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郑老实给孙子取名字是花了钱的。
那天,他沿着铁路桥头的台阶下去,想在桥东头算命先生聚集的蘑菇亭寻找一个道行深的。一个戴着墨镜的算命先生,坐在绿意茂盛的树荫下。郑老实的脚步声从他面前经过,他叫住郑老实,是要找人取名字吗?郑老实走路的声音很轻,和一片树叶从枝头上飘下来的动静差不多,竟然被他听到了。郑老实便停了下来。在此之前,他从下台阶的地方开始问起,蜜蜂采蜜一般,一路问来,五十,八十元,最高者一百,他虽然是作了花钱的打算,但是预算有限。算命先生再一次说道,三十元起个好名字,一生都是有福人。就他了!算命先生得了郑老实孙子出生时辰,便说小家伙五行缺水缺金,赐名郑本昌,郑老实对名字颇为满意,俩人聊着渐渐热乎,瞎子自称姓宋,是秦末人宋义的多少代孙,到他祖父那一代就没落了,在到他这里,就只剩混了。郑老实看着他讲得唾沫四射,一面感叹他的善谈,一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开始称兄道兄。算命先生比郑老实大五岁,郑老实叫他老宋。眼看就聊至了中午,郑老实起身,在裤袋里摸索一圈,掏出两张票子,一张五元,一张二十元,说道,不好意思,老宋,我这儿只有二十五元,明天再给你送五元过来。刚得了一个弟弟的老宋,激动地乱摆手,五元钱的事,算了算了。郑老实将钱给了,与他告别,约好没事就会过来看他。郑老实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想到老伴刘信子交代他回去的时候,带瓶醋回家。他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五十元,买了瓶山西老陈醋。家里是刘信子当家,吃穿用度每一分钱都有账可查。进门的时候,将醋放进厨房,向刘信子汇报,用五十元,算得一个好名字,孙子以后就叫郑本昌。刘信子问,小名呢?郑老实呀了一下,有些懊恼,忘记了!随后又说,小名嘛,要他爸爸妈妈随便起一个就好了。
郑老实的儿子郑山和儿媳都在南方一家工厂打工,孩子不到五个月,就丢给了郑老实两夫妻,带出去散步,常被人逮住开玩笑——啥时生了个幺儿啊?郑老实夫妻决定把这个孙子像幺儿一样好好带,要带出一个和郑山完全不一样的孩子。那么不仅是名字,包括调教方式全部重来。就像打完一盘输了的麻将,全部推倒,重新码牌,心里想着的就是一个伟大的希望——必要赢场大胡了。
刘信子收拾阳台的时候,提出一串黑了的香蕉。这是上次一个亲戚来看他们时送过来的。当时香蕉硬绑绑的泛着青,今日找出来的时候,通体绵软,大部分身子都黑了,刘信子拿着它站在客厅,犹豫了一下,对腐烂水果的担扰最终战胜了节约成性的品格,她把它们丢进了垃圾桶。郑老实看到这串香蕉自由落地掉进篓底,一个念头随即而生。他把它们从垃圾篓底部拯救了出来,将它们装进一个簇新的塑料袋里。下午,提着袋子又去了磨菇亭。老宋抱着竹杖,在下午的太阳中打盹,见有人来,也不如上午那般灵敏,全然不知。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最后一下啄猛了,把自己弄醒了。郑老实坐在他的塑料小凳上,把香蕉递了过去,嘴中叫着,老宋,给你送点香蕉。
老宋激动地说,这怎么要得,怎么要得。
郑老实说,特地买的软的,硬香蕉呷口,没什么好吃的。
老宋连点头,那是,那是。
郑老实便掰下一根,撕掉皮,没有了皮的束缚,前面一截自行了断,掉在了他的鞋子上,还剩半截。郑老实看了一眼老宋,黑色的墨镜避光性很好,心中庆幸,老宋是个看不见的。他用手指从残留的半截上面捏下来一点软绵绵的,放在嘴里,除了软,还是香蕉味。他把它送到老宋的嘴边,说道,不小心掉了半截。老宋接到手中,塞到嘴里,连赞,好软,好吃。
俩人聊了会,郑老实说,我家孙子还差个小名。老宋忙说,如果看得起,我再给赐个名,小名关关。拆郑字为关耳,取半边关关,关灾关难关掉所有不顺之意。郑老实一拍大腿,好啊,这名字听着就新颖。
郑老实陪着老宋坐着,正是酷暑,但是蘑菇亭却是一个消夏的好地方。几座如蘑菇形状的亭子将太阳似乎挡在了尘世之外。这个公园虽不大,但人群密集,有摆摊卖袜子、卖宠物的,还有从早到晚撅着屁股看人下棋,玩纸牌的。老宋和那几个算命的同行,很有分寸的隔一段距离蹲守一个,有一个女人在老宋摊前逗留了一下,看了一下郑老实,以为他在算命。于是欲言又止,老宋和郑老实几乎同时说,算命吗?女人已经向前走了,叫也叫不回了。郑老实忙站起身,觉得不好意思,我得走了,耽误你做生意了。
老宋嘴上说着,没事没事,下次有时间再来坐啊。
郑老实便告辞,和刘信子饭桌上聊起老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老宋怎么像长了眼睛似的呢?他怎么就知道来了算命的人呢?
