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佟掌柜小小说专辑(三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椰城 热度: 15779
◎佟掌柜

格日勒的阴影

归途。仍在通辽火车站中转。经停时间1小时15分钟。

  我右手拉着拉杆箱、左手拎着手提包从火车站出口出来,急匆匆往马路对面走。

  五天前,去承德路经通辽中转时,已近中午。坐了一夜硬卧的我,想吃点当地的小吃打打牙祭。出站后右拐,面条、饺子、家常菜的招牌,实在勾不起我的食欲。突然,马路对面的店铺牌匾上“风干牛肉干”几个大字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躲过疾驰的车流来到马路对面。路口处是一家叫“兴隆”的超市,门口大大的橱窗上贴着“风干牛肉干特卖”的广告。我迟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没几米,在一家比兴隆超市小许多、叫“格日勒牛肉干专营店”的店铺前停住。我知道,格日勒是光芒的意思。我想,能起这样名字的店家,会有一张充满阳光的笑脸吧。

  走进店里,店门口横放的柜台上摆着两簸箕牛肉干,旁边是印有“格日勒风干牛肉干”字样的牛皮纸袋。

  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柜台边上看手机,见我进来,细声细气地问我:“想买点什么?”

  “牛肉干怎么卖?”

  “110元一斤。”

  “给我称50元的。”我递过去一张百元钞票。

  

  “75……”

  “多了,50元就好。”

  

  挂了电话后,不见了老板娘的踪影,装着牛肉干的牛皮纸袋摆在柜台上。我拿起它出了店门,急匆匆地奔向进站口。

  快检票时,我去超市买矿泉水,结账时才发现卖牛肉干的老板娘并未找我剩余的50元钱。我自嘲地笑笑,如今丢三落四的情况时有发生,只能怪自己粗心了。又一想,等从承德回来时再去那家店看看,万一店家认账呢,我就再买两斤牛肉干;如若不认,转身便走就是。

  上了火车,闲暇无事,就把刚才的事儿发了一个朋友圈,问大家:若回去时去店家找,会是哪种结果?除了一些点赞的,回复又得买两斤牛肉干的居多,但也有人说,就别想找你钱了。

  我很想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所以今天回程中转时,再次来到“格日勒牛肉干专营店”。

  推开店门,那天卖我牛肉干的老板娘不在。一个黑脸膛、面相忠厚的中年男子听我喊“店里有人吗?”从屋后的挡布帘转出来,问我想买什么。

  我说明了来意。

  “她不在啊,这事我没法办。”

  “你可以打电话询问她一下。如果她忘了,就算了。”

  他犹豫几秒,从里怀掏出电话,又转到挡布帘后面去。隔了一会儿,走出来对我说:“她吃饭去了,可能没听见,没接我电话。要不你在这等她回来吧。”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他的目光有些躲闪。

  “需要等多久?”我问。

  他又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我的行李箱,说:“一小时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说:“算了!”暗想,让说又得买两斤牛肉干的朋友们失望了。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店铺,抬头看了眼蓝底金字的牌匾。路边的槐树上已见落叶的枝条,在阳光斜照下,将“格日勒”这几个字割出几条阴影。

  走了几步,我又转回来。男人正站在靠墙的橱柜边打着电话,看我进来明显一愣。

  “我留个电话给你,如果老板娘回来想起这件事可以加我微信。”我说。

  他没言语,像是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我从手提包的隔层里找出一张作废的票据,将手机号写在上面,放在柜台上。也没等男人说话,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等我回到家中,这躲在某个阴暗处的50元钱,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过了几天,有个微信名叫“巴音”的人加我,招呼语上只写着三个字:“牛肉干。”

  我突然想起那天的事来,通过了好友申请。还没等我说话,对方发过来一个店铺二维码,上写着店铺的名字“兴隆”。

呜咽的月光

夜的黑,密密匝匝地包裹着星星、月亮,包裹着小区里的路灯。葡萄架和苹果树上的叶子,在风中热烈地舞蹈着。患有失眠症的我像个魂灵般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突然,一个雪白的小身影从空调隔断木板上跳出来,瞬间消失。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极目向远方望去,哪有什么身影呢?

