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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一场意外

时间:2023/11/9 作者: 金山 热度: 12677
秋目

  “害羞”是什么?不就是脸红么?如果害羞之后紧接着又吵了一场架,就是脸红脖子粗。这是我的害羞观。但毕飞宇说起害羞就高深多了,像做学术报告。他说:“从社会层面来说,害羞是一种障碍,但从美学上来说,它又是吸引人的。害羞是颗洋葱,经得起剥,剥的时候你也许饱含热泪。往后退,害羞可以变成深邃的内心活动,可以变成小说的开阔地;往前推,还可以成为一种暴力,即恼羞成怒。”

  害羞演变为暴力的例证,在最近的新闻中就能找到。一个人到海边游泳,将自行车停在了不该停的地方,城管就将车子连同他的换身衣服一起没收,游泳人穿着短裤上来找不到衣服,当然害羞,一害羞就生气,干脆赤着膊到政府门前抗议,这就是裸身暴力行为了。司机批评城市交通拥堵,车速如蜗牛,城市挨批后,先是害羞,然后就将害羞升级为决策暴力,下令实行单双号限行,让司机们更不爽。

  诗人和政客的区别,北岛是这样表述的:“诗人与政客是两种动物,他们的语言不同,现实与视野不同——诗人是无权的权力,无家的家园,无言的语言。”诗人说出来的话确实像诗,可是,“无权的权力”、“无家的家园”、“无言的语言”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费解。诗人的权力大概就是用很少的字将一页纸消耗掉;诗人的家园大概就是不怎么真实,不真实通常比真实让我们留恋;而诗人的语言就是诗人说话的方式和内容。如需举例,这儿也举北岛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天空是镀金的,倒影是弯曲的,虽然死了却能飘在空中——政客哪里会有这种语言?

  在成语“图文并茂”中,图像和文字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好朋友,但现在,它们成了对头,谁也容不下谁了。图像的势力越来越强,连时代也变成了读图时代,纯文字的书据说没多少人看了。毕淑敏是靠文字为生和出名的,所以她的立场偏向于文字,她说:“我们的祖先靠画图传递信息,后来大脑继续发展,创造了文字,这是人类最精彩的创造,然后又写成书,把一代又一代顶尖的智慧传递下来。最精彩的道理一定要用文字表达。”她的立场估计不会被读者普遍接受,读者的疑问是:“我们真的需要那些‘最精彩的道理么?”所谓“最精彩的道理”很可能比心灵鸡汤难喝。

  有的作家写啊写的就把自己写空了,说没有生活了,没有素材了,要找个地方体验生活,否则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写了好多新疆生活的李娟可能是特异作家,她的体会是越写内心越丰富,越写素材越多。李娟的原话是:“写作不应是对作者感情与记忆的渐渐掏空。至少对我来说,我从不曾被写作磨损,也从不愿强行书写,写作至今仍是妙不可言的滋生与依傍。写作的过程是种子长成大树的过程,而不是砍倒大树打制家具的过程。我认识一个司机师傅,三四十年从没刮过一次车。但文学永远是一场场意外。写就是了。”李娟真是幸福,写一本书就长一棵树,慢慢地她就有了一片树林。可是其他作家呢,写一本书,心中的树就少了一棵,写作如同砍伐,最终内心成为不长草木的荒原。愿意继续写下去的人,应当设法到新疆去找李娟取经。

  与现实生活最理想的距离是什么?苏童的答案是“离地三公尺的飞翔”:“首先我希望能飞,因为写作姿态是飞,能俯瞰。但我不希望离地太远,要保持注视,姿态是拥抱它的,但又不是那么紧。”苏童的姿态其实就是“不即不离”,同义词是“不温不火”“不冷不热”“不成不淡”“不痛不痒”“不死不活”。这可能不是苏童的本意,但一定是我的感觉。你拥抱一个人,又缺少热情和力度,抱得松松垮垮的,这其实是敷衍和疏远了。写作应当是一头扎进水里,变成一条鱼,水就是现实生活,零距离,亲密接触。完成“俯瞰”的反而应当是读者,读者站在岸上看作家写的“水”。作家写水却想不湿身,我觉得写不好。作家若是写得好,那片水就有了魔性,一些感性的读者会扑到水中,他们俗称粉丝。粉丝跳下了水,找啊找的,一抬头却发现作者反而站在岸上,那会多么难过!

  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是200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说作家都会怀旧,他提到李白,提到巴金,还说老舍的本领是“描写古中国消失的世界”。其实老舍所写的是“旧中国”而不是“古中国”。他写《骆驼祥子》,可祥子拉的黄包车消失了;他写《四世同堂》,可胡同、四合院消失了,新涌现出来的建筑物塞不下同堂的四代人;他写《茶馆》,茶馆越来越少、越来越像高级会所了;他写《正红旗下》,不单是正红,正黄、正蓝、镶白、镶黄也没有了。老舍的最后一天是在太平湖里消失的,奇怪的是,老舍消失后,太平湖很快也被填平,建成了一个工厂,专门维修地铁车辆。这真是沧桑巨变。但是在中国,湖水可以变成厂房,厂房还可以重新变成湖水。十年前,搬走了工厂,又将太平湖挖了出来。可惜找不到办法让老舍从湖里走出来继续写他的京味小说了。

  年轻时勒·克莱齐奥做过一件很先锋的事:书写好了,不送到出版社出版,而是用油印机印出来,放到大街上,不要钱,谁想看就取走。他想通过这种方法直接和读者建立联系,结果失败了。

  他写书的灵感来源有点特殊。有人说看他的作品像一个人穿越沙漠,就凭这句话他就写出一部小说叫《沙漠》。又有一个人说看他的小说有些烦,他居然又写出一本书名叫《烦》的小说。他是怪人还是天才?

  勒·克莱齐奥到中国做讲座,散场前的互动时间,有人问他怎么看待大学生的幸福,他的回答很有老舍的幽默风格,他说:“我的答案会很好笑,第一,看一本好书;第二,看一场露天电影;第三,亲吻一位少女。”全场大笑。但他的这三条想要全面落实可不易:露天电影到哪儿找去?亲吻少女,后果很严重。只好看书。是的,有时看书的确不是出于自觉,而是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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