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闲语
■木姊
失语的巷子
这条巷子越发越隐没在一些楼群的后面。每当我想要寻找什么时候,我总是可以想到那条巷子,陈旧、寂静,但最终,我再也没去穿越那条巷子。时光在做着某种专门的设置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这条巷子很美,是朴素的美。它处在城市一角,大概到柏油路尽头,连接上土路的时候,就是进入这条巷子的入口,巷子中间的那条路不宽,两辆摩托车对面行驶而过,用喇叭打个招呼,车与车打招呼,大多是提示下注意安全,我过来了,你过去。时间久了,骑车子的主人也都自然地熟络起来了,拿下头盔握握手。巷子的两侧的白杨树大多都比碗口粗,也有水桶那么粗的,这就见证和记述着这条巷子的年龄,巷子两侧的房子低矮,但不陈旧,大多都是砖房,房子都有属于自己性格的大门,大门一般都是彩色的,这也是边陲小城独有的一道风景——彩门,彩门上的图案可以根据主人自身的喜好,各式各样的花草、山水,但唯独少有动物。据说,最早制造彩门的主人,是个自然主义者,他信任着自然界的花草山水,他信奉着有个性事物,但不会侵害别人来彰显自己的个性,它们只以自己的方式存在,为这个世界奉献着绚丽的色彩。他在自己的房前屋后种植着各色的花草,但草木一秋,秋天一过,万物萧条,濒临沙漠边缘的小城毫无生机,于是他灵机一动,把自己喜爱的各色花草全部“移栽”到自己的大门上,这样代代相传,这些雕绘着山水花草的大门一个一个排列在巷子的两侧,开开合合,房屋的主人换了又换,而这些彩门和巷子依旧。
巷子里有一家维吾尔人家,那家的主人很喜欢音乐,或高亢、或低沉、或忧郁的歌声伴着都塔尔琴弦的节奏,时而飞跃院墙传到小院,向四处飘散,有些人会驻足听一会儿,有些好歌舞者打着节拍从小院门口走过。他家门口有一个馕坑,每次看他们打馕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儿。馕坑呈壶状,一米以下的高度,用黄粘土砌成,为空心,馕坑口约50公分左右,打馕的时候,一般是用干柴先把馕坑烧热备用,把掺了油或牛奶发酵过的面,在手里翻来翻去的搓揉,掺点儿皮牙子(洋葱)、再放点儿芝麻,用有花纹的木雕棒,点缀几个花色,大多都是圆形点状的图形,做成或厚或薄的馕,贴在馕坑的内壁上,盖上盖子,等待着坑底的火把馕坑壁上的馕烤熟。有时候,那家主人还会拿着都塔尔坐在馕坑上边弹边唱边等待馕出坑。音乐声和馕的香味在小巷子里穿越着,不时得引诱着我们这些外乡人循着香味和声音出来看看。
巷子的尽头,有一家院子,院子的主人姓高,大概六十多岁。他们很有生意头脑,在原来宽敞的大院里分别盖上许多间小房子,每间房子大概20平米,房子的格局也很合理,中间打了一道墙,把火墙镶在墙里,冬天就可以在外面架上炉子,厨房和卧室也就明显的分开了。
入住小院时,我的父亲怀着一份荣耀的使命感,从鲁克沁到县城跨越三十里地,把我从农村送出来,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仅仅的三十里路程,耗尽父亲半辈子的青春。刚进小院时,一切家当都重新安置,第一件事是买煤气罐、办理气罐的户口,第一次知道,成为城里人是需要很多证明的,父亲拿着家里的户口本,像煤气公司证明了我,或者说,是这罐煤气为我启用了当城里人的身份。此刻的我,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另外一个我,当开始成为另外一个我的时候是需要某一种仪式上的宣告。煤气本上显赫地写着的名字,李某某。不需要性别的注明,只需要证明着,有一个人进入了这个城市。
小院里的城市生活让我拘谨了许多,看我留心地观察着与我擦肩而过的人群的衣着打扮,以及脸上保持某种傲娇微笑的表情,还有那夹杂着点回族话味道的老鄯善话,比如,你在说啥呢?他们会说,你在佛撒呢?一种腔调上的上升和一种气场的上扬,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身份的认证。