他本来就长了眼睛,你以为他戴了副墨镜,就一定是瞎子。刘信子扔出一句话,她正抱着孙子在怀里,给他喂辅食,用嘴唇小心碰着勺子上胡萝卜米粉的温度,现在的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不能从嘴里吐出来喂给他们了。
2
郑老实所在小区那块水泥坪,是做公共花园开发的,只是植被并不茂盛,几近成了一块秃顶的空坪。一个早教机构在那里举办活动。整个小区的黄昏,都被那几个尖着嗓子拿着麦克风,边跳边唱的年轻小姑娘搅动了。一岁多的关关被展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气球吸引住了,一个长条的气球左扭几下,右扭几下就成了一只小狗,看得出耳朵,还有尖细的长嘴。郑老实懂这套路,这是做广告,图的就是人气,郑老实将手伸过去要气球。一个姑娘指着摊在桌子上的一个本子,说道,伯伯,您到这里登记一下电话。气球已经到关关手中,郑老实只得写电话,写到最后一个数字时,故意把六写成了七。那些超市、药店,需要填写名字和电话号码的活动,最后都会成为骚扰。虽然他和刘信子的时间并不是多么珍贵,但是谨慎点总是好的。姑娘还在努力争取,伯伯,要不您和关关爸爸妈妈商量一下,不要让咱们的宝宝输在起跑线上哦。
小姑娘最后的一句话让郑老实拿不定主意,他决定回家找趟刘信子。他抱起关关,走到人群稀薄的绿化带,看到了刘信子和另一个男人的背影。她原来也出了门,郑老实大踏步赶上他们,叫刘信子,她和男人转过头来。郑老实和男人都惊了一下。倒是男人先确认了,郑老弟,是你啊!
真是那个算命的,他回道,老宋,是你啊!纵是没有了墨镜,他那神态,他那火柴棒子一样的身段,依然能够证明这是同一个人。他的眼睛很小,他迎着太阳眯着眼睛看郑老实的样子,好像笑眯眯地睡着了。是他,但是又似另一个人,和善取代了他身上那股装模作样的味道,现在就不像一个算命先生了。郑老实想起那串发黑的香蕉,摸了摸自己开始发白的脑袋。老宋原是因孙子来城里了,来到小区租房。而刘信子刚好把一间杂物间改造成了一个单间,准备朝外出租。昨日才贴了几张条子在小区外面的围墙上,就被老宋寻到了。场面一下子就变成了熟人的小别重逢,郑老实看着他,心里犯着嘀咕,他不但没瞎,竟然还有了孙子。这边,刘信子和老宋聊得高兴,好像房子不用看了,生意已经做成了般。
郑老实家是老小区,不仅物业费少,每户还带有一间三十平左右的杂物间。刘信子打开门来,虽然只有一个小窗户,但是里面方方正正的,简单干净。老宋满脸笑意看着刘信子,应该是蛮满意。刘信子说,看我家关关的面子,也不要六百一个月了,就给五百。郑老实抱着关关,空出一只手,扯了扯刘信子的衣角,但是没用,她是一个快人快语的。
老宋却说,搞个吉利数,四百八,要得发,不离八。
这个数字是她的心理底线,刘信子有点不爽快。老宋说,我选了你这里,就不得搬家了。于是生意就这样定了。
郑老实陪着笑,跟在刘信子后面,抱着关关穿过人声鼎沸的活动区,将老宋送到小区。到门口的时候,老宋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五十元,塞到关关怀里。刘信子说,你这是干嘛?老宋说,第一次见孩子,什么也没有买。刘信子作出生气的样子,你这是干什么事,不要,不要。两人互相推辞,郑老实说,算了,别推来推去的了,下次见了他孙子,我们也是要给见面礼的。这样一说,大家都表示接受,以后不仅是租客,关系更进了层的意思。
待老宋过了小区大门口的栅栏,上了街道。郑老实埋怨,你怎么一开口就少一百呢,他又还了二十。刘信子白了他一眼,他们租的五百一个月,短租的多。老宋是打算长期租,你算算这笔账。
郑老实笑了,便又讲起早教的事,复制了输在起跑线上那句话,并显得忧心忡忡,小事上他做不了主,大事上他也没有习惯独自做主。关关在他怀中有些不耐烦,挣扎着要下地,扯着刘信子的手朝着热闹的方向去。
刘信子边走边说,我知道,现在的孩子在肚子里就开始上学了,我同学的孙子就上了早教。
是不是确实上了课会聪明些?
