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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分割线

时间:2023/11/9 作者: 椰城 热度: 13398
何飞龙

  1

  大学毕业后,我在社会上漂了许久,如同浮萍一般。

  在H城,我谋到了一份教书的差事,算是稳定下来。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份颇为体面的闲差,至少养家糊口足够了。

  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旁人只晓教书是一份洽以养家糊口的工作,却不知这并非一份闲差。这正应了那句话:操着治理天下的心,拿着贱卖白菜的钱。

  单位倒也人性化管理,给教师分了教职工宿舍。一人一间,平时虽无人闲聊,倒也落了个清静,我这人从小就喜欢清静。

  “工作定了?”我爸在电话那头问道。

  “定了,早八年就定了。”我的话带着万分夸张的成分。早八年,实际上也只是半年之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久了,我爸才过问我工作方面的事情。

  “工作定了,就该考虑考虑人生大事了,该讨个婆娘了。”

  “讨讨讨,拿哪样东西讨?家里有钱?还是我手头有钱?我欠的债还没还完,两手空空,莫要说这些了!”我爸催我找对象的事情使我十分窝火。他们就知道催促,却从来不考虑我的情况。

  我弟比我小六岁,但他的儿子已经出生了。为了我弟的婚事,我借了不少钱,我爸我妈拿不出什么钱。我弟高中毕业,只读了两年大专。大专还没读完,跟着人跑到东莞下辖的一个镇打工去了,后来谈了对象。我妈说,结婚了也好,有个人管着他,他自然而然就会成长起来的。

  我弟结婚的时候,那女的已经怀孕了。女方家里要了十万块的彩礼。按理来说,娶个媳妇多少钱都值得,但我弟拿不出。我弟打工几年,除了花钱耍阔,根本没啥存款。我弟的婚事是在过年那段时间定下的,那时我正为找工作忙碌着。

  我爸抽着旱烟,地上堆满了旱烟的白灰,他自言自语道:“这是逼着牛牯子下崽,要逼死人的。”这话是说给我听的。没办法,我四处借钱,给我弟凑够了彩礼钱,我自己却负债累累。

  在旁人眼里,我弟比我有出息多了。至少,这小子还知道带着怀孕的媳妇回家,我连个女人的影子都不曾带回家过。逢年过节我都不愿意回家,我快三十了,一事无成,空有一身疲惫。我没娶媳妇的事儿,成了喜好嚼舌根者饭后的谈资。我从我妈口中得知,村里流传着关于我的几种说法:

  第一种:老张家的那个大儿子,十有八九是个残疾,肯定是那个地方不行,这么多年,别说讨媳妇,连个女的都没有带回家过。

  第二种:老张家的那个大儿子,肯定不喜欢女人,看他那个样子,白白净净的,村里办酒席来了外地姑娘,从来没有见他和别人搭过话,百分之百不喜欢女人,老张家亏得有老二,不然要断子绝孙了。

  第三种:老张家的那个大儿子,算是完了,这么大的人了,车、房都没得,婆娘也不讨一个,他的大学白上了。

  ……

  如此云云。在别人口中,我不是生理上有病就是心理上有病,说什么的都有。我妈告诉我,我成为村里家长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了。工作先不说,光是“无后为大”这条罪就足以让我淹没在旁人的唾沫中。我妈对我说:“家里对不住你,要不是前几年你爸病了,你弟结婚,害你花了那么多钱,你也不会欠这么多债。”

  我弟从高职逃跑出去打工那年,我爸往他的学校跑了好几趟。我爸想着,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弟把毕业证搞到手。我爸让我去,当时我在一家影视公司做策划,走不开不说,我才不去丢那个脸。

  我大学毕业后,在朋友的介绍下,在一家影视公司当编辑也兼做策划,倒也存了点小钱。公司里有个女生隔三差五地邀请我去看电影、滑冰,我当然知道她啥意思。我本想着等这单活做完了,就跟她表白。总不能让人家女孩子那么主动,自己还跟块石头一样。认真的人,都该被认真地对待。

  我手头的活还没做完,我爸病倒了。先天性心脏病,加上多年积劳成疾,几种病如洪水猛兽袭来,挡都挡不住。我把手头的活转给了那个女生,这是一份能挣不少钱的差事。临走那天,我给她发了消息:忘了我,你不曾拥有,也无所谓失去。

