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南方》我是一口气读完的。读完后我告诉过你,作为同行,我读的时候很嫉妒,有些地方,不,很多地方都让我感到惊艳。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写这部小说的?
答:谢谢你的阅读。但愿你的赞美不是客套。这小说很早就开始写了。当时你在国外,我同你说起过这部小说,那是2010年。
问:我记得你曾谈起过构思,现在和当时说的已完全不一样——当然这是写作中经常发生的事。我知道《南方》这部小说你年初已基本完成,但到下半年才拿出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放置那么长时间?
答:这可能同我的心态有关。到了我这个年纪,所谓的野心已经很小了,对人生的荣光已很少非分之想。不像早年,写完后会有一种写了一部传世之作的幻觉,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我现在对自己要求很低,只想写出我此生能写出的小说。
问:比如《风和日丽》?我记得你当年对这部书期望甚高。
答:我们这些被称为作家的人或多或少是自恋的。2009年,我完成了《风和日丽》,当时的感觉是我此生再也写不出更好的长篇了。《风和日丽》确实耗尽了我的心血,我以一个开国将军私生女的视角结构了共和国五十年的历史,自认为是有文学雄心的。
问:问个私人问题,你写作时是什么状态?会经常沮丧吗?
答:经常沮丧。但写作这件事需要自我鼓励,所以写出满意的章节时,我会拍一下桌子,赞美下自己。
问:呵,我经常沮丧,老是觉得自己不行。看来我得向你学,更自恋些。
答:不然怎么办?《南方》我写了五个年头,如此漫长的时光,不自恋还真干不了。
问:这本书真的写了五年?
答:它伴我度过了五年时光。其中大约三年是极其沮丧的,写写停停,我都怀疑自己不会写作了。但我还是写出来了。我证明我还能写,这很好。我希望自己一直能写。六十年代这批写作的人,当年出来时也是群星闪耀,但现在在写的已屈指可数了。
问:时间是不会负人的,至少我觉得《南方》值得花这么长时间。
答:我一直认为长篇小说的精神含量和时间是有关系的,就像高僧需要一辈子的修为才能烧出舍利子,小说也一样,是作家在时间中的精神结晶。
问:这期间,你还出版了一本十二万字的书《盛夏》。为什么中途写这么一本书?
答:《南方》的写作太困难了。我想要的结构是一个十分严密的体系,每个部分都需要严丝合缝,实在写不下去。刚好那段日子我上了微博,出了动车事件。动车事件及微博的众声喧哗给我很大的触动和启发。
问:《盛夏》写了多久?
答:很快,前后三个月。《盛夏》写的是眼下的生活,眼下的生活太近了,不好写。写《盛夏》时我没任何野心,仅想记录这个时代独特的世道人心。但正是《盛夏》带我进入良好的写作状态。当我重回《南方》写作时,以前碰到的障碍都解决了。这之后,《南方》的写作特别顺畅,写作时常有飞扬感,好多细节得之意外,都是写作时突然降临。
问:在《南方》中你设置了三个人称,你、我、他,分别指代三个人物,看得出来,这不仅仅是人称,也是一个轮回的结构。
答:确实这样。《南方》最早出现的人物是“他”,杜天宝。这个人物是以我从前的邻居为原型的,是个好心肠的人。我的邻居曾把工资藏在蜂窝煤饼里,这个细节我写进了小说。
问:但这部小说基本上在写“我”,一个名叫罗忆苦的美女。这部分蛮令人震惊的,我觉得很有力量。
答:后来重心转到罗忆苦身上了,她最终成为这部小说最重要的人物,罗忆苦欲望蓬勃,生命力旺盛,一生都在折腾,也有作恶。
问:整个故事确实透着残酷而荒凉的气息。罗忆苦虽作恶,但依旧令人扼腕叹惜。
答:因为罗忆苦在小说开头就死了。我们对死者总是怀有宽容之心。
问:小说中的“你”,那个叫肖长春的老公安,这个人物我喜欢,也有深度。他在晚年需要面对那么多的苦痛,家庭的悲剧又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只能独自承担。而“你”这个人称也有特别之处,好像有个外在的审判者,正用手指着他。
答:这部小说最难写的就是“你”了。我给自己设置的难题是,让肖长春生活在1995年仲夏的七天里,由他的日常生活和幻觉构成,不让他有任何回忆。他的过往全由罗忆苦和杜天宝说出。他的这部分在小说里相当缓慢、安静,我希望读者感受到这缓慢背后的悔恨。最后读者会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寻找杀死罗忆苦的凶手。
问: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用你、我、他三个人称结构这部小说的?
答:不是一开始就有这种想法,是慢慢形成的。开始故事重心在杜天宝身上,罗忆苦只是配角。这显然是不对的。后来,我突然想到这个结构,当时我知道,这部小说成了。
问:能看出这三个人称的指代方向,你似乎分别指代了善、恶和忏悔?
答:我想这部小说首先是一个残酷的故事,也有局部的温暖时光,它由很多的人间细节构成。人间细节永远是小说的物质基础。但如果从小说的寓言性解读,可以这么理解,这部小说表面上写了三个人物,其实可以认为只写了一个人,写了人的三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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