人家的孩子上了,我们就上。刘信子抬起她的泡泡眼,下了决心,这房子租金就当是学费了,起跑的时候慢了一拍,一辈子就比别人慢了一截。
3
关关从茶几上的水果篮里抓出袋装的饼干,不断地往书包袋里塞。郑老实耐着性子,看他一趟一趟地搬运,最后终于忍不住,挡住他的小手,你们班多少小朋友,这是要搬家啊!
关关已读幼儿园中班,正是答非所问的阶段。他一边继续往书包里填充,一边说,老师说的要分享。郑老实抓住他的手,说道,分享是好事,一个小朋友分一包就可以了。他从关关手中拿过书包,拉上拉链。刘信子从厨房出来,郑老实不快,对她说,关关他们幼儿园学费又贵,每天不知道教的些什么,人家书包里放的书,我们书包里还放的换洗衣服,一张纸皮都看不见!
刘信子从关关上早教起,便开始参加各类幼儿教育培训,学了一肚子知识,俨然也成了一个教育专家。她看了一眼郑老实拉长的脸,不无优越感地说,只有那些低档幼儿园才教孩子识字,背诗,做算术题。现在高档的幼儿园都是素质教育,教孩子好的习惯。
郑老实很多想说的话总是被堵了回去,虽有不平,但他并不想拖后腿。他和刘信子改造下一代的决心,比城墙还坚固。这不仅体现在郑老实嘴中花了血本的教育投资,还渗透在生活中需改造的每个环节。刘信子坚持让关关与远在广东的父母视频,虽然摄像头那边是惯常夸张讨好的神情和语言的贫乏,他们好像只会在镜头里,不断唤关关的名字,而关关一见他们,便跑了,唤也唤不来。基本都是这样场面,但是刘信子坚持这也是陪伴的一种方式。
郑老实牵着关关的手下楼,他的运动天赋很好。两岁的时候,他就不再要他们抱了。现在,他一步可以跨两阶,挣脱了郑老实的手,到了一楼那排平房前,叫着桥桥的名字。空气里还弥漫着蛋炒饭的味道,老宋的灶台是流动的,弄饭时搬出去,弄完了再搬进去。那排杂物间慢慢全租给了外来户,各家的伙食味道从灶台中升腾而起,飘散融合,给这小区更添了活色生香的烟火味。关关就爱到老宋家吃饭,也爱跟着桥桥玩。巴掌大个的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可是在关关心里,再没有比桥桥家更好玩的地方了。
从门内跑出一道绿色的影子,桥桥背着书包就到了面前。他长得瘦瘦弱弱的,和他爷爷一样,风吹人在晃。老宋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和郑老实并排走着,看着俩个孩子像兔子一样朝小区门口奔去。关关长得结实,和桥桥差不多的年纪,却比他高了差不多半个头。郑老实说,昨天关关奶奶清出了一个棉袄,是关关去年穿了的,今天忘记拿了。
老宋忙说,那怎么好意思,这两年,我们桥桥穿了多少关关的衣服。
郑老实一摆手道,关关长得快,也穿不进去了。不过,我家关关的衣服都是他爸妈广州买的最好的。
老宋说,那是,那是。
桥桥在前面停了下来,他发现了一个矿泉水塑料瓶,小脚往上面一踩把它压扁,然后拾起来,跑到老宋面前,放到他手中,爷爷,拿着。郑老实对这个场景并不陌生,好几次他见识了桥桥这个一气呵成的动作。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老宋接过孙子递来的塑料瓶,一脸坦然的继续朝前走。郑老实看着两个孩子牵着手,却相差一大截的身高和体形,不自觉地挺了挺自己肥厚的胸膛。俩人并排走着,到小区门口的铁栅栏前便分了道。桥桥读的幼儿园需要坐校车,偏远到快到城乡结合部了,学费却比关关便宜了一大半。关关的幼儿园横穿马路,再穿过一条小巷便到了。那学校很大,布置得像一所儿童游乐园。郑老实每次将关关的小手交到老师手中,走出幼儿园的大门之后,他都会多站一会儿,在路上的行人中寻找着熟识的面孔,然后和他们打着招呼,郑老实很享受这种时刻。他回家的时候,去了老宋家里。他戴好帽子正准备出门。郑老实问他,你是准备去磨菇亭,还是去哪?
