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
■张会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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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钟,营业部的玻璃大门终于打开,人群一拥而进,抢号抢座位。姜兰等人群散了才去机前取了一个号,寻一偏僻角落安坐。近一个小时后,轮到姜兰,她从包内拿出存折,对柜员说:取一万元。柜员把折子在机上一刷,说:“您的帐户被冻结了。”“什么?”姜兰没听懂,柜员又重说了一遍。啊!姜兰懵了,喃喃自语:存折里有两万多块钱哪!“为什么被冻结了?”柜员说:“不清楚。”姜兰钉在柜台前,怔怔的:今天起个大早,不曾想赶个晚集。哦,不,恐怕晚集也赶下上了。
将近年关,小城上的人们又忙碌起来。每年此时,银行和菜场最热闹。民以食为天,吃乃头等大事,而吃离不开钱。从一家小厂内退不久的姜兰,每天的主要工作是忙一日三餐。虽然家中只有老两口,并不显轻松。姜兰老公五十多岁了,仍几十年如一日在派出所当一名社区民警。经常加夜班,三餐不定时,准备好了饭菜,突然所里有任务,他说不回来了,时常过了吃饭时间,他突进家门,又得重新给他做饭。姜兰不仅要让老公随时能吃上热菜热饭,还要想方设法给其补充营养。每天早起,蒸上两个全鸡蛋,打好豆浆,有时是七八种豆子和玉米等打的米糊,炒一盘青菜,到食堂买两个馒头,或者自己早起做馒头或猪肉包子,有时是煮自己做的水饺。内退在家,姜兰厨艺大进,家属区院子里的婆婆妈妈们常来向她取经,戏言:姜兰可去电视台做厨艺节目了哟。
左右邻居都在办年货,大包小包提着,姜兰很是眼热。心里盘算了好几天,要买多少斤肉灌香肠,买几个猪蹄,几副猪肝,几斤五花肉,几只羊腿,几条鲤鱼……给远嫁湖南的女儿和姐姐寄多少节香肠、几斤竹笋。这样算下来得大几千元。手头只几百块活钱了。按姜兰的说法,老公是公家的人,家里的事极少操心,他只管把工资卡交给老婆,万事大吉。
这天早上七点多钟,姜兰就守在建行营业部门口,和一大群婆婆爷爷们在寒风里跺脚热身。准备取了钱,便去采买年货。没想到出此意外,不禁急得浑身燥热。姜兰每月的退休工资只有一千三百多元,想这冻结的钱比自己一年的工资还多,深恐这钱一冻永结,乃至消失,暗悔自己疏忽大意,没及时取出钱。发了会儿呆,才拿起手机给上班的老公打电话:樊平,你的工资卡被冻结取不出钱了,怎么回事,你快来!樊平闻言懵了几秒种:啊!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姜兰提高音量:你马上到江边的建行营业部来,快点!樊平说:我正在值班呀……姜兰不等他说完:不行,我不管你那么多,你快来,真急死人了。
今天时间尚早,樊平他们值班还算太平,没其它时间段紧张,两班警员都在所里待勤。樊平给带班的龚副所长请假说:我家中出了点紧急情况,出去一会儿就回,有任务马上电话我。
樊平骑上两轮摩托车飞驰而来,远远瞧见姜兰站在银行门口翘首张望。樊平刚把车停稳,姜兰就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樊平问:怎么回事?姜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真烦人。樊平站定,在脑中搜索一遍,说:我没借人家的钱呀,冻结我的账号做什么?是否搞错了?俩人一起找到营业部李主任,请李主任帮忙查下情况。李主任进业务室里查寻忙碌了一会儿,出来说:你的银行账号是法院要求冻结的。闻言,俩人疑惑相望。过了几分钟,李主任见他俩还站着发愣,提醒说:你们为别人担保过没?俩人同声说没有。
但这明摆着事出有因,樊平索性坐到营业厅椅子上默想。两分钟后,突然起身对姜兰说:哦,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三四年前,我是给一个朋友担保过。
姜兰愕然:啊,我怎么不知道?从没听你说过,这么大的事,你怎能擅自做主?惹下麻烦!