最初的小院生活,让我在身份认证这个沉重的命题里,沉闷了许久,直到被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彻底地警醒着我,让我奋不顾身地去击破有关身份认证的这个伪命题。一位热心肠的大姐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对象,当时我虽是没有足够的自信,但在如花般的年龄里,依然渴望着。我羞赧地期待着,那场美丽的人生邂逅,结果等来的是那位大姐满脸遗憾地安慰我说,那个男孩儿嫌你是农村人。关于农村人的身份此刻突然让我觉得我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与生俱来的那个认证,我并没有觉得多少的悲哀或者不公。那是土地给予我的,一定会是美好的,我坚信。我面带微笑真诚而肯定地感谢了那位热心的大姐。从此后,我放下了所有的拘谨和不自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荒漠边缘被绿色葡萄藤蔓围绕起来的小村庄。自自然然地在小院里出出进进。
我的左邻是一对俊美的男女,男主人是在某文化部门就职,帅气、文艺;女主人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白皙的脸庞上显示着高贵和霸气。他们白日里如胶似漆地好着,而一到夜晚就不时地会传来一些争吵、责骂,甚至是哭声。有时候,也会传来一些充满爱意的打闹嬉戏声,有时候还会静悄悄地如消失一般。一些神秘总是出入在隔壁的房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通常是与他们起起伏伏的情绪,来谋划着我未来将要经历的生活。我的右邻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男主人是个出租车司机,中等的身材,走起路来速度很快,脚下生风般的从院子里出出进进,他的妻子很娇美,个头一米七左右,如瀑布般的长发披洒在消瘦的肩上,白皙面庞透露出一股傲气,这股傲气包括与男主人说话的时候也不减一点儿,一个是傲气的娇美人,一个是包容美丽的使者,他俩是我非常羡慕的一对。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每天几股不同气息的生活相互碰撞着,丰厚着小院的记忆。
每天下班的时候我们都要到房东家去接水,这个时候,房东阿姨都会很亲切地和我聊天,问东问西,工作怎么样,生活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她家的孩子也跟我差不多大,但是就是不搞对象等等的问题,时间久了,觉得他们像我的父母一样在叮嘱着我。每天早上我们三三两两地遇见,点头微笑,欣然地推开小院子的门,迎接着第一缕阳光,都按时从小院的门出去,经历不同的巷子,走到我们各自的岗位,每个脚印结结实实地踩在路上,或深或浅。走在巷子里,我可以遇到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他们有的穿着满是白灰的工作服,头发脏乱,但目光深切,有的衣着考究,面无表情,还带着一丝的不懈,我们从未打过招呼,偶尔有过目光的交流,那是瞬间的相会又躲开。
小院子里时常充满着年轻恩爱的气息。左面邻居的那对俊美的情侣,没住多久就搬离了小院,他们为了甜蜜的爱情购置了新居。他们搬走后,那间空出来的房子又有了新的年轻人住进去。我也一样。在小院里租住了一年后,我就以一个简单的理由,不愿意每天要自己劈柴火烧炉子,而跟着一个男人走了。我还记得那晚的决定,他说,跟我走吧,别住这个小屋了,每天要烧炉子,灰尘还这么大,我望着一炉烧的正旺的炉火,再看看那张被炉火映红的青春脸庞,相映成辉,多美的一幅画呀。自己被自己感动,好吧,跟你走。潦草地结束了我的单身生活。右面邻居那对恩爱的小两口继续恩爱地生活着,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搬离这里。
在我们相继离开小院子里的生活后,在这个不大的城市中,我们偶尔还会相遇。也是奇怪在小院里几乎不打招呼的我们,在其他的地方见了面却非常的亲切,总是以非常熟悉的人打个招呼停下来聊几分钟,聊得最多的依然是问候一句,再回到高阿姨家去看看没?几乎都说没有。那些回不去的时间,又有谁能看得到呢?