  我删掉了所有关于她的联系方式。

  我爸在生病期间,我弟不曾回家一趟。他当然知道我爸生病了,但他更害怕别人责备是他害我爸病倒的。与其说他是愧疚,倒不如说是逃避责任。我爸的病治得差不多了,也掏空了我的钱包。我弟回来那天,我爸不允许他进屋。我弟在门外跪了一下午,天下雨了,我爸才让他进屋。这些话是我妈告诉我的。我弟这一跪,抵消掉了他之前的一切忤逆行为。

  我再無颜面回到影视公司,更无颜面面对她。我后来在投资公司干过,在工厂当过文职,考过公务员,也考过事业单位。

  我弟准备结婚那会儿,我在母校附近租了房子,正在备考。十万块钱不是小数目,家里拿不出钱,我爸在电话里对我说:“老大,你是哥哥,又是大学生,认识的人多,你先帮你弟借点钱,到时候让他自家还。”

  我爸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我怎能让他哭,便答应下来。“我弟人呢?他要借钱,他是哑巴么?每回你们都帮他,你们帮得了他一辈子吗?你们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我爸说:“你弟……到他丈人家去了。”我一声叹息,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怨气。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爸在电话那头问道:“你现在是自家租房子住还是住单位分的房?”事情到了我身上的时候,他总爱问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要么就是催婚。

  “单位分的,租不起房子。”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语气缓和了很多。只要我爸不是催我找对象,或者不是帮我弟借钱,我的态度自然就温和了许多。

  “单位分的房子,有多大?在几层楼?”我爸又问道,电话那头传来嘈杂声,听起来像是谁家在办丧事,唢呐和鼓的声音杂糅在一起。

  “不大,就跟以前学生宿舍一样,住在十八层。”我心里猜测着是村里哪位老人过世了。

  “十八层?不吉利啊,你跟单位反映一下,换到另外的楼层去。”我爸向来对封建迷信那套深信不疑,一点小事都能牵扯出一堆鬼神之说。

  “什么不吉利,又不是地下十八层,幺八,要发!”我这么一解释,我爸倒也觉得有些道理,便不再说这事儿。

  “是哪个死了?”

  “你六指大爹!”

  “啊?他不是才五十多么?”

  “是啊,肝硬化死掉了。他爹也是没活过六十,他爷爷也是。”

  “你莫乱讲,你自家也少喝点酒。”我知道喝酒会导致肝硬化,但六指大爹从不喝酒。

  “最近喝得少了,你老妈也不让喝了。”我爸很喜欢喝酒,他酒量很好,对喝酒的度也把握得很好,很少有喝醉的时候。

  “没得其他事情的话,我挂电话了,我还有点事。”这话真不是搪塞我爸,我还得去给学生开班会。

  “没啥事情了,你去忙吧!”我脑海中浮现六指大爹的样子。我爸的电话还没挂,每次打电话都是让我先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爸去打牌,声音很像我六指大爹。不对,他不是死掉了吗?

  2

  我住在十八层楼,半个县城的风光尽收眼底,我总感觉自己能飞起来。

  那时候,我真的会飞。电视里播放着各式各样的武侠剧,不是香港人拍的就是新加坡人拍的。不光是我爱看,我爸我妈也都爱看,那时候我才一两岁。

  我在村里小学读书,下午放学后回到家,换一身破旧的衣服,背着竹箩去割草。牛无夜草不肥,马无夜草不壮。我割草回家吃了饭写了作业才能看电视。我要把牛的夜草准备好,写完了作业,就算没有作业也要看看书,我爸才允许我看电视。

  我爸总是逼着我读书学习,将来当个官,起码得脱离农事生产,吃上一碗官家饭。我只想当个侠客,御剑飞行,快意江湖。但我总有一个疑问,电视剧里的大侠们,他们的钱是哪里来的,从不见他们挣钱,花钱倒是大方。

  等我割草回家,洗漱完毕,吃了饭,写了作业,看了书,电视剧都快放完一集了。这也导致了我看的电视剧杂而不全,每一部武侠剧似乎都看过,但每一部都没看全。

  上大学那会儿,我买了人生的第一台电脑。我把脑子里残缺的、能记起来的武侠剧都完整地刷了一遍,心中畅快至极。同时,我也觉得无聊至极,那些武侠剧也就那样,人不借助外力,哪里会飞。