樊平见姜兰脸红语急,把她拉到门外压低声音说:你不急,听我说:那年,我被抽调到李家畈乡扶贫工作组,一天,我在乡长办公室谈工作,进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有点面熟,好像在乡里见过几次面。乡长见他进屋,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字材料递给他说:字签好了。乡长介绍说这是他的朋友刘义,我们县滨江公园及城区绿化工程都是他承包建设的。是一个很有出息的大老板。他在我们乡也搞了一个生态茶园项目,为此,摊子拉得较大,目前资金周转有些困难。他找别人借了二十万元,但要签担保合同,我为他担保签了字,因为这个项目如果搞起来,对本乡茶叶经济的发展有极大的推动作用,可使本乡茶叶出特色上等级,利于向外省市挺进。担保合同要求两人签字方可生效。正好樊警官今天在这儿,你帮忙签字担保如何?看我有些疑虑,乡长紧接着说:你放心,他是本乡人,他的哥哥和我是从小学到高中的老同学,铁哥们儿,对他我也很了解,他有能力还款,这个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我负责,我做第一担保人。你若签字,也算是对我们乡的经济发展助了一臂之力。我当时想,对那朋友底细不清,怕出问题,但对乡长我是比较了解的,认识交往多年,人品不错,可以信任,况且自己身为警察,又肩负此乡扶贫帮困的任务,人家乡长已签了字,我不支持说不过去,我就签了字。我觉得不会有大问题,过后很快忘记此事了。
姜兰听罢,浑身发冷,想骂他,但又顾及他和自己的面子,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看你做的好事!!!
樊平说:你到法院去问下情况,我今天值班,不能耽搁太久,得马上回所里。说完樊平起身快速出门。待姜兰从气愤中回过神来,想要他和自己一起去法院,追出门,樊平已飞驰上路了。姜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呼呼从嘴里喷出:什么都指望不上你,工作,工作……一中年男子进门,诧异看她,姜兰发现自己失态,忙住口,定了定神,不知往左回家,还是往右上法院。
姜兰只知道老法院的地方,但听说法院于一年前搬走了,在外环路上,但不知具体位置。以前懒得打听,她从未想到今生还会摊上官司。此时,姜兰心乱如麻,找不出一点头绪。呆站街头,看急驰的车辆左奔右突,此时,常从城西走至城东,从不打的的姜兰拦下一辆红色出租车,对司机说:去新法院。
到了法院,姜兰下车。抬头看着位于几十级台阶上顶天立地的办公大楼,突感自己的渺小和无助。提脚一级一级向上登,心里一片茫然。刚进大厅,就被保安拦住,问您忙什么?找谁?姜兰说:我的银行卡被冻结了,请问我应该找哪个部门?保安说:那要找执行局。保安接通执行局办公室的电话,传出一个女声,保安简单说明情况,挂上电话,对姜兰说:你上三楼右边第二个办公室找刘副局长。
姜兰来到办公室门前,见里面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正看电脑,姜兰敲了两下门:请问您是刘局长吗?对方答:是,请坐。姜兰道过谢,坐到墙边的沙发上,接过刘局长递来的茶放于茶几上,便以极快语速简要说明来意,刘局长问了被冻结的银行帐号及户主姓名,说:情况是这样的:账号是法院通知冻结的。原因是您老公几年前为别人二十万元的借款作了担保,因为借款人逾期数月仍未还款,原告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要求冻结被告即借款人的账户,但借款人账户上的钱只一万多,家中也无很值钱的东西可作抵押。原告要求担保人负责,但此合同的第一担保人是一个乡长,去年病逝了。所以,我们只能找第二担保人樊平。说毕,刘局长找来此案的担保合同给姜兰看,姜兰看不太懂,但看清了樊平在担保人后面的签名。姜兰看罢大脑仍一片模糊,问刘局长:如果借款人总不还款,那我们的账户就一直冻结?对方答:过半年解冻一次。如果借款人一直不还款怎么办?对方答:那就要从担保人账户上划款。姜兰闻言头猛然发胀,差点晕过去。她还有许多困惑,但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满腔怒火又不便在此发泄,法院也是按法律办事。呆呆坐了一会儿,只好起身告辞。