从那条小院走出来,经过安静又陈旧的小巷子,我们走到了那条土路与柏油路接头的地方,我们每个人都建造了属于自己的小屋,幸福或者安详地生活着。
很少有时间和机会再去想小巷子的那段生活,而有关我的左邻和右舍的一些信息不断地传递给我。那个娇美的傲气女人,在有了自己的新居之后,禁不住诱惑,或禁不住平凡生活的打磨,跟着一个做生意的老板走了,丢下了他的老公和儿子;那对俊美的男女婚后生活倒很幸福,女主人很能干,不再像婚前那样霸道和强势,孝顺公婆,相夫教子,郎才女貌,幸福美满,让很多人羡慕。可是,男主人因为一场车祸而不幸英年早逝,留下能干漂亮的娇妻和懵懂的孩子。他或她会偶尔穿越小巷去那个小院里看看么?可能会去的。
会说话的树
一棵树,站立十年或者二十年或者更长久,时常会对她视而不见,偶尔又会以它为某个重要的标示,然后给它赋予它某种性格、记忆或者更为深重的东西。位于楼兰东路A小区门口有几棵榆树,这几棵榆树不是很美观,粗糙又不完整的树皮裹着已经比碗口还粗的树干,树的枝杈纵横交错,无多少规律可循,树叶和树干呈现出来的意向,是在干涸的边缘艰难地挣扎着。发白的树叶,紧紧地贴着树的枝干而生,仿佛要吸尽树干的水分。小城严重缺水,夏季又极为酷热,即便每周给树浇一次水,榆树的枝叶依然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到了冬季树就露出它苍老的底色,树干挺直,树枝舒展。这个时候,才觉得这是树的模样。不过在春季榆钱花开的时候,是这几棵榆树最光鲜的时刻,一身鲜嫩充满活力的绿,可以在一夜之间欣然绽放。不知什么时候,榆树底下放了一张大铁床,铁床上简单地铺了一块羊毛毡子,这是纳凉用的,我至今也不知道那张大床是谁家的,只要到月朗星稀或月黑风高的夜晚,看不清面孔,夹着着几种不同语言的人们在一块儿聊着家长里短。
我通常是悄悄的路过,从不会介入他们的聊天,在黑夜里我就像榆树的一片树叶从一阵风里经过,轻飘飘地落到属于我的那个角落。
我更喜欢在无人聚集的时候,独自坐在榆树底下的大床上,安静地凝视这几棵不是很美观的树,凝视久了,树仿佛在和你对话,好像你在说什么想什么它都能听懂或者能理解。月光下的温柔、风雪中温暖、沙尘暴来袭时的无助,我都曾与它对视过,我以为这种对视专属于我自己。原来不是,它属于很多人。
邻家的那对老人,也是这棵树下的常客,那对维吾尔老人都是耋耄之年,他们通常是一袭白色中褂,一双黑色的套鞋,摇着一把蒲扇,满头银发随着扇子的风轻轻地飘飞,他们大多是静静地无声地坐着。男的背靠着那棵榆树,女的坐在旁边,也斜倚着。即便是夏季最热的时候,也是一样安详地坐在树下,树荫洒在他们的身上,像是某段岁月的见证,斑斑驳驳。我不知道,他们那段绵长的人生记忆中该会是怎样的呢?是不是像这一片一片的树荫那么不完整?老人依然慢慢地摇着扇子,无声。
偶尔的日子,会看到老人们互相梳着头发,老伴儿拿起梳子,一下一下认真地梳着,另一位老伴儿则闭上眼睛,安详地享受着,那已经混浊着的眼神里流出满满的爱抚,他们是在相互倾诉吧,那从毛发间流淌过的日子,绵绵的缠在一起,编织着他们安详的一生。多少次的经过,我想举起相机拍下这宁静的一刻,但还是没有去做。
一个枝桠从榆树的主干上伸出来,并可以承担一定的重量了,这标志着这棵树已经长成了,一些顽皮的男孩子会吊在上面,荡来荡去,那树的枝桠一颤一颤的摇晃着,我看到这情景总是提醒那些孩子们,要注意安全,那些孩子们嬉笑着一哄而散。