  最近,我总感觉自己能飞,不是乘坐飞机,也不是乘坐热气球,而是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感觉自己能飞起来。

  我住在十八楼,每天夜里,总感觉整栋楼都消失了,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而床悬于半空。我听见有人在不断喊我的名字,我侧身往下一看,是我弟。我弟嘴里具体在喊什么,我听不清,只听得清楚:“钱……钱……钱……”

  我从梦中惊醒,好在这是一场梦。我站在阳台,看着窗外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的县城,一些灯光还在亮着,每一个光源四周都有一道五彩斑斓的光圈,如彩虹一般。

  我看了看手机,才四点零七分。手机上有一个陌生的未接来电,是两点过的时候打来的。我把能在这个时间点给我打电话的人想了一遍,除了那个女生,我想不起是谁。四点零七分,我嘴里念着,颇为熟悉。我想起来了,诗人食指对家乡、对父母的惜别,对命运的恐慌和忧虑写下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这首诗,是我在读大学期间能完整背下来的几首现代诗中的一首,我又想起海子的《日记》,想起他的“姐姐”,想起那座雨中荒凉的城——德令哈。

  我把编辑好的信息删了,又重新组织语言,或许对方真是那个人。我顿了一下,或许这只是一个诈骗电话,天底下哪有这么尽职的骗子。我还是把信息发出去了,想着等天亮对方看到,若真是找我的,自然会回电的。

  “老張,睡这么早?两点钟就睡了?”对方给我回复电话了。这个时候已经四点十五分,对方语气里一如既往地轻浮。

  “这个点还不睡,等着猝死?大林,你发什么疯?”细算起来,这是我毕业的第七个年头了。大林是我的大学室友,本名叫林达,但我们都习惯叫他大林。大林报考中文系的原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就是冲着中文系出美女来的。大林家里条件优渥,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毕业七年,大林的婚姻三结三离,三次婚姻都是同一个人,严格说来,这不算是三次婚姻。上大学那会儿,大林和我关系最好,这些事他也乐意跟我说,大林遇到什么事情最先想到的是我。

  “睡得那么早,是不是身体被掏空了?”大林还是老样子,说话总是带着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前一次和他联系是半年以前了,他和宋沁复婚了。宋沁就是那个和他三结三离的女人。宋沁也是中文系的,当时我们中文系有两个班,宋沁是隔壁班的,为了追到宋沁,大林下了大功夫。

  “身体是被掏空了,一天工作忙得要死。”我打了个哈欠,听得出来大林那头气氛很欢乐,这小子不是在KTV,就是在酒吧。

  “你哪天得空,出来喝两杯?”电话那头很吵,但喧嚣声逐渐变小,大林似乎正在找寻一个安静的地方。

  我把手机开了扩音,放在洗漱台边上,打开水龙头,用手接了冷水洗脸。“喝个锤子,没得心情喝酒。”我揉了揉眼睛,我平时要六点才起床,今天比平常早了快两个小时,我也不打算继续睡了。

  “我谈了个项目,来你的城市了。之前的手机号停了,听说你在这边当老师了。当老师能挣几个钱?本想叫你一起出来喝酒的,你不晓得,今晚这群人中除了公司的老总,还有你们文学界的人呢。”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大林还把我算成是“文学界”里的人。上大学那会儿,我写点东西,时不时在学校的报纸和杂志上发表,在中文系倒也小有名气,没想到这么久了,还能和“文学界”扯上一点关系。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什么文学界?你小子是不是又去搞腐败了,你对得起宋沁不?都三次了。”

  “不管她,以后不离婚了,事不过三嘛。今晚有个作协的朋友在场,我想着你老张也写文章,所以叫你,你小子还不领情,睡那么早。”

  “哦,下次吧!”我这话很敷衍,巴不得立马和大林终止聊天。

  大林说:“那就这么说好了,下次哈,反正我一时半会儿还不走。改天咱哥俩喝点酒。”

