。

  自此,鱼在这里安家落户。第二天,一切正常,歌舞升平,鸟语花香,世界真美好。我的心开始慢慢松弛,谁知隔天风云突变,两条红绿灯安详地伏卧在水草之上,不再展示那曼妙的身姿,惟有那不闭的眼透出一丝的不甘不愿。两条狗剩中的一条不甘束缚,翻江倒海冲出鱼缸,又翻桌越椅,跳出了小世界,就再也回不去了。宝贝,生活有时给你的池水就这么清浅,你要姑且忍耐,待它日再作图谋,且不可轻举妄动,白白赔了身家性命啊。莫嫌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唉,只好回去熬鱼汤了。

  我这里正一筹莫展,那些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们又按捺不住幸灾乐祸的小心机,纷纷跳出来指手划脚支损招了。

  “等你的这些鱼都那什么了,你就养些本地鱼吧,别瞎折腾啦。本地鱼虽不够灵巧漂亮,但个顶个的大,养一条是一条,多实惠啊。”听听,听听这些乌鸦嘴说的什么话,哇呀呀呀,我这小暴脾气呀,“就知道本地鱼,个大就好?不知道什么叫小巧玲珑?不知道什么叫精致品味?难道这是买包子?”

  “我认为它们昨晚在开Party,通宵的那种,而且都把自己当美人鱼了,蹦出来嗨皮一会又回去睡觉,谁知这条忘了回去的路了。建议小猫同志安个摄像头,看看晚上它们都在干些什么?记录在档有据可查嘛。”

  “太冷了!今儿多冷啊,你看气温都降到十度左右了,我把袄都又翻出来穿着还不暖和,就你鱼缸里的那些弱不禁风的林妹妹,还穿着裙子招摇呢,不冻死才怪?快把空调打开,暖霸也凑合,不行了一人(鱼)做身小棉袄,快点啊,不然就全军覆没啦?”

  听着,居然好像也有些道理,于是,上网百度,快速补课。这一补可补出大学问来了,热带鱼是很娇贵的呀,温度,环境,水草,鱼的数量,空气,阳光等都决定着它的成活和死亡。热带鱼非常胆小,红绿灯尤最,忒不好养活,夸张点说,舀水动作粗鲁一些就能吓死一片。看得我瞠目结舌,瞧瞧我的阿黄们多么娇弱敏感,比温室里的小花朵还小花朵呢。弄得我一下子觉得自己跟天蓬元帅一样,遇到嫦娥,本想温柔地轻佻一番,怎奈天性痴憨,弄巧成拙,不但吓跑了玉人儿,飞身而去与我决绝,还被罚下天界摔出一个猪鼻子和一副痴呆憨傻相。至于为什么会蹦出鱼缸呢?也许本性活泼,也许受了惊吓,也许缺少氧气,也许,真的是因为冷。

  于是,即刻发出告示,诏告天下,以后进我屋要轻言轻语,慢声细气,禁止大声喧哗,否则后果自负。吓死了我的爱鱼红绿灯,其罪当诛。众人噤若寒蝉,作鸟兽散。我飞身上马,杀入花鸟市场买来了加热棒。

  加热棒一放入水里,世界就充满爱,变得一片祥和了。

  经此一劫后,鱼儿们跟我心连心,把我视为了亲人。五一、十一长假过去了,它们经受住了严酷的考验,安然无恙,依然在我眼前绽放着生命的绚丽。如今,几只小虾仔和几只小蜗牛也在这里安家落户,各色生物,和睦相处。鱼缸里活色生香起来。添食加水之余,还给鱼儿搬了家。古有孟母三迁,今有鱼儿挪窝,都是为了给它们营造更好的环境,宜家宜居。它们显然对这个环境更满意,每天在我面前展示它们优美的身段和曼妙的舞姿,时不时地就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起来,羡煞人也。累了的时候我还给它们讲故事,如果今天表现好,在我凝望它们的时候纷纷跳霓裳羽衣舞,就给它们讲鲤鱼跳龙门,金榜题名的故事;如果深居简出,行踪诡异,犹抱琵琶半遮面,让我望眼欲穿,就讲狼来了或小猫钓鱼的故事。古有敲山震虎,今有敲缸震鱼,都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我只是逗它们玩儿的,我怎么忍心施暴于它们如此美丽而柔弱的生命呢?