  可是,我明明看到了啊,还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哭声是从月亮里传过来的,哦,分明还夹杂着我的哭声。

  被悲声氤氲的暗淡月色里,一张脏兮兮的小狗脸诡异地露出来,一如它第一天出现在我家院子,蜷缩在空调隔断木板时的模样。

  那是一年多前的一天黎明,当我看到它瘦成皮包骨的身板,一看到我瞬间就夹着尾巴逃跑的背影,心软成棉絮。我在那逼仄的小空间里放置了清水、吃剩的鸡骨头和几块水煮的鸡肝。

  一天、两天、三天……它早出晚归地出没,慢慢地,把这里当成了家。

  我开始试着走近它,和它防备而又示好的眼神对视。它从最初一溜烟地逃窜,到允许我抚摸,允许我在中午时分把它抱进大木盆,从头到脚洗干净。我给它起名叫“笨笨”,沿袭了十岁那年父亲抱回的小奶狗的名字。那只笨笨像小尾巴似的整日陪伴在我身边,直到我考上大学,离开家乡的小镇。妻是城里人,素爱洁净,不喜小动物。结婚这么多年,我想养只狗狗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笨笨就这样闯进我刚刚退休的生活,这多么像老天的恩赐。妻因为我收留它,跟我吵过好多次。说什么,它换毛时,毛四处飞太不卫生;它总爱乱叫,会打扰邻里;还有,万一把谁家孩子咬了怎么办?我恨不得用棉花塞住耳朵,以阻挡她的絮叨声。我答应她,不让笨笨跑进房间,卫生和饮食全权由我负责。笨笨好像知道妻不待见它,每次看到她,都默默地躲开,或者示好地摇着小尾巴,远远地看着她。妻看我这次如此坚决,笨笨又如此乖巧,就以不理我的姿态默许了它的存在。半年后,笨笨从小奶狗长成了少年狗,体重也从六斤长到十五斤。它俨然变成我家的一员,整天待在院子里,偶尔冲路过的行人示威地吠叫。它对我无比地亲近,看到我回家,会飞奔着跑过来,用它的犬牙拽住我的裤管,或是立起用前爪抱住我,像个等着父亲回家的孩子。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我甚至相信它会像我的那一只笨笨那样,陪伴我十几年。

  一想起那天的事,我的心里就涌出要骂娘的冲动。那天傍晚,天气闷热。我正专心致志地锄菜地里的杂草,突然听到孩子的哭声和笨笨的吠叫声。我抬起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穿着条纹睡衣的年轻女人在我家院子门口,用涂着黑指甲的肥脚使劲地踢笨笨。她的旁边,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在嚎啕。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用力推开那女人:“你踢它干什么?”那女人嗷地一声骂开了:“你咋不管住这畜生,它把我儿子吓到了。我踢它怎么了?我还想踢死它呢。”这时,一旁纳凉的大姐说话了:“姑娘,差不多得了,是你家孩子先进人家院子的,那狗也没咬他,只是冲他叫了两声,你家孩子哭怨不得人。”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那女人歇斯底里地喊着,非要让我带着他家孩子去医院检查。笨笨看我过来,有了主心骨,一口向那女人咬去。我赶紧用力一脚把笨笨踢开。对那女人大声说:“你再闹,信不信我让它使劲咬你?”那女人一看笨笨真要咬她,抱起孩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这半年来,我从未动过笨笨一个手指头,可那天没到半小时,笨笨就被那泼妇踹了好几脚。打那以后,它的性子大变。一看到有人在我家院子外徘徊,就冲到院门狠命地叫。有两次半夜,它的叫声把我本来很难有的睡意弄得踪影皆无。

  妻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抱怨,说我自找苦吃,说笨笨扰民。我受不了她的唠叨,想把笨笨送人,可是怎么也送不出去。妻想到一招,说笨笨本来是流浪狗,你可以找物业,让物业把它抓走送到动物收容所。我听了妻的话,找到小区物业经理,请他们帮忙把笨笨送走。物业的人来抓了两次,笨笨说什么也不跟他们走。我的心被它凄凉的叫声和恳求的眼神割得七零八落,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借着旅游之名躲了出去。我那时甚至卑鄙地想,这些天家里没人,笨笨继续去流浪也好。我带着妻去了青岛。可每天晚上睡觉时,都会担心笨笨是不是饿到了、渴到了,担心物业把它送给一个不爱狗狗的人家。第五天下午,我买了回家的高铁票。妻抱怨为啥提前几天回,我没好气地说,你可以不回。

  到家后,我没有看到跑过来跟我亲昵的身影,我叫了笨笨很多声,也没有应答。我心急火燎地跑到物业,问他们把笨笨送到哪个收容所了。物业的人告诉我,笨笨在运输时没看住,咬破笼子从车上跳下来摔死了。

  我从物业痴呆呆地走出来,眼前全是笨笨的影子。我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血压也拱了上来。我恨死自己了,更恨给我出损招的妻。可是,我仍然要回到她的身边,为了生活的平静,连恨她的想法都不能露出分毫。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啊,我都听见自己对笨笨说:笨笨,爸爸好悔啊!莫不如当初不收留你。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做过后悔的事,后半生竟会为你而感到不安心。也不知道人会不会有来生,若有来生,你还愿意遇见我吗?

