苎麻
1978年的峡河两岸种满铺天盖地的苎麻
社员们露着屁股除草打枝
据说这是制作麻料最好的材料
一些大人物穿着它来华访问
缔结大国友谊
苎麻开花结果的过程
特殊的香气让七月迷醉
一群孩子有时上学有时逃学
在苎麻地里打闹
整个秋天我们和大人一道
剥苎麻皮把它们浸入峡河
无数的小鱼和鸟在臭水里晕死
1999年 苎麻走到了尽头
峡河两岸替换了铺天盖地的核桃
一些事物的消逝连手势也不会留下
这当然并不奇怪除了刀光剑影
谁也没有在往事里找到过往事
最后的苎麻被搓成了绳子
捆绑犯事者和柴草
村西的铃铛借一棵树丫
用它了结了十七岁的青春
武峰山
民国六年一个叫蒋师傅的道士在此落脚
三年后他用行医的积蓄
建起了一座砖石寺庙
在此之前人们叫它武峰山
从此之后人们称它武峰庙
山河有命运
而更多出于偶然
山脚的峡河没有这样的幸运
还一直被叫作峡河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依旧河东
而它流经的时代
已几度拐弯
一百年后我来到这里
松林还是那片松林
松涛已经换了频率
鲜花寂寞的坡地上
埋着早已被人遗忘的游医
和他救人无数的手艺
从这里可以望见丹江
望见它流过早已失去意义的武关
地理的意义从来没有意义
麻雀飞过北面的青冈林
消逝于可见的天际
母亲的房子
母亲的房子土坯所垒在2018年的乡村拆迁中夷为平地
如今我们在上面种了紫色豆角
一种保留了三十年的品种
瘦弱的豆蔓努力上升绝不回头
豆角有豆角的法则
它并无意代表曾经的主人
锄刃是雪亮的
但铁有遗忘的属性
它只负责让土归于土
早已忘记靠东的角落
是一张多病的床
靠西的门边是一张桐木柜子
而在南面有一只木格柴窗
床上的人每天借以眺望对面山上的雨晴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房子
我现在居住的房子是三间砖木结构
比母亲的房子显得高级
在院子被拆掉的前一天
我让弟弟拍下照片作为最后的记念
图片中的两座房子一明一暗
土坯房子在晚霞中静静回家
像每个时代的落幕
显得真实又委屈
豆角会在六月开花
七月结出繁密的果实
如果那时候你正好路过
我愿意捧上一捧给你
这是唯一同质于母亲的食材
和土豆同煮的汤
不放盐也可以食用
峡河久旱
从二月到现在峡河一直久久无雨
这是往年少有的年景
山峋水瘦是一个好词
但只适应于文人
病态的喜好
记得一九九八年
曾有过相同的情景
那一年的麦子颗粒无收
我们一群青年去采石场打工
七月初八下了一场透雨
我们从山上回来
去时十八人回来剩八双
早上给豆角浇水
从开始的每棵两瓢减到半瓢
清冽的井水映照过丰收
也映照过欠收
每打出一桶水面会落下去半尺
岁月的苦涩它比我们先知道
写一首诗是容易的
难的是对于岁月
剔除多余的轻佻
不是所有的生活都是生活
只有明天不舍昼夜
豌豆的香气
爱人在厨房炒豌豆角在装盘时豌豆的香味
充盈了整个院子
我正好从地里回来
一身露水一同见证了
这庄重的时刻
经过高温炒过的豆角
依然保持了青绿的颜色
这是宁死不屈的食物之一
云贵人喜食豌豆的芽尖
而四川人喜欢用它炒腊肉
在寸草不生的喀喇昆仑山一角
我曾亲见过它们把干燥的生活
过出大巴山的气色
豌豆的采收季节就要过去了
园子里的豆秧就要让位于他物
因为久旱它们比往年提前退场
一个无雨之夏对于一些植物
就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但芽尖依然开满白花
我想那一定是尊严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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