  我的红绿灯,我的胭脂红,我的透视装,我的清洁工,我的狗剩和阿黄,还有我的小虾仔和小蜗牛,我生命中的这些小伙伴,多么娇美又多么柔嫩,多么需要温暖和关怀,可现实环境太过冷冽凄寒,就活不下去了,情愿永远消失在冰冷的水里。我会给它们温暖,给它们爱,好好保护它们。唉,我就用这个拿住我自己了。

  二

  我觉得在婚姻中,表现夫妻情深最重量级的一个词,就是相濡以沫。一洼水干了,两只鱼挣扎着被搁浅到了沙滩上,太阳无情地灸晒着它们,身体在一点点干枯,生命在慢慢远去,为了存活,两只鱼儿就用嘴巴吐出泡泡,把对方的身体濡湿,这是鱼儿的爱情,也是婚姻的最高境界,即使力量微薄,也互相扶持,患难与共。相濡以沫,切切深情,每每想起,总让我热泪长流。爱情,本就应该是一种不离不弃的承诺。

  在所有描述得到和拥有的成语中,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得到,我认为是竭泽而渔。把湖水河水池子里的水全部弄干来捉鱼,为了占有,为了攫取,不择手段,不惜毁灭。一面是捕获者的人欢马叫,一面是弱小者的束手待毙。杀鸡取卵,焚林而猎,无不如此,都是为了满足一已之私欲。更可怕的是,生活中,人们对恋人的爱有时也会走向这种极端,上演了太多因爱不成就玉碎瓦全的惨剧。以爱的名义对他人进行束缚、捆绑,据为已有,还美其名曰关心爱护。爱他(她),为何不给他水,给他空气,给他阳光,给他自由,给他生命?为何不能幸福着他的幸福,快乐着他的快乐?endprint

  都是成全,一个是成全对方,一个是成全自己,本无可厚非,但在爱的天平上,境界人格,高下立见。

  婚姻也好,爱情也罢,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的热带鱼们如今还在这里悠悠闲闲地生活着,我不能确定它们是否真的幸福,但目前看来似乎还算安逸。眼睛痛的时候,我就到鱼缸旁看会儿鱼,静静地,轻轻地,柔柔地看着它们,看着它们时而惊惶失措,时而悠游自在,它们那么单纯美好,那么灵动轻盈,美得那么不真实,那么虚幻,如果每个人都能像它们那样,活得澄澈晶莹,不染尘滓,该有多好。

  苏轼曾写过一句词: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的热带鱼们就做得很好,它们显然已经学会了心安,懂得了认命,珍惜起上天安排的我们之间的缘分。它们在小树林里安静地嬉戏,热闹地追逐,随遇而安,过得很快乐。

  其实,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都是一己之揣度罢了。但我惟一可以不揣度的,是风雨来临时我的亲人默默而坚定地站在我身后那宽厚的肩膀和温暖的目光,是你们厚重而温暖的爱让我踏实安心。我知道,面对鱼儿,我虽亡羊补牢,遏至住了颓势,但如果有一天,当生活的寒潮袭来时,鱼儿们或许耐不住凄寒全都离我而去,你们也一定会像欧享利的《最后一片树叶》里那样,在风雨之夜为我画上常青藤的最后一片叶子,这一片永不凋零的生命之叶,让我有勇气面对生活的风刀霜剑凄风苦雨。无论天涯与海角,心安,即是家,有你们在,此心安处是吾乡。

  清明

  清明,细密的小雨挟着风,带着丝丝凉意,钻进人们的怀里,沁在心里,仿佛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清静得有些寥落的节日。清明时节雨纷纷,这雨下在了今天,让我想起了自己离散的亲人。

  我想起了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是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庄稼汉,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中国人骨子里能有的那点传统美德他一样也不落下全都有了,所以他的一生注定像大多数农村人一样是辛勤操劳的一生,只知道在地里挣命,没享过什么福。老了,干不动活了,家里也没啥能照顾他的人了,就把他接到城里来。屋里有人时,他显得沉默而木讷,屋里没其他人的时候,他的语言才会活泼起来,他会给我讲他小时候留长辫子、年轻时跑老日(躲小日本)的事,跑老日啊,我立刻想起电视里的八年抗战,南京大屠杀,血战台儿庄,烧杀抢掳,地道战地雷战之类的,觉得既恐怖又恍如隔世。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共同命运,吃苦受罪岂是个人所能躲得掉的?我把电视调到有戏曲的频道,他就会搬个小凳子坐在电视机前听会儿戏,那就是他最最享受的时刻了。孙辈里,因为我身小力薄,工作又最忙碌,他最心疼我。那个时候我每天我要说很多话,每次下班后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大冬天的我也会抱一个苹果啃呀啃的,他对我的这个行为很不理解,总是说,妮啊,你也不嫌冷,还吃苹果?我知道他冷,他胳膊长,袄袖短,两只手腕怎么也缩不到袖子里,却从不多言一声,我把我很久以前戴过的的棉袖找出来,给他戴上,大红色的棉袖配在他的黑袄上,乍眼得有些滑稽,可他却满足得很,咧着嘴笑个不停,沟壑纵横的脸上,表情像小孩子一样天真。一个小暖袖就让他如此欢喜,可见平时他有多委屈和为难。我也就此明白,一个人能说出来的委屈,就不叫委屈,说不出来的,才是真委屈。他刚被接来的时候,恰逢冬天,我看到他,由里到外,把夏天的单衣到冬天的棉衣全都穿在了身上,足足有九件,可还冻得瑟瑟发抖。怎么能不瑟瑟发抖呢,那些衣服,他不知穿了多少年也没有拆洗过,早已成了破烂棉絮套,又硬又薄又不暖和。在农村,漫长又寒冷的冬天,谁又管过他呢?