老宋说道,别人介绍了一个零工给我,我去看看。
郑老实说,你把自己搞这么累干嘛?桥桥爸妈也可以管啊。我们家的关关,我们只管生活费,学费、衣服、牛奶都是他爸妈的事情……
老宋低着头,着急走的样子,说道,他们忙啊。
郑老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自在。每每提到关关的爸妈,他都是这样打着马虎眼。孩子终年不见爸妈,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关关一年也难得见上他父母两次。老宋带着桥桥生活则太过沉寂,从住进来开始,祖孙俩没有回过乡下老家,也没有见什么人上过门,三十平米的房子就是他们的全世界。郑老实在和他的聊天中,用自己家的老底,也没有对换出什么有用消息。老宋第一次在郑老实面前那般眉飞色舞的样子,再也没有碰到过了。不仅如此,算命倒成了他客串的事情,用老宋自己的解释就是,这行竞争也大了起来,八字先生比算命的都要多,无聊的时候就差互相掐指一算了。他给自己到处找零活。他还有了一件固定的工种,就是在小区垃圾桶旁边翻垃圾,戴着鲜艳的塑料袖筒拣宝一样,早晚各一趟,不遗漏每一个绿色的垃圾桶,如果不是郑老实曾经见识过他的口水横飞,垃圾桶旁边那个埋着头一言不发的拾荒者,很难令人相信他们同属一个人。
老宋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将门推了一下,确定是关上了。他笑着对郑老实说,我给自己算过命,一辈子辛苦命。比不得你们这些退休后能吃皇粮的,我不干,就只能饿死。
郑老实本来有些不快,听了这话,那点不快马上烟消云散。他有时觉得姓宋的手里拿了一把梳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梳在久未洗头的头皮上,止痒得很。他太知道,郑老实喜欢听什么话了。
郑老实和刘信子下岗前都在园艺场上班,单位没有了,俩人也曾像游击兵一样在这个城市里讨生活。但是,他们这批中途被赶下船的人,总归还是有希望的那群人。刘信子已经能拿到退休金了。她每周一脖子上戴着红色的纱巾,准时去上钢琴课,她觉得这也是熏陶关关的一种方式。而郑老实则利用一技之长,在一个私人园艺公司担任技术顾问,每周去几次就行。这样混到过几年后,拿到退休金。日子并不宽裕,但是因为对关关的付出,他觉得,他们已经过上了高品质的生活。
4
你听听是不是我们关关在哭?
刘信子在厨房里隐约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对着客厅大叫郑老实的名字。郑老实赶紧跑到厨房里。刘信子将炒菜的火关灭,两口子辨别着从楼下传上来的声音。窗户下面就是那排平房,撕心裂肺的哭声确认就是关关。他这个时候在桥桥家,要不和他在过道里玩,要不在老宋家的饭桌上写作业。俩人赶紧风风火火的下楼,郑老实一边下楼一边埋怨,这都是学校的老师教坏了,白长了个大个子,专门用来受欺负。
刘信子白了他一眼道,就你会教!微信上都说了,要远离垃圾人,打不赢可不能硬上。
郑老实说,哪里那么多垃圾人,是和桥桥那小子打架,还打输了,这也太没用了。
对于关关打架这件事情,两口子不是一次起争议了。关关上幼儿园的时候,有几次郑老实给他洗澡,发现了身上几处青痕,虽然不太厉害,但是看着令他心疼得紧。关关语言功能还没有发育完善,说话颠三倒四,左问右问,好像是小朋友推倒了,磕碰了。郑老实打电话问老师,老师并不知道小朋友私底下这些小动作和交集。郑老实自己先气个半死,告诉他,下次谁打你,你给我狠狠打,看下次他还敢打你不。关关每次都昂起小脸,一脸正义,老师说了,不能打人。
不是要你打人,是别人打你,你得打别人。
不对!老师说了,小朋友之间要友爱,不能打人。
郑老实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他说,真是胡说八道!刘信子到这个时候就会站出来,将郑老实那些更难听的话挡在嗓子里,将关关抱在怀里,如果小朋友打你,你就要还手,听到没?
我打他哪里?关关问道。
奶奶的话虽然不如老师的好使,但是他还愿意听。刘信子说,打屁股,推胳膊,不能打眼睛,不能打脑袋。郑老实拉起刘信子,对她说,你推我,推我。
刘信子推他一下,他就一巴掌推着她的胸口,对着关关说,看到了吗?像我这样,谁推你,你就这样推。推了几次,推得用力了点,把刘信子推得往后一退,她气恼地说,行了,都是孩子闹着玩,不至于的。
纵是这样,关关仍旧是个没有功击和反击能力的孩子,幼儿园被小朋友欺负,也就会哭着鼻子找老师告状,就算是和桥桥那个弱不经风的瘦孩子在一起,他也会哭。
两人飞快到了楼下,竟是风平浪静。老宋正在桌上炒着菜,锅里散发出大蒜的香味。两个男孩头碰着头半跪在椅子上,在饭桌上玩着围棋,关关脸上泪痕未干,汲着鼻子。老宋见两口子一起下来,感到奇怪,问道,这是有事?