姜兰抬着沉重酸软的双腿,用了近二十分钟,才走下三层楼梯。走出法院大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数字:二十万元。如果借款人总没钱还款或故意赖账或者逃跑甚至发生意外,就得由樊平还款。而家中存款和值钱的一台旧电脑、32英寸电视机、冰箱、双缸洗衣机都加起来还不到十万元。再加上银行账户冻结,每月只有自己一千三百多元的退休金怎么生活。想及此,眼前发黑,在冰凉的石柱上靠了十几分钟,定定神,才慢慢走下台阶。
这个傻老公……姜兰在心里骂。从包里拿出电话,想给哥哥倾诉,但又怕哥哥管不住嘴,让多事长舌的嫂子笑话她,传出去不好听。给远在外省的女儿打电话,更不能,让女儿牵挂会影响她工作,万一让亲家知道了也小看女儿和自己。给好友琴姐打电话,也不行,传出去真是丢人。姜兰把手机丢进包里。都怪自己嫁了一个傻老公,怎么干这种担保的事,又不是五亲六戚的,也不是什么铁杆好友、乡里乡亲的,这个苕坨、呆子。经常与罪恶打交道的人,不知为什么还这么天真,说出去谁相信呢。自己平时省吃俭用,每天买菜舍近求远,走两个菜场,货比数家,挑了又挑,选了又选,买又好又便宜的。称几斤水果,从城东跑到城西,就为了那里的水果一斤便宜一两毛钱。身上的衣服,很少超过二百元以上的,几件好衣服都是女儿买的,平时极少穿。节约来节约去,所有积蓄突然将可能被陌生人吞噬,说不定这陌生人整日花天酒地,是一奸商骗子,倒要我这穷人买单。念及此,心便隐隐作痛,不甘哪,不甘。老公的工资是家中主要经济来源,自己一月的退休金还不够菜钱。前几年存了十万元,女儿出嫁时给她压了箱底。近几年存了五六万元定期,这是应急备用金,不能动的。接近年关,差的是钱用,却冻结了,这,这,这都怪老公。
姜兰一路走一路想,穿大街走小巷,不知不觉走了八里多路。回到家,一下跌坐靠背椅上,身子散架一般,好一会站不起来。
当晚六点多钟,樊平下班回家。见姜兰铁青着脸坐在椅上,厨房内没一点动静,进去一瞧,冷灶熄火的。忙淘米把饭放进电饭锅蒸上。觑几眼姜兰,她像木头人钉在椅上。心下发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知道自己无论怎样开口,都会招来一阵炮火。喝了一口水,镇静了一下,用近乎耳语的声调对姜兰说:
“担保的事你不要太着急,我已打电话催过借款人刘义了,他说一周内还款,到时我工资卡就解冻了。”
“啊!不急!你还有脸说,都是你做的好事。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和我商量,几年了我都不知情。”
“这事过后我就忘了,是我不对,我当时确实认为不会出问题的。按刘义的投资和经营情况,还款二十万元不是大数目,没想到他经营的滨江公园和其它几个地方的绿化项目中,草坪出了问题,亏损惨重。现在他欠债多处,都在找他催账,他也相当为难,日子不好过……”
姜兰打断樊平的话:“他为难,你不为难是不是?你是钱比人家多还是官比人家大,你帮扶别人也要看看自己的资本呀!万一他久拖不还,你的工资就会被银行一笔划走,替人家还钱。”
“我来做菜,你消消气,消消气,先吃饭了再说。”
“吃什么吃,我早让你气饱了。我要把这事告诉女儿,看你怎么对她解释。“
“哎,别别,这事千万不要让女儿知道。“
“哼,自己一点点工资只能勉强度日,还给人家担保借款。”
“我是警察,总不能……”
“警察怎么了?警察就必须做好事,不顾自己和家人了?上次的事刚刚结束,你又来这么一出。一提起那事我就心里发堵。上次我就到女儿那去了一周,家里就损失了5000元。如果不是刘婆婆在现场看见,我真不相信这事。如果说是你撞着了那老太太还好说,可你没挨她一根毫毛呀。她横穿马路,你在她面前急刹车,她只受了惊吓,若是换了别人,她哪敢声张,不就看你穿一身警服,好欺负,揪着你不放手,说撞到她腿了,你要带她到医院去,她又不去,却虎口大开,要5000元医疗和精神损失费。这不明摆着是敲诈嘛。你倒好,当时就答应给5000元。好在我离家时只留了5000元现金,如果放一万两万,你是不是都给人家了。”
“当时情况特殊,我有紧急任务要马上到所里,老太太揪着我大声叫唤,我又穿着一身警服,处在十字路口,这样怕引起不明就里的路人围观而影响交通,再则解释不清,也怕别人乱做文章,造成不好影响。况且确实把老太太吓着了,我的车速有点快。”
“那你给她几百元算了,一出手就给她五千呀!”