  每次出门时,我都能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全神费注地凝聚到我身上,他的目光追随着我去的方向在我的身后牵连出很长的一条线,袅袅不绝,直至拐角,消失。

  冬天阳光很好的时候,他会搬个小板凳,我带着他,我们这两个有着身高差异的一老一小,到商场天桥上晒太阳,看着桥下的车水马龙,他混浊的双眼就会望着公园望乡台的方向,神色凝重,长久不语。老一辈人,感情都很内敛,不去表达,可我明白,叶落归根,他想自己的家了。可奶奶已经走很多年了,老院子房倒屋塌的,哪里还有他的家?就这样,他被迫住在这里,隐忍,低调,谦卑,恭顺,不讲吃穿,不多说话,不来回走动,尽量不麻烦家里人,恨不得自己成为影子。虽然是自己儿子的家,但他住得一点也不理直气壮。他年轻时出过大力,受过大苦,所以他认为隐忍、委屈才不会有矛盾,才能求全。其实他完全可以随意,儿子孝顺,儿媳贤淑,可他就是不把自己当主人,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一定认为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在寄人篱下。他的家,在田间地头,瓜棚架下,在暮霭四合的袅袅炊烟中,在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里。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他和那几个对脾气的老伙计农耕后抽完解乏的旱烟袋锅,他就牵着牛回到自己的三间破瓦房里,奶奶用擀面杖给他擀的豆面条也已做好,盛到粗瓷大海碗里,他吃得香喷喷得哧哧溜溜满头直冒汗。奶奶不在后,有段时间他还喜欢睡牛屋里,他愿意和他这个不会说话的老伙计在一起,闻着那种熟悉的牛身上的气味,看着母牛和小牛犊温驯善良的眼睛,听着半夜里咀嚼反刍的沙沙声,他睡得安心踏实。

  都说狗不嫌家贫,其实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后来他有病了,常常半夜两三点突发高烧,我就得在父亲的催促下,一路狂奔,穿过居民点狭长而黑暗的小道,去诊所找医生,一来一回15分钟,这15分钟啊,常常吓得我汗毛乍起魂飞魄散,可我愿意,因为我不想让他离开我,离开我们,他是我的亲人,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生活的一部分,他还那么善良,那么……可爱。可即使这样,我们也没能挽留他,他的生命渐渐微弱,他必须独自面对这永恒的无尽的黑暗,至死都没能再回到他自己的家,他的那三间破败的老屋。那段时间农村禁止土葬查得正严,他也没能逃过此劫,最后把他的骨灰葬在自己几十年来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作、洒满血汗无限眷恋的地里,和奶奶一起。

  想起他的时候,我常常想到的是中国几千年来勤劳善良的中国农民,他就是最有代表性的那一个。也许他还比他们有福,最起码儿子都还孝顺,没有让他在风烛残年时上演农村常见的无人养活而骑墙头的一幕。不过吃苦越多,忍耐越强,越形成他沉默不语的性格,仿佛觉得人生来就是吃苦的。臧克家《老马》的诗,总得叫大车装个够,它横竖不说一句话,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它把头沉重往下垂!真的就是说他的,也说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中国农民。他们那么平凡,那么渺小,像这一捧黄土,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回归到大地上,黄土埋葬了他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完成生命的轮回,像他伺弄的庄稼一样,一茬一茬,生生不息。

  如今,居民点只要有坐在墙根晒暖儿的老人,我常常会留意一眼,仿佛他们都是我的爷爷奶奶,因为他们身上有我爷爷奶奶的影子,我心目中的老人或许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我喜欢看他们脸上安静的神情,或者说,是面无表情。这种表情在他的脸上也常常浮现。就像是湍急的河流经过狭长的山谷冲激震荡之后,来到了开阔的平原,和缓,宁静,开阔,包裹一切,覆盖一切。淡而悠远的眼神,说不出是复杂还是空洞,生命的热烈与平淡,温暖与凉薄,厚重与轻飘,饱满与干瘪,仿佛都在里面藏着,藏得很深,如果你不去体会他们表情之下的所有的沧桑,你就什么也看不到。

  阳光深深地嵌进了他们的皱纹里,他们的身旁往往还会有小孙子满地乱跑,童声嘹亮,笑声如珍珠撒了一地,清澈的眼睛里,泛出了鲜花一样的微笑。新的生命饱满明亮喧哗,在他的身旁勃勃成长,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只有这时候,他们满足、欣慰,微笑、沉默。

  而如今的我,做人行事居然也越来越像他,不喜张扬,喜欢用一双眼去发掘,看破却从不说破。我走在生命的路上,身后隐约是他们的身影。他是一棵大树,根深叶茂,我是他的枝条,我的血液中流淌着他们的血液,每一年的清明,抽出芽穗,长出花朵,都是我在向他致意。

  清明到了,我又一次沉淀自己的心,想起了他,想起生命中逝去的亲人,我才知道,我的根在哪里,我的心才踏实。他是我好好生活的动力之一。我会把这一切好好珍藏,装入我的行囊,带着他的祝福和期待上路,一路走一路回味,即使沉重也无悔。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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