郑老实说,关关刚才怎么哭这么凶?两人打架了?
老宋边将菜盛进碗里,边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俩打不起来,是因为下棋。
郑老实看着关关,他对于爷爷奶奶的到来不以为意。他全神贯注在棋盘上,上一盘输给了桥桥,着实气恼。要知道,这棋盘是关关的,连下棋的规则也是关关教的。两人开始下棋不过一个月,桥桥已经反超他了。在学习上面,关关幼儿园没有进行任何所谓的幼小衔接的课程,进入小学,便成了垫底的。桥桥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是识字算数,虽然依旧上的城乡结合部的小学,但是成绩突出,才上二年级,五年级的应用题也会做了。这些关关并不在意,也没有因为郑老实的有意无意的讥讽和对比,哭过鼻子。但是围棋输了,他觉得懊恼无比。
郑老实鼻子里的气呼呼直往外冒,这哪是赢在起跑线上的样子。刘信子站在老宋旁边闲聊了几句,我们关关长得快,又有一些衣服穿不了了,明天给提下来。老宋自是感激不尽,目送她上楼。郑老实则站在两个孩子旁边,指导关关下棋,一直到这局下完,看着关关胜利。老宋的菜已经炒好,等着桌子吃饭。郑老实拉着关关的手,奶奶饭也做好了,回家吃饭啦!
小家伙一屁股坐在桌上一动不动,说道,我就这儿吃。
桌上两个菜,一碗大蒜炒萝卜,一碗辣椒,一大一小两套碗筷。老宋忙从柜子里再拿出一套,高兴地说,好,好。
郑老实去扯关关胳膊,回去,你奶奶杀的吃了长高的仔鸡。
关关说,桥桥一起去吧,桥桥才需要长高长壮。
郑老实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一直以来,都是关关下楼,桥桥还没有上过楼呢。老宋给桥桥盛上饭,说,桥桥下次再去,关关吃完饭了,再下来一起做作业,不知道做的,桥桥还可以教。
郑老实脸色愈加难看,他用了蛮力将关关从桌上拉下来。老宋笑道,桥桥如果有不知道做的,也可以问关关。
上楼梯的时候,关关极不情愿地甩脱爷爷的手,小脸绷得紧紧的。上得饭桌,刘信子往关关碗里夹上鸡腿。关关说,桥桥爷爷从来不吃肉。
郑老实笑道,不吃肉,当和尚啊,他是抠门,舍不得。
关关不认同,桥桥爷爷自己说,他是素食主义者。
关关随便扒了几口饭,便又要下楼找桥桥。郑老实虎着脸,不准再下去找桥桥!
关关哭丧着脸,为什么?
郑老实怒道,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刘信子把碗一放,说道,这样凶孩子是没有道理的。郑老实何尝不知自己是没理的,他自己恼怒,我就是不服气,我们花了那么多心血带的孩子,怎么就还赢不过一个算命的拾荒佬。
关关扯着奶奶的袖子,不断摇晃,请求得到奶奶的支援,这招在以往是屡试不爽的,刘信子正欲说话。关关老师给刘信子打来电话,汇报关关学习成绩,这次期中考试依然排在下游。老师许是知道关关的情况,口气很委婉,家长要配合,每天的作业都要检查签字。刘信子唯唯诺诺,头都要点掉。关关在一旁拉着她另一只袖子反复摇晃,她的心和身子都被摇得晃来晃去。
接完电话,刘信子对关关说,我们就在家做作业,不要去和桥桥玩了。
为什么?奶奶态度的突然转变,让关关不知所措。
刘信子一怔,是啊,好像也没有理由。
郑老实接过话,你成绩不好,说啥都没有用。
他对老伴说,老宋这人,一张嘴。关关这名字,肯定是他胡诌的,文绉绉的,专受人欺负。看他也不像一个会算命。他要会算命,他怎么穷成这样。难怪别人算个名字一百元,他才敢收三十元。
刘信子把眼睛一瞪,你报账可报的五十啊!