“给几百元她不答应呀,再说我当时没时间和她讲价,所里有事等着呢。不能因小失大,影响工作呀。”
“你说你这警察当的,工作,警察难道是机器?是三等公民,任人宰割?”
“没这么严重,兰兰,消消气吧,吃饭了再骂我,好不好?”
姜兰端起饭碗,无一点食欲,勉强吃进几口。饭后,樊平去派出所值班。姜兰出去散步,在圆形操场上,拖着沉重的脚步盲目转了数圈,直到腿软得几乎提不起来方回家。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洗澡。从浴室出来,樊平正下班进屋,见状忙给姜兰端来泡脚的热水。姜兰不做声,泡了半小时脚,上床睡觉。在床上继续咀嚼此事,烦一阵气一回,辗转反侧,很久以来没这样难以入睡了。而身旁的樊平,倒床便鼾声如雷。姜兰看着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身为警察,怎么如此单纯,唉!真是气也不是,怨也不是。
日子真是难挨。姜兰每天都希望有电话打来,或老公带回好消息。但却似湖面刮过一阵风,又平静如初。终于挨过一周。
姜兰问樊平:“那人还款没?”
“他说还在筹款,12月底一定能还清欠款。”
“啊!还要等到年底呀?家里等着钱用呢。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你下班后到他家去催,我和你一起去。他家在哪儿?”
“人家也在想办法,他也很为难,不然人家也不会欠款。”
“什么?他很为难,你家里就不为难了?谁知他真假,莫不是个骗子。”
“不要把人尽往坏处想,更不要把人逼得太急,都要生活,想想对方的处境,他生意亏本,几处欠债。人生意外太多,谁也难免。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还不至于无钱生活吧。”“依你说来,倒成了我逼人家了?好,好!!你总替外人说话,总是我不对,你可怜同情别人,谁理解你了?更有谁知我这警察老婆的苦衷?”
“兰兰,我们再等一段时间,好不好?我昨天到他家去看了,家中像样的东西,只有一台42英寸的液晶彩电,过得也不富裕。”
姜兰闻言,不再多说什么。第二天清早到银行,从定期存折里取出一万元筹办年货。连续几天,她把近两千元的猪肉、猪肝、猪蹄搬回家。又买回姜、糖、辣椒面、花椒面等佐料,在家中自己灌香肠。这些忙完了,又上街盘回竹笋、粉条、猪排、牛肉、鸡、鱼,腌制腊菜。过年期间,亲戚朋友照旧都要来家中聚聚,热闹几天的,远在外省的女儿女婿也要回家住上四五天的,各种点心、水果、硬果、饮料都要有。姜兰每天上午一趟,下午一趟,跑菜场和超市,无一次是空手回家。姜兰时常感觉自己像个搬运工,大包小包从外面提回家,又从家中一袋一袋扔出去。数十年来,自己这个搬运工当得不错,亲戚爱来,朋友喜见,在外赢得贤妻良母美名。樊平的老乡,部队的战友们总会找到恰当的理由来姜兰家中,喝上一顿尽兴的酒,吃上一餐爽胃的菜。每到此时,姜兰因窄小的客厅容不下一张大桌,便把他们大卧室的床拆除,充当临时餐厅。
姜兰置办年货忙碌了半个多月,时值12月31日,她用樊平的工资卡到自动取款机上试了一下,账户仍未解冻。姜兰的心火腾腾往头上蹿,想给樊平打电话,又怕干扰他的工作惹他不高兴。一天时间,嘴角起了大大小小一串燎泡。好不容易等到樊平晚上下班回家。
姜兰说:“你催了那人没?期限又到了,怎么还没动静。”
樊平当天在外参加市里一个大型活动的保卫任务,从早站到晚,很疲乏,回家还未落座,妻子又提及这桩烦人事情,没好气回道:“催了催了,他说年前一定还款。你天天就知道说这事。”
姜兰一听脸气得血红:“什么?讨厌我天天纠缠此事,这家伙一拖再拖,总不守信,我能放心吗?今晚我们一起找他去。把我们工资冻结这么久,我们要生活呀。”
樊平说:“你什么时候没吃没喝了?你就知道钱。”
