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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爷

时间:2023/11/9 作者: 广西文学 热度: 15521
容活朝 / 著

  

  本文选自《荷塘月》2014年第3期

  二爷搬到山上住是十年前的事。

  不知是因为那棵后土神高大的松树被雷劈去了一半令二爷觉悟,还是二爷要逃离村里的热闹,喜欢一个儿自由自在。二爷宝号祖伟,后生时喜欢梳个大反头,是村治保联防队队员,腰间别了支驳壳枪在村里巡逻时,吸引了无数邻村的女青年。就有媒婆拿了把葵扇,趿着拖鞋来到二爷的家里,一边拍着蚊子一边和二爷的爸妈闲聊,媒婆想替对面村李家的女孩子找个好主,女孩子觉得二爷各方面的条件都好。

  其时,二爷坐在老屋的厨房里搬来凳子,媒婆说祖伟,介绍个女孩子给你相亲,对面村李家的,长得有模有样。祖伟说,真的?媒婆道,如果你中意,明天圩日,你到供销社门口,我搭她的膀头,你先看上一眼,大家有眼缘再互相说话不迟。

  祖伟不紧不慢地说,姓李的和我村祖宗发过毒誓不结亲的,有没有别姓的?当时生产队派了不少社员去筑水库,村里劳力少,二爷既是联防队员也是生产队的管水员,工作有点忙,个人问题不十分急。

  待到他的父亲患水肿辞世,继而母亲改嫁后,祖伟所有的优越条件没了,祖伟也一下子老成了许多,白发已染上了头顶,媒人就再没踏进过他的家门。

  二爷在集体工作中专往生产队的女人堆中钻,一是指望妇人们给他介绍对象,二是从她们身上寻点臊味。同是村治保员国礼的老婆梅坤和他最好,梅坤在生产队耘田,或是晚上在生产队的文化室唱歌时最是活跃。一张俏脸上写满笑意,二爷看得走了神,觉得娶妻娶得像她这样的女人当心满意足了。他和梅坤谈天说地,指望梅坤给她介绍对象。梅坤看在他和自己老公同事,敷衍着,其实也是说说而已。

  二爷脸颊瘦削,下巴微翘,半头银发像松针一样挺拔。他喜欢吐口水,而且吐得特别远。大清早拖着锹把从村里走出田垌,哪一块田须要耘田放水,就挑开田基口,然后沿着水渠巡至上游的水坝,即使与邻队的管水员动粗,也一定第一时间把水引回生产队的稻田。做管水员是要有点能耐的,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农业八字宪法二爷懂,深水返青,浅水分蘖,水稻的生长规律他明,队长看中的就是他这些优点,生产队若干年,管水员的位置一直都是二爷。

  生产队解体后,再也不用人专职看水。二爷平时就到三日一圩的集市赶集,在牲畜市场替不懂挑猪捉狗的妇人或老头评猪论狗。二爷看过的狗好生养、护家;凡二爷介绍买回的猪狗都快大长膘,二爷在牲畜市场也就有点名气,常常有人找他帮眼,之后好心的买主奖他一碗汤粉,二爷已十分快乐。

  二爷自己养鸟,住的青砖瓦舍是祖宗建造的一座五间大屋,厢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只只鸟笼,有鹩哥、画眉。画眉啁啾时,婉转动听了一座青砖大舍,同房叔父的媳妇们私下里交口说二爷识听鸟语。二爷卷着裤脚,将画眉笼带到山上,雌鸟的叫声引来雄鸟,他在竹树林间装夹埋伏,运气好时一天可捉到两对。二爷捕得鸟后,拿到集市出售。二爷赞叹说,这些画眉放在广州卖,价钱可翻两番。但围观的大都是乡民,他们明知鸟好,却出不起好价;不得好价,二爷宁愿自己养着。

  二爷上山没规定时间,常常手拿一瓶矿泉水瓶装的稀粥,整天在山上,二爷会哼唱山歌:“农村好,农村好,农村山清水又秀,广阔天地作为有,锦绣江山争上游。”歌声在山间回荡,他自唱自乐,曲韵悠扬。分田到户后,生产队的人都在抢山种树,所以山下的果树不断地向山上扩展,果树林是没有画眉的,二爷登上更高的深山。