郑老实捂住嘴,这是说错话了!兜出老底了。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哭丧着脸道,你上次不是搜刮出来了吗?那只毛拖鞋里的。
5
老宋隔壁那户人家搬走了,马上又住进一家新的。上户人家在街上卖锅贴,小两口每日早出晚归,甚是安静。这家才搬进来,老宋便知道换了人。房门上却终日落着锁,是家什么人完全不知底细。某日,关关告诉郑老实,桥桥家隔壁那房子里面锁着一个男人。自从限制了关关与桥桥的见面,郑老实最近和老宋走得并不亲近,有时碰到了,简单的打个招呼。算命的那半个上午,才是他们曾经最亲密的时光。郑老实这日拉住老宋,问起此事,老宋就笑,哪有这事,小男孩们现在都在看侦破小说。
杂物间装修出来的房子,隔音效果非常不好,打个屁都能穿透墙壁传过来。老宋和桥桥躺在床上的时候,能听到相邻房子里传来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咳嗽吐痰的声音、金属链条碰撞从地上拖拽的声音。老宋的房子在最东头,离一片水泥空地,中间就隔了这户。感觉这户人家也是选了的,再多一个邻居,就多一个投诉的可能。这几日,房子里面那个人不知疲惫地说话,边说边笑,边说边骂。桥桥将耳朵贴到墙上,问老宋,他跟谁说话呢?
老宋摇着手中的扇子,天气开始热起来了。一到夏天,这排房子就被四面八方的高楼围成了罐头。他跟桥桥说,他跟自己说话。
桥桥问,他为什么不出来玩?
老宋的呼噜声回答了桥桥的问题。他最近比较辛苦,新拓展了一个收垃圾的地盘。因为算命这个职业,在蘑菇亭认识了隔壁小区的保安。这个保安和现在这个小区的保安是兄弟,两人年纪应该都超过六十岁了。他曾打探这个就业渠道,发现一月所得,还不如他这样东拼西凑的,便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老宋这天出门却和那家人碰了一个照面,是个七十岁左右的老人,他开门进去的时候,碰到老宋出来,俩人互相打量了下对方,算是打了招呼。慢慢,老宋发现了规律,这人每日十点左右开门进去,提着一个篮子,然后片刻,又提着同一个篮子出来。有时,还会在傍晚的时候见到他,几次之后,老头对他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宋愣了一下,笑了一下,没事,都不容易。
以后,老宋便隔三岔五的在自家门前发现一串熟得正好的香蕉,有时是一把带着泥土的新鲜小菜。他收了也不多说话,有一次桥桥刚好碰见,问道,谁给的呢?
老宋说,隔壁的爷爷。
桥桥好奇,隔壁住了一个爷爷吗?
老宋说,是的,隔壁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也不要去看。
每户人家都有一面窗户,却不在开门的这一面。都在房子的背面开了四方的小窗户,位置设计得比较高,像一面悬在墙壁上的四方镜子。纵是这样,仍有稍微讲究的人家,弄了窗帘,老宋是不需要的。而隔壁那户,则用一件旧毛衣挡着。桥桥端着凳子,透过那毛衣的胳膊袖子朝里一望,正对着一双眼睛,他坐在地上,瞪着桥桥。桥桥“哎呀!”一声,像被蜇了一口,从椅子上跳下来。他偷偷告诉关关,我们隔壁屋子里锁着一个妖怪。
关关现在不敢在爷爷奶奶眼皮底下找桥桥玩,但是俩人自有见面的方法。已是小学三年级,不再需要爷爷接送,各自早点出门,出了小区,在西侧的铁栅栏那儿等着,玩上一阵子,再分开。桥桥几次问他,你信不信我说的话。关关说,咱们是哥们,我当然信,我们哪天去见他。
这天中午,桥桥吃罢午饭,正要去参加学校的期末考试,见到了一个老头从隔壁房子里提着篮子走出来,他叫了声,爷爷。老人的手一抖,对着桥桥连连点头,哎,哎,好孩子。
等老人走后,桥桥发现他悬在门上的锁并未合严。他犹疑地将锁拿下,然后壮着胆子进了屋,一股被幽闭的臭味冲了出来,桥桥捂紧了鼻子。那个男人躺在地上,看到桥桥,从地上兴奋地坐了起来。桥桥发现他眼睛里有光,像把刀子一样。桥桥像受了惊的兔子,赶紧退出去,站在门外看着他。他站了起来,脚上竟然还有一根细细长长的铁链,一端锁在铁脚的床架上。他一路走,一路发出桥桥熟悉的金属链条拖地的声音。男人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是他能到达最远的地方。链子很短,刚够他围着自己打圈圈的。他的眼神突然就软了下来,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桥桥说,为什么拿链子锁着你?那人的眼睛盯着靠着门的墙壁,壁上挂着一件破旧的长裤,它外面吊着一个生了锈细铁链子,上面挂着一匹钥匙,像枚项链坠子。桥桥取下铁链,拿在手里,它能给这个男人自由。男人不断抓着自己的头发,抓自己的头发的样子,像从小区地下室里跳到车顶上,那群舔着自己毛发的流浪猫。桥桥最后一次犹豫之后,把钥匙和链子一起丢给了他,然后从屋内出来。