  挂掉大林的电话,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清静了。我睡意全无,却又犯困,我冲了一杯浓咖啡,想起大林说的“文学界”的事情,感慨良多。我已经远离“文学界”很久了,准确地说是远离创作很久了。除了在课堂给学生讲课,其他时间别说写作,看书时间都不够。除了在学校上课以外,我还在一个辅导机构兼职,专门给考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考生讲申论,周末只上一天课,一个月四天课,足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用了。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准备写点什么,一杯咖啡喝完了,文档依旧一片空白。我关掉电脑,拿出笔记本,提笔忘词,真是烦恼得很。

  虽然头一夜没睡好,却十分精神,近乎亢奋。我给高二的学生上语文课,同时又担任班主任。班上有几个学生早恋,这事儿我不太想管,只要不影响学习,我自然也不便多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再说这年头的学生娇贵得很,出了啥事也不好。

  语文是主科,一般都安排在上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时,我已经有些困倦,放学后我便回到宿舍休息,午饭没吃,腹中并无饥饿感。

  我倒床呼呼大睡,睡得很沉。

  我躺在十八楼高的半空,整栋楼又消失了。与之前不同,我朝着天边的彩虹走去。那道彩虹将天空分割成两半,一半是白昼,一半是黑夜。眼看就要走到彩虹处了,我瞬间下降,我想喊出来,却无一点声音。我还在往下降,直到落到一片竹林之上,我的双脚轻轻踩在竹尖上,很像《卧虎藏龙》里李慕白站在竹尖上的那一幕。

  我飞起来了,踏着翠绿的竹子,纵身一跃到了柳树上,再一跃到了湖面上,脚尖轻轻一点,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好看极了。

  3

  大林的项目谈妥了,他要宴请几个公司的老总,自然少不了上回他说的“文学界”的那个人。

  “老张,这回你可不能放我鸽子,为了不影响你上班,我专门把这个饭局定在周五晚上,我打听过了,你们学校周末不上课,而且你带高二的学生,影响不大。”看来这顿饭我是逃不掉了。

  倘若只是大林一人,我绝不会逃避,但我这人从小就喜欢清静,对这种饭局向来不感兴趣。大林曾经说过,我这种性格虽然能落个洁身自好,但一辈子不可能混得太好。大林还说过,除非靠着才华,但是空有才华不会去拉拢关系,也不会走得很远。我没有反驳他,或许他说得对。话说回来,我能有什么才华。

  “好好好,你都安排好了,我拒绝的话也太不近人情了。”大林在电话里把吃饭的地方告诉了我,我知道,那是整个县城里最豪华的饭店之一。

  “老张,你还写小说不?那个作家叫段什么纯的,那天也要来,这名字取得跟《天龙八部》里段誉他爹段正淳似的。”大林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好像圈内的确有这么一号人,叫段什么纯,一下子记不起来了。印象中这人是写小说的,不过小说写得一般,名气倒挺大的。

  “不写,写那玩意儿干啥,不当饭吃。”我的语气中对我曾经引以为傲且乐于为之奋斗一生的爱好充满了鄙弃,或许更多的是怜惜。

  “你一定要来啊,到时候你和那段啥纯多沟通沟通,让他带带你,他和那几个老总是熟人,和我不太熟,不过我和那几个老总关系挺好的。”大林在电话里专门强调了这群人的关系,像是在提醒我应该和谁保持距离,应该和谁拉近关系。

  “晓得了。我头有点疼,不得哄你。不和你说了,我先睡会儿。”我说着准备挂掉电话。

  “老张,那你更应该出来放松放松了,你肯定是精神压力太大了。那句话咋说来着:操着卖白粉的心,拿着卖白菜的钱。当老师才挣多少钱?等过一阵子,你来我公司,咱哥俩一起干。”我相信大林说这话是真心的,虽然我们贫富悬殊,但他从来没有看不起我。

  “好了,我知道了。我挺喜欢我目前的工作,钱不钱的,差不多能周转生活就行了。”大林不说话了,挂掉了电话。

  我是真的头疼,最近不是偏头疼就是全头疼。我在樓下的药房买了些药,在药房吃了一次。

  医师问了我最近的情况,我如实地告诉他。医师告诫我最近要忌酒,不然头疼只会更严重。医师还说,再有头疼无法入眠的情况,不能再喝酒助眠。我拿着药回到宿舍,突然想起后天晚上的饭局,头一下子又疼了起来。

  周五和往常不一样,周五得开班会。等开完班会后,已经过了六点。我一边朝着校门口走去,一边给大林回电话。

  “老张,你干嘛去了?电话也不接?”手机上显示有大林的四个未接来电,同时微信里有他发来的地址。实际上,他用不着给我发地址,吃饭那个地方我知道。

  “刚下课,今天周五,得开班会。”我心中不太想去这样的饭局,

  “那你打个车过来,啥也不用带。”

  天空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真让人分不清南北,找不到东西。我打车到了饭店,根据大林的提示找到了他,包房里除了他再无旁人。

  “你这不是骗人吗?他们人呢?”