远方的远方

忙碌了一天的李昊回到蚕丝被厂顶楼的住处。足有五十平米的主居室摆设极为简单,除了床、简易的衣柜、写字台、椅子、一台笔记本电脑之外,还有一盏粗陶莲花香炉和一只用蒲草编织成的打坐垫。

  李昊今年三十四岁,哈工大工科毕业后,应聘到成都一家百强企业做IT,四年前突然辞职,独自一人回到童家镇。

  刚回来的时候,父亲不知多少次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个犟种,我和你妈把你培养成大学生容易吗?!好不容易脱了农皮,为啥子还要回来刨土泥巴?!”父亲骂他时,母亲在旁嘤嘤地哭。

  等父亲骂够了,李昊问他:“爸,您知道成都的地铁一天承载多少客流吗?”

  “我不懂什么客流不客流,我就知道你在成都有房有车,足够体面,你脑袋被门挤了怎么地,偏要回到这里来?”

  “爸,您消消气,听我说。您知道吗?虽然我有车,可在成都想找地方停车太难了,所以我每天都要很早出门去挤地铁。当我身体被各种各样的肢体和体味包裹得像一个肉粽时,时常感到眩晕、头痛、喘不上气,因此还患过轻度抑郁症。您知道966的生活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就像……就像我天天操作的电脑编程,毫无生气。尤其连续几个月加班加点,我简直要疯掉。您能理解我说的吗?”

  李昊从父母没有平息的愤怒或哀怨的眼神里,知道他们无法理解这种感受,他们更不懂他内心向往的远方。

  他换个角度接着劝导父母:“爸,您不是一直希望儿子赚大钱吗?您知道,如今政府着力打造桑都,我给您算一笔账,如果能够流转四十亩土地,一季养蚕三十张,一年以四季计算,您算算,一年能赚多少?凭儿子的头脑和您二老多年养蚕的经验,再加上政策的利好,未来是可以想见的啊!再说了,我把事业扎根在家乡,还能在二老身边尽孝。”说着说着,他的眼睛湿润了,眼前浮现出好友在父亲过世时因未能床前尽孝而捶胸顿足痛哭的样子。

  那时,乡亲们也在背后对他指指戳戳:“每月1万多的工资,他说不要就不要了,真不知天高地厚!”“这孩子肯定疯了,养蚕那么容易?那是说干就能干的?有他哭的时候。”

  试着跟大家沟通失败后,他不再跟任何人解释,而是整天去桑田、市场、研究所做调研。等他兴办的桑蚕养殖基地初具规模时,议论很快平息了。父亲虽然整天绷着脸,可他整天都在基地转,还时不时地通过母亲提醒他:桑蚕进入眠起期,得抓紧给蚕棚更换新的遮阳网;桑蚕有点不欢实,得补充点维生素……

  四年的时间,李昊从最初流转的四十亩土地扩展到四百亩。每当看到雇佣的村民领薪水时那一张张乐得像核桃纹似的脸,他的内心就充满了喜悦。

  去年,他又把目标放在集种、茧、丝、桑资源于一体的完整产业体系。年底的时候,蚕丝被加工厂在桑蚕局的协助下建成了。完工那天,他看着整洁一新的厂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李昊沐浴更衣事毕,来到窗前。此时,下弦月挂在天边,月光散淡成清辉的银色,时有蛙鸣从不远的田地里传来。他点燃沉香,在蒲团上坐下,静心,内视。入定之后,他仿佛看到苍茫云海里的芸芸众生;仿佛看到无限世界里如尘埃草芥一般缩小的人影;仿佛看到一缕体香凝结成人形,静静地坐在他旁边。

  他默默地对她说,我与你的距离又近了一分。

  她是五年前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的。那时,他们已共同生活了一年两个月零八天。

  “昊,我走了,你不要找我。如今,我的内心缭乱得像被一百只蜘蛛吐出的蛛网捆绑,我要到深山禅修,静下来好好想想,活着到底为了什么。想明白了我就会回来,否则,我可能会死。爱你的妻。”这是她第一次称自己是他的妻。

  李昊那时正在上海出差,看到这段微信留言赶紧给她打电话,可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之后再没有打通过。回到家中后发现,她只带走几件随身换洗的衣服,连工资卡都留给了他。他曾听她说过,她的祖上有不少出家的先例,她说的时候,他根本没上心。他还想起不久前,她曾说在一个高端的体检机构做过一次体检,可是具体哪家、结果如何,他一无所知。他记不清是她没说,还是自己忘记了。

  她离开家的第一个月,李昊忙于工作,并没有觉得怎样的想念和痛苦,可慢慢地,下班回到感觉越来越空的家中,他才发现自己是那样爱她。他相信她绝不是因为别的男人而离开他,于是他开始研究她说的禅修是什么。

  当他每夜都静修之后,渐渐地能感受到她的气息,渐渐地理解了她的出世。近来,还隐约看见她凝如青莲的微笑。而他,通过无数次对内心的审视,发现为家乡和家乡的人做点儿实事,为更多的人做点儿实事,才是自己心灵的远方。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