那个如蝴蝶般的女孩,已经很久没见了。她就住在我的楼下,平日里几乎是天天见面,我下楼她上楼,或者她上楼我下楼,日子久了,我们见面很亲切,她称呼我“阿姨好”,我回答:“宝贝乖”,一上一下,有好多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女孩儿黝黑的脸庞,花季般的年龄,灿烂的笑容,下楼梯时一蹦一跳的。如蝴蝶般的小身影总是给奔波忙碌的我带来一份美妙的情愫。很久不见女孩儿的身影,上楼下楼总是有某种期待,在哪个楼梯口的拐弯处能遇到她。但是,始终是没有。某天,听说那女孩家的父母可能要离婚了,有人到她家里去采集信息,见到两个大人相互不说话,孩子在中间哭着。楼下的男主人是个好好先生,女主人是个时尚又能干的白领。最终两人还是离婚了。据说,女主人去奔美好的前程了。再见到那个女孩儿时,她怯懦懦地低着头,从我跟前一闪而过。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在目送一只远远飞逝的蝴蝶。
我和那棵榆树一样,在这度过了十年的光阴。十年树木有变化,从这楼梯口出出进进的人的变化。而自身的变化,除了失去青春年少的风华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
一只羊咩咩地围绕着这棵榆树转,羊大概比我聪明,它知道它的家园该是在乡村野里,那四处通达的旷野该是它们撒欢的最好场所,而今天它被一群人拉到了这里,还栓到了这棵树上,它的命运注定是在这里结束。羊咩咩地围绕着榆树在哀叫着,这世界上没人理会它,只有那棵树在不停的跟着样周旋着。过一会儿,一个简易的帐篷也搭起来了,一只大锅在树下支起来了,忙碌着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表情严肃,互相用着合手拥抱的礼仪打着招呼,我猜测着,这该是一场肃穆而又盛大的事件。羊依然围绕着树转着叫着。有几个年长者,围着羊转了几圈,听不清楚嘴里在叨咕着什么,羊不再叫了,它知道,它最神圣的时刻到了。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轻巧地把羊前脚和后脚分别的捆起来,头朝下,挂到树上。据说,在最后一刻,羊会留下眼泪的,这个我相信。
不一会儿,一股肉的清香从那口大锅里缓缓地飘散开来,只是,在闻到香味的同时,偶尔听到隔壁单元里传来悲痛的哭声,原来,隔壁单元一位久卧病床的中年男子去世了,据说这位男子生下来就得了一种不治之症,近四十年的光景里都是他的父母和弟弟在照顾他,我始终没见过这名男子,我们相隔不足几米,竟然不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知道,他那充满爱心和责任的弟弟是哪一位?是不是我经常见面打招呼示意问候的那位大夫?还是,经常冲着我笑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师呢?
时至中午,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根据维吾尔族的礼节,主人家要宰一只膘肥的羊为最高的迎宾礼节来款待客人,感谢他们真诚的安慰和祝福,客人喝着热腾腾的羊肉汤,吃着肉抓饭,以最虔诚的心情回应着。那只羊临行前绝决的眼神,及我未能谋面的中年男子告别生命时无助和坦然的情景不停地闪现着。生命给与我们的终究是什么呢?