  “好兄弟,好久不见!”大林说着朝我走来,做出拥抱我的动作。

  “那几个老总不知怎么搞的,这个点应该到了才对。”我做出拒绝大林拥抱的动作,大林又说:“按理说,我应该陪同他们一起去的。”

  大林这么一说,我更加感到莫名其妙。大林接着说:“那几个家伙去参观梅花鹿了,就在你们这儿城南那边,规模还不小,我明天就走了。”

  大林家在省外,我瞬间明白他的用意了,无非是为了我俩叙叙旧。城南梅花鹿养殖场我知道,前不久学校还组织全校师生去参观过,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学校会组织师生去参观梅花鹿。听说校长和梅花鹿养殖场的老板是铁哥们,听说而已。

  难得聚到一起,我和大林聊得很开。当然,我家里那些破事儿,我不想和他聊。大林倒是啥事都说,比如前几天陪着某某公司的老板去找小姐,那个段啥纯的作家也去了之类的事情。

  我和大林聊到快八点时,大林说那些人来了。我跟着大林出去迎接那些人,大林止住了我。大林让我去提醒服务员上菜。我再回到包房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我坐在大林的身旁,浑身不自在。大林招呼大家吃菜,大林举起酒杯为今天没能陪同去参观梅花鹿养殖场的事情赔礼,我内心不是滋味。

  大林逐一敬酒。我不能闲着,我端起酒杯,向大家赔礼,以最近头疼且学校还有任务要做为由只喝了一杯。

  “张老师以学校的事情为重,教育是国家之本,老师好学生才能好,学生好国家未来才好。”人群中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这话让人听了很舒服。那人叫啥,大林才介绍过,我却记不起了,我这脑子。

  通过大林的介绍,我得知那个叫段啥纯的作家也住在县城,且距离学校不远。我想起来了,这人叫段芣纯,我说怎么老是记不住这个名字。他坐在我旁边,这是大林有意安排的。

  酒过三巡,大家就聊得更开了。我和段芣纯有共同话题,聊得也多。他比我年长十多岁,大腹便便,油光满面,不像作家,倒像个屠夫。

  “听小林说,你以前也搞创作,现在还写不写了?”段芣纯这么一问,我倒不知如何作答,我顿了一下。

  “不写了,写东西不挣钱,只是读一些作品。”我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不足,虽然大林说我“一身傲骨”,但我也深谙与人交往聊天的道道。我又接着说:“段老师,我还读过你的作品呢!”

  我这么一说,段芣纯来兴趣了。想想也是,搞创作的人哪个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段芣纯说:“哦,张老师还看过我的小说?”

  “看过,看过。”我脑海里不停地寻找他写的小说,总算找到一篇。我将看过的他的一个短篇小说说了出来,并且把其中的故事梗概说了一下,段芣纯很是高兴。说实话,他的小说也就这篇拿得出手了,后来他写的东西都没法儿看。

  段芣纯很高兴,和我聊了一些内幕。段芣纯说:“張老师,你要是搞创作,不能光写文学作品,这年头,还有几个人读文学?你得想一下其他的道道,比如给一些公司写推广文章。这次梅花鹿养殖场的李总,准备拿出十万块来搞个征文比赛,首奖三万,你写这个才拿钱。”

  哦。我恍然大悟,还有这么一些弯弯绕绕的道道。段芣纯又接着说:“光是搞文学创作才几个钱?光是靠当老师拿死工资才几个钱?你信不信,这次梅花鹿养殖场的首奖三万块绝对是我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脸上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段芣纯说的句句是实话,光靠我那点死工资,能干啥?我想起读大学时发表了一篇小说,得了七十块钱稿费,拿着这笔钱请室友吃火锅,还倒贴十五块。