  春雨时节,鹧鸪鸟在山间说,得棋得局,外婆心毒。郁闷的天空忽地电闪雷鸣,风雨骤倾,二爷躲在一片岩石下。雨后的山地长菌,二爷到处搜寻,在村后土神高大的古松树边惊讶地发现,古松被雷公劈去最粗的一臂枝杈,二爷不禁自言自语,这神树好好的雷公怎么也劈?二爷脑海里打了个粗粗的问号。山间的风吹着树林,飕飕的风声由远而近浩浩荡荡。

  后土神和社公庙原本是村里人过年祭祀必去的两个地方。村社公庙建在以前的旧校舍前,立了文昌公地母娘等灵位,社公庙面积不足二十平方米,正中竖着三块古石,年三十大家都要到社公庙拜祭,香火很盛。由于拜祭的人太多,担了鸡公炮仗的担子须要排队,这时候,外出的年轻人如若遇上久未谋面的同学兄弟,就相互递上支烟问候,把手机号码互打存留,鞭炮声噼里拍啦的一阵响过一阵。二爷也来拜,他供奉的只有一块巴掌般大的烧肉。年轻人装香不怎么挚诚,有时为了图快,就把香丢到燃烧的烛火里。这时候二爷语重心长般说,一个个慢慢来。他用茶壶里的水淋熄了燃得太猛的香火,香炉里的香复又香是香,烛是烛了。拜了社公庙,村人大都到山半腰的后土神祭祀。后土神立于山半腰的一棵古松下,古松七人合围那么粗。从后土神看山下,宽阔的田垌有一道白带儿飘逸的土路,由镇北边引回二爷的南村。二爷在松荫下闲坐,枯裂的松果和金黄色的松毛铺了一地。

  这年冬天,梅坤的男人国礼患癌症死了。生产队近来帮忙办丧事的人不多,二爷和国礼既是同事又是邻居,就一直陪伴。梅坤的两个子女还小,二爷同情梅坤,死了男人的家实在可怜。二爷经常帮助梅坤,女人从二爷的眼神里读到了关爱和希望。其间,二爷不再上山捕猎。乡下的茅厕很阔,不分男女,柴门用木棍儿顶着。女人那晚内急,月黑风高的,她叫二爷陪她上厕所。二爷在外面望着对面的山岭燃他的旱烟,女人在厕里蹲了许久,忽然尖叫起来。二爷忙问什么事呀。女人惊慌失措地说,你快进来看看。二爷打了手电照着角落那边。电光下是两只逃跑的老鼠。女人提起裤子。二爷正欲退出,女人用后身遮住了柴门。

  她喜欢二爷,她不想改嫁,可她丈夫患的是绝症,晦气!老屋的叔婆一天到晚坐在大门的椅子上挥着蝇拍,叔婆的儿子们都反对二爷娶这女人。这当然是因为旧观念,二爷已无人为他做主。叔婆有天早起碰见二爷和女人在厕所外的草堆间相抱,嘴里尽说吹吹吹。村里人都在传诵着他俩的事。梅坤改嫁了他乡。

  二爷也不悲伤,望着墙壁上的鸟时,偶尔抹了下眼角的眼屎。自从雷劈了那桠松树后,后土神参天的古松整树全枯了!枯了的神树村里人是不兴作柴烧的,只有像二爷这样的单身汉才无所顾忌地用斧头劈,大刀砍。二爷斩那杈被雷电劈枯挡道的柴,四处寻找树苗,他要栽培一棵新的常青的树木。二爷一边斩柴一边唱起山歌:“黑人好,黑人好,黑人也有黑人怜。不信你六月上山采岗稔,越黑越熟越摘先。”山歌有点自怜。二爷唱了斑人好,黑人好,白人好,二爷没唱老人好。不知是他编不出歌词还是他压根儿不想老。

  古松太大,二爷把挡路的枝杈先斩了,把柴棍堆在山庙一侧。不去赶集时,他把那个铝锅也搬到山上煮薯或香菌。村民上山打柴或是为果树剪枝,尽管二爷很热情地叫人们吃他的特产,人们总是摇摇头,只有放学后上山掏鸟蛋的小学生围在二爷身边缠着他唱山歌,说说山野趣闻。二爷把歌唱得尽量悠扬,唱给大山听。

  距离后土神庙不远,二爷还挖了个长二米、宽约一米的坑。二爷也不知斩这棵树到何年何月,他栽种的那棵榕树已一人多高,青青绿绿的,几可为路人遮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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