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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49前后

时间:2023/11/9 作者: 吐鲁番 热度: 15671
杨浩
  
  在数字王国里,1949这四个组合字,当是现代中国人绕不过去的一组数字,也是和他们命运纠结在一起的四位数字。
  1949年以前谓之旧中国,以后谓之新中国。这已是国人的通识。
  在国民党统治的旧中国,我就上了小学。那时,我们农村娃没有“课本”这个概念,只有“书”的概念。把上学叫念书。念什么书要由自己去找。有人找了《百家姓》,就念“赵钱孙李”,有人找了《七言杂字》,就念“家中有事来请朋,提上篮儿街上行。”有人找了《朱子家训》就念“黎明即起,洒扫清除”。有个同学找到了一本没皮皮的书,也高声喊着“天亮了,天亮了!起来快起来。爸爸早,妈妈早。”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简直就是家乡娃娃的念书大合唱,而且是古今大合唱。
  我们的学校就一个老师,一个祠堂当教室,那么,怎样教这些五花八门的书呢?书本是学生互相借着念的,上课也就由老师轮换着教那名称繁多的书本了,因为无所谓几年级。
  忽然有一天,老师报告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特大消息,说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在北京成立了,名叫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后,我们要念共产党的新书了。
  可谁也没见过共产党的新书。于是大家天天盼,日日盼。终于有一天,拿到了《国文课本》第一册。“国文”,“课本”,都是我们从未听过的新鲜词儿。就是“第一册”三个字也足叫人好奇喜欢半天。同学们像农村人抢着看新媳妇,争着看新书。满教室都是“羊羊羊”的哇哇声。因为第一课是“羊大羊小羊”,第二课是“大羊大小羊小跳的跳跑的跑”。这岂能不叫孩子们高兴?
  傍晚放学后,我给爷爷说,我把共产党的新课本拿回来了!爷爷虽然没上过学,斗大的字识不了几口袋,但他还是望着我的手,吃惊地问,共产党还有书?
  我不满地说,我都拿回来了,你还不信?给!
  爷爷把手往干净哩拍了拍,小心地接过去翻了翻,问,你会念吗?
  我说,当然会念。
  我念完第一课和第二课后,爷爷若有所思地说,共产党的书好啊!尽给娃娃说咱庄稼汉的话。好好念。
  有了新书后,我们又有了新歌唱。是县城来的中学生宣传队给我们教的,第一首是《东方红》。我们把第一首唱会后,传出一个笑话,说隔壁的老太太也听会了。我们不信,老太太会唱《东方红》?便好奇地去听。她确实当众唱了一段:“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我,没享福忽儿咳了”。虽然她那唱词不全对,也蛮跑调子,但同学们还是给他报以热烈的掌声。还有一件有趣的事,那时《东方红》的第二段和现在的不一样,唱词是“石榴树,开红花,解放区就是咱们的家。”虽然后来改词了,但这个土词儿惹得农村娃使劲儿吼唱的生动形象,把我们自己也逗乐了。
  1952年,我念完了小学,考进岐山县初中。上完第二学年,我想趁暑假,千里迢迢去看远在绥远省归绥市的父亲。祖父一听我这计划,又惊又喜地说,爷才把你盼大了!世事翻了这么大的版,我老了,你是应该去看看他的。那一年(1936年),还没有你哩,杨虎城胆子大,在西安城里扣了蒋介石。你爸是他身边的人(西安事变时,父亲随带6人,负责监视设在西安的中央银行48天,保证了“事变”经费),我不放心,心急火燎地去看了他一回。你看,墙上挂的我这张大相片,就是那次在南院门大芳照相馆照的。爷爷老了,你是应该去看看你爸了。
  我生气地说,爷爷,你怎么老胡说呀!人家不是“大乱”,是解放;我爸也不是“投降”,是起义,起——义!你咋老不听话!
  爷爷脾气大,在家里,谁都不敢说他的错,只有我敢说。他听了还笑了笑,说,我孙子说的对,怪爷不会说你的时兴话。
  现在的呼和浩特,在1952年还叫归绥市。我这一趟7天7夜的远行,使新中国在我心里变得十分充实了。在那个全家人日夜念叨的遥远而又陌生的塞外,我见到了10年不曾遇面、历经了两个不同历史时代、由国军起义而转成人民解放军的父亲。时间很快地割开了它给我们父子之间造成的隔膜后,也便拉起了家常。我第一次知道了父亲曾是西安二中的学生,我第一次知道了父亲曾在河北呼嘑沱河上,与日本鬼子进行过惨烈的战斗;我第一次知道了父亲曾积極支持并参与了绥远起义;我第一次知道了父亲把自己这半生来的全部积蓄7斤黄金,捐给了新中国。我还听父亲说,只有在新中国,他才走出了自1936年“西安事变”后永远走不出的“叛军”阴影。我想,这就是他捐金的历史动机。不久,我又从父亲的藏书中,看到他当了绥远省第一届人代会特邀代表的照片。父亲,一下成了儿子心中的英雄!
  我也给父亲讲了他想知道的事情。临解放前夕,家乡社会如何混乱,盗匪四起。一个月黑夜,几个蒙面匪,怎样用绳子把祖父吊起,用火把将祖父烧得焦炭一般。尚不到十岁的我又怎样从一个穿灰袍的老道士那里,提回一罐一罐用糜子熬成的黑药膏,给祖父涂抹烧伤。他躺在炕上痛苦地呻吟了好几个月后,才使黑痂奇迹般地退去,又神秘地长出红红的鲜肉。父亲听得流了泪。我又给他说,解放以后,人民政府开万人大会,斗争土匪。爷爷上台发言时,一巴掌打过去,把那个土匪打得嘴上流血。台下群情激愤,叫喊打!打!可祖父再没有出手。父亲点了点头,说,新社会是不兴打人的。
  暑假快过完了,该回家了。我又要坐7天7夜的火车了。火车再次过八达岭时,我又看到詹天佑的铜像,听坐车人对他的赞扬声。说他如何艰难地堪测设计了这条铁路,使火车终于翻过了八达岭,给中国人争了气。说他是一位如何了不起的工程师。其实,我学过的初一语文课本里就有一篇散文《詹天佑》,那文中所说的铜像,又亮在我的眼前;代表他聪明才智的“之”字形爬山铁路,又在我坐的火车轮下,唱着欢快的歌,重载着中国的历史前行,且正被我体验着。两年后的1955年,我考取了西北建筑工程学校,梦想当一名新中国的工程师。我的这一个梦,就是源于八达岭的。
  今天,新中国拉着我的手,和我共同前行了70多年。我没有成为一名工程师,那是我的过错。但是新中国使我成了一名作家,故我用笔记下她诞生前后,发生在我身边的事,算是我给他敬献的一只小小的花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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