姜兰音量突高几倍:“啊!我只知道钱?我贪钱?我贪钱当初会嫁给一穷二白的你!”姜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数声,继续说:“没想到你这么看我,我一块钱当两块用,我为了什么?你不用钱不知柴米贵,这家你操过多少心?既然你不看重这个家,我还这样费心费力干什么,拉倒算了。你当你的好人去。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樊平心烦意乱,不想吵下去,说:“过不下去就不过,谁强迫你了。”
姜兰脸色苍白:“啊!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呜呜呜……”
姜兰哭了约半小时,睁开眼,见樊平已把菜端上桌,摆了两碗饭两双筷子。樊平说:“吃饭吧,刚才我心情较坏,说话有些冲,是我不好,惹你生气。可你老提担保这事,让人真受不了。我们不能把人家逼得太急,人家也要过年,他比我们还不好过。人都是要脸面的,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和交流,我认为他是正经做生意的商人,不是成心骗钱的。他对此事答复得也很诚恳,确实是拿不出钱来。我们总不能天天去催,逼得人家去跳河吧。凡事总要站对方角度想想,你说是不是?”
姜兰冷笑一声:“哼!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奸商,即使他以前是个好人,现在钱没了,说不定也想赖账,现在找人担保,还不起账一跑了之的主还少吗?只有你这傻子才相信世上还有诚信的商人。夜长梦多。别说这么多,你不催,我催,把他电话号码给我。”
“不行。”
“好,不催,我问问情况总可以吧?”
“没必要。”
“把他家地址告诉我。”
“你想干嘛?你是警察的老婆,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和影响,不能乱来。”
“你不告诉我也行,我到法院去问,我就不信找不到他的人。”
“好好,我把他电话告诉你,但你说话一定要有分寸,不许骂人家。”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在外不讲理,和人吵过架,撒过泼?”
樊平想想也是,姜兰在家里家外高声说话的时候极少,结婚几十年来,还未听说她和谁吵过架。
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姜兰从卧室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阳台,来来去去走了几个回合,终于决定打这个纠结了一夜的电话。坐沙发上拿起手机,又放下,站起来,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又坐回沙发。起身又拿起拖把,从厨房、客厅、卧室一直拖到阳台。几次放下拖把,坐回沙发,拿起手机又放下。如此这般延至九点半钟,姜兰终于定了定神,从沙发上站起身,拨通了电话。
姜兰说:“你好,请问你是刘义吧?”
“是。”
“嗯,我是樊平的老婆。今天给你打电话,确实是迫不得已。我们知道你目前也确实很困难。你上次说的12月底还款是吧,我们账户怎么到现在还未解冻呢?”
“哦,对不起,连累你们了。我还在想办法,不会拖得太久。一定争取年前还款,让樊平的工资账户解冻。”
“快过年了,要用钱啊。老这样一拖再拖,会拖到什么时候呢,已经几个月了。说实话,如果我家经济条件宽裕,也不会催你。”
“我知道,好,就这样吧,我有事,再见!”
姜兰手握冰凉的手机,听里面传来冷冷的嘟嘟声,毫无办法,只能等待。
等到腊月二十,账户还未解冻。姜兰又给刘义打去电话。
“刘老板,我是樊平的老婆,请问上次说的事进展如何?”
