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啪”的一声,唐维虹像往常一样洗完澡走出浴室,顺手关上了灯。这位中共桂湖省委机关报——《桂湖日报》副总编辑是全报也是全省第一个作品获得中国新闻奖、第一个评上正高职称的女记者。很多人都说,她成为省报的“一把手”指日可待。不过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
“这天闷得叫人真不舒服,像是憋着场大雨要下。”唐维虹走进卧室,一边往脸上抹护肤品,一边跟丈夫——桂湖大学文学系副主任邓子良聊着。邓子良放下书和眼镜,边揉被眼镜“压迫”了许久的鼻梁边附和着:“可不嘛,赶紧下吧,下透了才凉快。”
话音刚落,两口子就听见窗外“轰”的一声响雷,过后便是密密麻麻的雨滴像小石子一样噼里啪啦地砸到了窗玻璃上。唐维虹收拾完毕钻进被窝,刚准备跟老公亲热一番,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她拿起一看,是报业集团办公室主任邹斌华。“老邹啊,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有什么小心事要倾诉啊?”因为是天天见面的熟人,唐维虹便开起了玩笑。谁知手机那头传来一句话,让唐维虹别说开玩笑,连挂了电话之后继续和老公亲热的心思都没了。
“唐总,刘社长出车祸了。”听完邹斌华的话,唐维虹差点手一松让手机掉在被子上。“怎么回事?老邹你慢慢说。”她想问个究竟。
原来,桂湖日报报业集团党委书记、社长、总编辑刘强波当晚从地级市安江参加全省党报社长走基层活动启动仪式后赶回省会庐源,因路上突降暴雨,司机视线受阻撞上了一辆大卡车,现在人正在抢救中。
唐维虹挂了电话问老公:“你说,我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邓子良强忍着瞌睡说:“人家没有老婆啊,你去算哪门子呢?明天上班再说吧。”
第二天一大早,唐维虹开车直接去了省会庐源市第一人民医院看望刘强波。医院里几乎什么时候都人头攒动,患者、家属、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不断从眼前晃过。药水味、各种馅的包子味、煎饼味、豆浆味混杂着在鼻子底下来回盘旋。等了足足十分钟,电梯才停到1楼,慢慢打开门。唐维虹赶紧和其他人一起挤了进去,期待快些到6楼重症监护室。
一出电梯,唐维虹就看见刘强波的爱人——庐源一中高一年级部主任王丽青在走廊的窗口抹眼泪。这位平时在学生、家长面前风风火火的高级教师现在变得似乎比她学生那个年纪的孩子还要无助、脆弱。“丽青,老刘怎么样啦?”唐维虹边问,边顺手递上一张纸巾给她擦眼泪。
“维虹啊,你说他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啊。我都跟他说了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有暴雨,叫他在安江住一个晚上回来。人家安江日报社也有这个安排,他就是不听啊,非要赶回来。你说说看,唉……”王丽青抽泣着吐槽道。唐维虹默默抱住了她,知道此刻自己能帮到她的,可能也就是静静地听她倒倒苦水吧。
过了大约五分钟,一位医生走到她们面前,脸色平静地说:“请问哪位是刘强波的家属?”王丽青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位医生,似乎要等待接受一个她最想听到的喜讯。然而事情却没那么简单。医生递给王丽青一张单据:“这是他的病危通知单,请你签个字吧。”王丽青用颤抖的手拿起笔在单据上签了字,还满怀希望地问:“医生,我们家老刘还有希望吗?”那位医生依旧是冷冰冰的面孔,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我们会尽力的。”
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待的时间,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漫长。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也往往会在最没有思想准备的时候猝然袭来。唐维虹刚从走廊中央的水炉里倒了一杯水走来,就看见刚刚那位递病危通知书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对她和王丽青说了一句在电视里听过多次,却不愿在生活中听一次的台词:“刘强波的家属,他因为失血过多和多处脏器损伤,我们经过抢救仍然没能挽回。对不起,请您节哀。”
话音刚落,王丽青便晕厥在地,幸亏那位医生眼疾手快蹲下身扶住,才没让她跌落在地,唐维虹也赶紧上去抱住她。坐定后,她给邹斌华打了个电话:“老邹,刘社长去世了。上报宣传部、组织部有关领导吧。”
当晚,桂湖省委常委会在原有的议题外增加了一个——谁来接刘强波的职务。位于省委大楼28层的常委会会议室里空气凝结起来。一张大椭圆形会议桌旁,坐着桂湖省委全体常委和列席的省委办公厅有关人员。刚从西部某省任省长三年,调到桂湖任职刚半年的省委书记李俊康吹了吹滚烫的茶,静静地从镜片后看着眼前的各位同僚。对于这个他到任后第一次讨论正局级干部调整的常委会,他想知道自己说话的分量。
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马涛按惯例提出了他的人选:“我认为现任的副总编里,唐维虹同志比较适合接任总编辑的职务。理由一,专业,她是我们省第一个高级记者,第一个获得中国新闻奖的记者,从业务水准来说无可比拟;理由二,人品,她当副总编三年多,每年评议都是全社最高分,有一年我记得比刘强波还高,她能这样不简单;理由三,重视选拔任用女干部也是我党干部人事制度所鼓励的。”李俊康微微点了点头,呷了一口茶。
按常理,研究干部任用的会上,只要书记点头了的人选,基本很少会有人反对或另提。但与会的常委们都没有料到,省委副书记、省长陈伟达提出了反对意见。这位从省委常委、庐源市委书记调任常务副省长,如今又已经干满一届的省长因为接任省委书记失败,而对空降接班的李俊康心存芥蒂。
“我也认为维虹同志很优秀。”陈伟达转动着手里的圆珠笔,开了腔。“但是大家也知道,很多业务水平很高的干部,就是因为当了一把手,被事务性工作缠身,没有时间继续提升业务,造成了水平的浪费。我不希望我们桂湖为数不多的女高级记者就这样荒废掉。”陈伟达说。没想到,半年来一直给人温和儒雅印象的李俊康,迅速展开了回击:“伟达同志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也有疑问,我们任用干部难道不应该任用业务水平高的吗?省委机关报缺总编辑,选水平高的是荒废,反倒選个水平差的才是合理的?这是谁规定的?我倒要请教一下呢。”
常委会会议室里一下子平静如水。与会的常委们没有一个料到,省委书记和省长竟然会在这样一个问题上不顾面子公开对峙起来。此刻,游刃宦海多年的常委们要么看文件,要么喝水。谁也不愿打破这个平静。只有墙上那只见证了历届省委常委会出台重大决策瞬间的大钟不顾一切地走着,“嘀答”“嘀答”,一如往常。“好了,已经很晚了。不要继续开通宵会议了,举手表决吧,情况大家也都熟悉了。同意唐维虹同志接任总编辑的,请举手。”最终,还是李俊康开口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寂。12位常委,11位都举起了手。“既然通过了,请组织部、宣传部按程序办手续吧。维虹同志本来就是党委副书记,现在以总编辑身份主持报社全面工作,至于社长一职由谁接任,下次再议。散会。”此刻,唐维虹早已酣然入睡。她没有想到,在她享受睡眠的时候,一场改变她命运的会议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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