  “你和主办方的人认识,你随便搞一篇推广性的文章,就能拿到最多的一笔钱了。剩下的那七万块才分二等奖、三等奖。五个三等奖的奖金加起来不如一个一等奖。”段芣纯说这话时更得意。

  4

  饭吃得差不多了,大林和那几个老总聊得也差不多了。大家踉踉跄跄地走出饭店,外面刮起一阵冷风,好在我没有喝多少酒,不然肯定要吐。

  看样子,大林还安排了下半场。饭店对面是一家皇家足疗店,一行人在大林的安排下进入足疗店。我想早点回去睡觉,便跟大林辞行,大林却说:“老张,你头疼更应该去按摩一下,放松一下。”里面的人已经带着其他人上楼去了。

  大林又说:“老张你放心,哥们儿不会让你干坏事的。”

  我在大林的劝说下也走进了足疗店。一个年轻小伙子领着我和大林上了二楼,却不见刚才那几个人。

  “老张,你先洗个澡,我去三楼一趟。”大林边说边往外走。大林回过头说:“老张,你放心,这里都是正规按摩。我去三楼一趟,马上下来。”大林的脸上露出狡黠的表情。

  大林故意把“正规”二字说得很重,想必三楼便是“不正规”的按摩了。大林从三楼回来的时候,我犯困,快睡着了。

  大林长叹一口气,躺在床上,按摩师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大林说:“老张,你是不知道,这几个家伙难搞着呢!”大林说这话时,我想起饭桌上说“教育关乎国家未来”那人的表情,头更疼了。

  “大林,你可不能再瞎球乱搞了。”大林听出我的话外之音。

  “你放心,以后不会再离婚了,宋沁怀孕了,我这次回去就好好陪她,直到孩子出生。你当我很愿意陪着这群人?”大林很严肃,我不再说什么。

  大林说:“几点了?”中年足疗师说:“老板,现在一点十七分。”

  大林说:“老张,你最近头疼,让师傅好好给你按一下脚底。头疼得从脚底治疗。”另一个中年足疗师说:“老板,您挺懂行的。”

  我很困,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大林的话。

  我的电话响了,一看是我爸,真搞不懂这个点了打电话说什么。

  “老大,你睡觉了?”

  “嗯,刚躺下,正准备睡。”我说着从床上起身,趿着拖鞋走出按摩房。楼道里的窗子没有关,一股冷风从窗子里灌进来,刺骨寒凉。

  “你赶紧来县医院一趟,你老妈得了急性阑尾炎。再有二十分钟我们就到医院了,你宏哥开车送来的。”

  我爸的语气很着急,我立马转身回屋。我在电话里问:“我弟人呢?让他陪你们去,我最近头很疼。”我感觉头要炸了。

  “你弟去他丈人家了,陪媳妇去的。”电话那头说这话的语气很不足,或许他后悔说这话。

  “他经常跑丈人家,干脆改姓算了,啥子事都落到我一人身上。你们莫着急,我马上就来县医院。”

  “你弟他婆娘怀孕了,已经去了好几天了。”

  “闹哪样?又怀孕了?”这只是我的心里话,我并没说出口。

  我咽了口水,很疲软地对我爸说:“爸,你莫着急,我这就打车过来。”

  我辞别了大林,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衣服,走出了足疗店。

  “师傅,那边在搞哪样东西?”我看到一道道灯光不停地朝着天空扫射。

  “你不晓得啊,说是有歌星来我们县城开演唱会哦。”我脑子里过了一遍知道的歌手,也不知谁会来这小县城开演唱会。探照灯照射在天空,像彩虹一样。

  我想起梦中飞行的场景,我纵身一跃上了树梢。我记得,那道彩虹如同分割线一样,把天空分割成白天与黑夜。

  我坐在出租车里,头很疼,我敢打赌,这种疼痛再增加一分,绝对要炸了。我想起了宙斯剧烈头疼,雅典娜从他的头颅中跳出来的希腊神话。

  我到了医院,我爸他们人还没到。我站在县医院的大门口,门口卖小吃的摊主忙碌着。

  起风了,一股人间疾苦的味道,正从医院里传出来,刺激着我的泪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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