桥桥感觉到有人从背后跟着他,是那个用钥匙解开了链条的男人。桥桥回过头,男人看着他笑,那奇怪而邪恶的笑容,让桥桥终于意识到危险——自己放开的是一个疯子。他开始跑,男人也跟着跑,桥桥越跑越快,那双关关淘汰下来的凉鞋也被他跑掉了。男人像甩不掉的影子,离他越来越近。桥桥一路经过操坪,然后跑到了小区院墙下面,铁栅栏像一根根的针,快速闪了过去,前面就是小区门卫亭,转过弯,关关就在围墙的另一面等着他。就在这时,桥桥摔倒了,旁边就是“啊”的一声,他想爬起来呼救,来不及了,他嘴里的所有声音都被那个疯男人压在了身下,男人挥起拳头一下,又一下挥下去。烈日下的正午,静悄悄的,一切都像睡过去了。
这一幕先是一个被小区里做保洁的女人看到。她一路惊慌失措,大呼,有个人打孩子啦!她直奔保安亭,找了小区里那个与老宋相熟的门卫,他年逾花甲,平日只是起了一个看门的作用。他跟着女人来到现场,以为是哪个家长在教育孩子,待走近,看那疯子朝自己凶狠地龇牙裂嘴,他又不得不返回门卫室去寻找武器。
人终于被惊动了,人越聚越多,占据了院墙外的另一个方向,围成了一个半圆形。郑老实也走了过来。他看到男人的背影和那两条一动不动的腿,鞋子没有了,光着腿和脚。接着他看到了那身校服,心脏猛地跳了起来。这是桥桥!因为这身衣服,是关关送给桥桥的。他说,作孽啊!天啦!
人群骚动不安,看着疯男人手里甩着带着链条的铁锁。几个跃跃欲试地朝前跨了一小步,疯男人脸色狰狞,露出满嘴参差不齐的龅牙,一旦发现有人试图靠近,就用铁锁砸向自己的脑袋,汗水和血液混在一起从一缕缕打结的头发渗透出来,布满全脸,甚是恐怖。
有人惊呼:这个疯子要杀自己了。
孩子太可怜!怎么没有人去呢?
算了,看这小孩估计也是死了,脸色都变了。
这些声音将那些试图向前的脚步都逼退了回去,有人掏出手机报警的声音,激动而高亢。郑老实看了看人群,周围都是些熟悉的面孔,但是分明又不认识,世界白晃晃的,连自己都好像要蒸发了。疯男人还坐在孩子身上,好像骑着一个布娃娃。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的时候,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一枚子弹般冲破人群,然后用身子去撞击着骑在桥桥身上的男人!这是一个孩子,这是关关!郑老实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也跟着冲了上去。接着所有的人终于都围了上去,没有想像中激烈的博斗,那个凶狠的疯子很快就缴械投降,从桥桥的身上翻下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用手锤着自己的胸口,像一个被人夺了糖果的小孩。人们面面相觑,这么快就结束了?然后集体向前,将疯子团团围住。一个女人哭喊着说,快点,救孩子!
警车呜呜的声音由远而近。郑老实抱着扑在桥桥身上的关关,瑟瑟发抖,一个劲地说,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6
一夜之间,南风转了北风,东风换了西风。郑老实感觉到外面空气的变化,那风中传来的都是以前从未听过的话。
真是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孩子,他从小就不惹事生非。
一个孩子都能这样,那些个大人怎么好意思……
这几天,这件事情太热烈。起因是一个举着手机的围观者将视频发到了朋友圈,微信群,消息被引燃,市媒体都被惊动了,关关上了新闻。这一切来得太快,让郑老实和刘信子不知道这股风是从哪里刮过来的。那天事后,心有余悸的郑老实将关关带回家,狠斥了他一顿。并且打电话给儿子和儿媳,那痛心疾首状,好像躺在医院重症室的是关关,而不是桥桥。谁都没想到这事情竟变成了这样,关关成了英雄,第二个冲出人群的郑老实也成了焦点。他不能说真话,他在采访中说的是,是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会冲上去,何况还是邻居。刚开始郑老实还有些心虚,后来讲的次数多了,自己都认为是事实了。他说,关关,我一手带大的,我教的。消息经过最初的高潮,终于慢慢平息下来的时候,郑老实颇有些不习惯。但是,关关却松了一口气,不再接受那些奇怪的眼光,也不用飞也似地奔跑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他终于可以不用被人追问这事情。他又可以低着头找寻路边那些已不多见的小石头,扔到路边的花圃里,惊扰那些蚂蚁、爬虫、还有如同省略号一样的飞虫,他喜欢这个过程。院墙栅栏中午的等待成了独角戏,他明知道桥桥在医院里呆了快一个月了,他还是习惯在老地方等上一会,希望桥桥能从小区的保安亭那里走出来。出事前一天,桥桥说给关关画了一幅画。关关从早教班起就开始接触画笔,他现在能将一些东西画得活灵活现,但是桥桥不会,他除了会上学,其实没什么其他优点。所以,关关对他的画很是好奇。关关每天还会去老宋的房前,注视着那把一直挂着,出事之后再未打开过的铁锁。桥桥家隔壁又换了一个新住户,那个坐在桥桥身上的疯子和他的父亲都不见了。
