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几年,村人赛着建新房,世代居住的低 矮的泥砖房子,像戏法般变成了三四层的小洋楼,瘦长的巷道也变宽了。只是在这条巷道的转角处,依然有间灰瓦土砖的旧房,使转角处突然窄仄起来。三轮摩托车和小车驾到转角转弯时,就得分外小心。即便这样,墙角上依然伤痕累累。
这旧房门边的一块光滑的青石上,常坐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佝偻着瘦小的身躯,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支香烟,稀疏的花白头发,松弛的眼睑间一双昏花的眸子,散发着游离忧郁的目光。
“五爷,吃了?”过往的人总是不冷不热地向他打招呼。
“嗯!”五爷瞅都不瞅打招呼的人,只是喉咙里发出一个闷声,算是做了回应。
这五爷原来却是个开朗的人。三十多年前,他一双儿女先后考上大学,轰动四乡八寨。他也跟着沾光,于是就喜欢有事无事背着两手在村里溜达,碰见谁都乐哈哈的。村人也都殷勤地向他问好、敬烟,还常有人拉住他,向他讨教如何教育孩子的问题。“孩子要成才,就不能惯着他们……”虽是老调重弹,依然兴致十足,听的人也总是满脸虔诚。儿女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扛着大包小包回来时,他总是出门远远地迎上去,接过东西,调门老高:“嗨,家里什么也不缺,又瞎花钱!”左邻右舍眼热得想抽自己不争气的孩子。儿女成家后,他还常高调地与老婆到城里“享福”。只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待不了几日就回来了,然后满村传播在城里看到听到的新鲜事。
不知从何时起,村人见到五爷依然问好、敬烟,但似乎没那么恭敬了,也鲜有人再向他讨教教育子女的问题。人们喜欢围着几个种养能人或做生意的人,谈论如何赚钱的事。渐渐地,村里有钱人多了,纷纷建起楼房,有人还买了车。起先他有些不解,后来算是明白了,是城乡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人比他城里的儿女都过得更好了,对他的态度也就悄然发生了变化。对此,他颇感失落,满村溜达的兴致大减。去年老婆过世后,五爷更不愿走动了,整日坐在门前的青石上,阴沉着一张老脸。
这日,夕阳搭在远处的西山上,村巷里半明半暗,五爷正要起身进屋,忽听巷道口传来“嘟嘟”的汽笛声,循声望去,见一辆车身锃亮的五菱牌小面包车正往巷里驶来。
“谁又买了新车?”五爷有些吃力地站直身子,想看清开车的人是谁时,车子已驶过门前,向转角冲去。“别撞上墙角哟!”他正想着,就听到“哐”的一声,车子拐弯不及,左侧车头蹭到了墙角上,腾起了一阵黄色的粉尘。
车子停住,车门打开,一个理着平头,脸黑高瘦的中年人走下车来,急匆匆凑到车头看了看,便啪啪啪地拍打着脑袋,一脸懊悔之色。
五爷一看,是村上种柑橘的马大强,便沉着脸说:“大强,我这旧屋可不经撞,撞坏了上你家住去!”
“噢,五爷,这地方太窄了,对不起对不起!”大强转过脸,冲着五爷忙不迭地道歉。忽然,大强像想起什么,跑到車旁打开后座车门,拿出一条香烟,又快步走到五爷面前,把烟递了上去。
“五爷,给您!”
“为啥?”
“五娘过世后,见您总坐在门前抽闷烟,买条好点的给您。不过烟还是少抽些,抽多对身体不好!”
“不要!”他推了回去。
“您别客气!”大强把烟塞到他怀里,又说,“五爷,我买了车,以后想进城看阿哥阿姐,就说声。”说完又急匆匆地跑到车头看了看,又啪啪啪地拍了几下脑袋,便钻进驾驶室,倒了几手车后,缓慢地驶向巷子深处。
五爷呆坐了一会,然后起身往家里走去。只一会,又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多了把两尺长的砍刀。他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转角处,举起砍刀,猛地往墙角砍去。只见手起刀落,泥屑纷飞,烟尘弥漫,不一会,尘土就沾满了他花白的头发。他干了会,又停下来歇会气。不久,墙角被削入了两三寸深,并被他修成了个一人多高上窄下宽的弧形的半边拱门。
第二天,朝阳照例透进巷道。大强驾驶着受伤的小面包,轻松地转过转角,不禁愣住了。他停住车,看到五爷弯腰坐在青石上,右手中指和食指间夹着支香烟,正笑眯眯地吐着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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