“哦,哦,我正在筹钱,年前一定办妥。”
“现在已腊月二十了,好多单位都快放假了哟,离过年只差几天了,唉,还没结果,老这样下去,我们靠拿工资的人怎么生活啊?……”
对方打断她的话:“是是,我知道。你急,我比你还急。都催死人的,一天几个这种电话,真是烦透了。我要有钱还用得着你催!”说完挂了电话。姜兰再打,对方不接了。
姜兰想,对方竟然还比我有理了,问了几次,就不耐烦了,冲我发火,我冲谁发火去。看这样子,对方是还不起款了,就是有钱,他也不一定还款,反正法院扣不到他的钱,就会扣樊平的工资。靠我每月一点退休金怎么生活。而且这钱丢失得这么冤。姜兰越想越气。都是这个傻老公惹的祸。最后一肚子气归到老公身上。
从这天起,姜兰和樊平打起了冷战,成天对他不理不睬,晚上独自到另一间卧室睡觉。她想:如果到了法院规定的最后期限,刘义还不还款,原告肯定不愿再等,会继续强烈要求法院从担保人即樊平的工资账户中划钱。二十多万,樊平一年的工资奖金一起才五万左右,俩人不吃不喝,不花销,把他卡上的银子全拿去扣,也要替人还四五年。但事已至此,就当生病用了这笔钱吧。转而又想,自己大半辈子辛辛苦苦,积积攒攒,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结果是帮别人在打工,心里又极不是滋味,不甘与不舍蚕噬得心一阵阵隐痛。一旦老公的工资被划走,靠自己每月一千多元的退休金勉强不会饿死,但是,却没有一点抵抗风险的能力,家中没有足够的备用金,心里发慌。思来想去,姜兰作了最坏打算,认命,赔吧。谁让老公当初作了担保人呢,谁让自己做了警察的妻子呢。不过,绝不会轻易原谅老公,要给他颜色看,记住教训。
年三十到了,姜兰心里明白,刘义的许诺又成空话了。女儿女婿一年才回家一次,只好暂且放下这事,强打精神过年。女儿回家当晚,临睡前,女儿问姜兰:“妈,您最近生病没?”姜兰理了理头发,把脸拨拉几下,说:“没有,很好啊。”女儿说:“我看您人瘦了一大圈,脸色也黑沉沉的,身体有不舒服吗?”姜兰鼻子一酸,立即强忍下,说:“没,没有。我去把菜放厨柜里。”女儿说:“妈,我给您买了几盒人参蜂王浆,您要坚持喝呀,当穿的穿,想吃的吃,不要惜钱。”姜兰的手在厨柜里摆弄,泪水在心里漫延,终没让它流出来。
樊平在家里比往常更勤快了。见事做事。不常进厨房的他,现在也主动帮厨,做饭,洗菜,切菜,炒菜,拖地,洗衣服被单。每晚临睡前,他给姜兰灌好暖水袋。姜兰安然享用,却始终不发一言。
一日傍晚,姜兰在滨江公园散步,看见草地上一片落红,抬头一看,满树的樱花打开了翅膀,边张开边折断,边折断边张开。姜兰这才发现,春天已经到了。
几天后,樊平值完夜班,进家门跑进厨房,笑嘻嘻看着姜兰,姜兰眄了他一眼,仍旧不理。樊平说:“账户解冻了。”姜兰立即放下手中的碗:“什么?解冻了?”樊平点头:“是的,解冻了。”姜兰马上坐到客厅沙发上,问樊平:“你怎么知道的?”樊平说:“法院通知我了。刘义还了十万块钱,还差十万,于五月一日前还清。我说人家不会赖账吧。有脸皮的人还是大多数。”姜兰数月来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下,长长吐了一口气。她解下围裙,穿上外套,带上樊平的工资卡,快步走至建行营业部自动存取款机,把卡放进卡槽里,点余额查询,机上显示25690.00元。姜兰心想这笔钱可以应付数月开销了,即使刘义余下的十万元不还款,账户再被冻结也不要紧了。冻吧冻吧,钱去了有来的,花谢了还会开,太阳进去了又出来,没啥可怕的。只要人身体健康,好好地活着,比啥都强。她将钱取出,提防以后又被冻结而发生钱荒。
走下营业部的台阶,街边,一个独腿男子跪于地上,面前的塑料碗内,有一些硬币。姜兰走过去,往碗里放了两元纸币。想到世上还有那么多人需要帮助,心下释然:如果以后工资真被划走,就当是帮助他人吧,这世间,人人都生之艰难。
街道两边的香樟树绿油油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姜兰深深地看着,心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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