郑老实买了香蕉、苹果、梨子等不同种类的水果去过医院。他在病房没有碰到老宋,在护士办公室一番打听,才见到病房外那个陌生的女人。她自称是吴津的妈妈,也就是桥桥的妈妈。郑老实第一次知道,桥桥不姓宋,姓吴。他并没有呆多久,因为那个女人对他冷淡得很,他问起桥桥的病情时,她嘴唇动了动,却听不清说的什么。当郑老实把沉甸甸一袋水果递上去的时候,她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郑老实只得告辞出来,很有些失落,他以为会碰到老宋,然后老宋会对他和关关千恩万谢。桥桥挨打的时候,他这个做爷爷的,还在另外一个小区扒拉着垃圾桶里的那些宝贝。
郑老实在那件事情之后,最后一次听到老宋的声音,是混在那个疯男人的父亲的哭声里。他们好像是在讨论钱的事情,老宋的情绪比较激动,他应该是找那个老头要钱治病。郑老实很好奇,但那时,他正在教训关关。后来,声音降了下去,等他下去的时候,两个房门上都落了锁。
居委会为这事找过郑老实几次,因为那个疯男人,她们必须清查在这小区的外来租户。郑老实淡化了和老宋的交情,只说他租过自己几年房子,连身份证都没有看过他的。居委会那个说话会耸鼻子的女人说,桥桥不是他孙子。这下轮到郑老实吃惊了,不是孙子,又是他什么人。
桥桥那孩子刚出生就被人舍弃在磨菇亭,附近有户人家见是一个男孩,捡宝一样的收留了。却不想那家很快就难了,首先是男人意外没了,妈妈要改嫁,不想带着这个拖油瓶,由着自己的情况出点钱,交给老宋带着。刚开始还出点钱,后来成了家,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可见当初不能生育也是因为男人的问题。居委会的女人看着郑老实震惊的表情,有些得意,这样的新闻和内幕,哪个有她知道得多呢。她又接着说,这几年都没有给钱了,这是赖给老宋了。
郑老实想到了那个女人懒洋洋的脸,恍然大悟。他迫不及待把这事当重大新闻告诉了刘信子,她也被吓了一跳,说道,老宋还真和别人不一样。
那天折转回去寻找武器的保安做了一个募捐箱,立在大伙必经的大门口,为桥桥筹钱,捐一笔,便记上捐款人和数字。郑老实捐过两次,第一次是五十元。当初租房子时,老宋给了关关五十元的见面礼,郑老实趁这机会还了。第二次是知道桥桥的身世后,他捐了三百。他经过大门口几次,就犹豫了几次,最后一次他下定决心,塞了进去,这是他藏在另一个棉鞋里,未被查出的私房钱。他也未敢留名字,做贼一样溜了。郑老实在外面溜哒了一大圈,内心仍然像经历了一件巨大的事情一样澎湃。回家的时候,刘信子的脸上也是一脸激动,关关老师打电话过来了,这次数学考试得了八十五分。
刘信子说,教育专家都说了,孩子呀,就像小树苗,有些发芽得早,有些发芽得晚,这事着急不得。
郑老实白了她一眼,却也掩饰不住的高兴,说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郑老实发现了关关的秘密,这孩子放学第一站,就是去老宋家门口,东张西望一会儿,才会上楼回家。这日,郑老实走了过去,关关察觉到他的到来,也不躲了,一脸泪水看着他,桥桥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一句话提醒了郑老实,是啊,真有不少日子了,房租也到期两个月了。他和刘信子站在门口,先试探叫了几声老宋,老宋,无人应答。两口子表情复杂地对望。撬开锁,空无一人,就像当初从未搬进过来一样,连片纸屑也没有留下。扫视一圈,墙角处多了一个袋子,里面都是关关送给桥桥的衣服,还有那些塑料玩具。
刘信子叫道,老郑,你看这儿。
地板上还搁有一个黄色的信封和一张白色的纸,郑老实捡起信封,抽出来一张白条:今欠郑老实房租九百六十元。
关关则拾起那张白色的纸,上面画着一只大大的袜子,袜子上面分出了五根不同颜色的手指,写着一排字:一只想做手套的袜子。
关关大声说,桥桥好啦!
郑老实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关关跳了起来,这是我们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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