树底下的那片血迹很久之后我还能看得到,对于那只羊的消失,我偶尔会有一些的怀念。
总有一天,我也会从这里或悲或喜地离开。这个暂时属于我的空间可能会成为别人的,而我所经历的这些时光,刻印在时光深处的某个故事,我能带走的,也是能留下来的。能交付的就是这棵不完美的树,只有它敞开所有的胸怀在听着岁月说话。
一条街的来龙去脉
再想到这条街的时候,我随手翻开《一座城市的记忆》的书,在暮春斑驳的阳光之下,感受着从书页里传递出,古老而又神秘的伊斯坦布尔城市的每一个细节,宅邸、街道、学校、有着忧伤情结的诗人……这些细节又被每个城市拥有着,在帕慕克用精妙的笔端下,又委婉地传送给大洋彼岸的我,我跨越时空感受着那个属于他、属于土耳其,属于全世界的城市记忆。他带领着所有有着故土心结的人开始审视自己的城市,开始表述自己的城市。对于属于我的这座城市,我没有更多的切入感,我只是一个闯入者。这座小城是我在某一个成长的阶段的一个努力奋斗的目标,为了出身农门的父母,为了自己未来理想中的现代生活。从在那个破旧的鲁克沁镇医院出生的那天起,就开始了人生的赛场上的一场长途跋涉,作为参赛者,与更多的同行者一起扛着理想的大旗向着城市进军。从鲁克沁到鄯善仅仅四十多里路,我用了整整二十六年的时间才到达。
当那一天住进小城的某条街道的某一间简陋的出租房时,顿时觉得自己拥有了整座城市,我雀跃地从狭窄的出租房里来回地踱步,看着昏黄的路灯下萦绕着飞舞的蛾虫,马路上来回奔忙的行人,我暂时成为这座小城的看客。
作为看客的生活是从那条老街开始的。老街的原名叫鄯善县自由市场。二十世纪初的鄯善小城朴实又简单,一条较为繁华的十字路,路两旁的几个国营的商场,卖化妆品的、纺织用品和家电百货。国营的商场只解决小城人们的生活用品,而作为女孩子们最爱逛的服饰店,都集中在自由市场里面。所谓的自由市场,是两排简单的平房,门面也不够讲究,那些从乌鲁木齐小批发铺成批发来的衣服,挂在服装店里,零星地表述着小城有关时尚的细节。我的出租房就在市场的尽头,我的邻居们大多都是市场里做生意,他们有的从小城周围农村里集中到这里,有的从内地来到小城里寻找生活的基点。那时候,我经常看到一辆辆三轮车拉着一车车旧家具穿梭在自由市场的小巷里,忙碌的人们或在搬家或在入住,满地横流的污水及垃圾夹杂着不同方言的叫卖声,这是自由市场最真实的写照。
我的邻居是一家小裁缝店,裁缝店的女主人是一位来自甘肃的女人大约三十四五岁,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女主人的手很巧,性格也很温和,对于爱臭美的我,经常会拿着不同花色的布去让女主人给我设计不同款式的裙子或上衣,你来我往,我们成了朋友,有什么好吃的都互相留着,偶尔也聊聊天。只是她家的那个小女孩儿,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偶尔透露出一份羞怯和恐惧或者有一丝丝的失落,那应该是对远方爸爸的想念。某日,裁缝店的女主人收拾店铺说要回老家一趟,眼里带着欣喜和期待,孩子的眼眸瞬间也明亮起来。女主人走了,我的生活照旧,只是经过她的店铺偶尔会想象一下她们一家人团聚的温馨和幸福。没过多久,女主人回来了,本想是能分享着她些许的幸福感受。而再见到她的时候,面色枯黄,毫无血色,那张顷刻间苍老的面容,让我不禁打个寒战,岁月是刀么,比岁月还锋利的东西应该是什么?她只是苦笑着给我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好好的生活,像是在鼓励我,更是鼓励自己。之后,偶尔会有一些操着甘肃口音的老乡来看望她,在她那间狭小的出租房内,充满乡音的交流,那女人脸上的皱纹舒展了,孩子的笑声也更爽朗了。当满屋的喧闹退去后,满屋的空寂依旧。某日深夜,我隔着墙壁听到嘤嘤的抽泣声,与窗外寂静的夜晚相互融合着,这也是自由市场里的一个潜在的气质吧,在喧嚣里隐藏着的忧郁。
当我要搬离狭小的出租房时,再去看看裁缝邻居,那个苦难的女人已经更早的离开。再后来,自由市场被拆迁,一半被扩建成一条文化步行街,一半被房地产开发商征用。而与裁缝店的女主人的那段淡薄的友谊已经植入这个浮躁、动荡、和繁复的自由市场某一寸的土地里。
被扩建成文化步行街的自由市场,瞬间的现代和阳光起来,它还有一个动听的名字——木卡姆民俗街。不算宽阔的一条街承载着整个小城的文化内涵,步行的街面用大理石和青色的地砖相切而成,暗红色的大理石,和青色的砖相互映衬,给西域小城增添不少的中原文化的元素。整条街分为十二个区段,对应着维吾尔族文化瑰宝十二木卡姆,故名为木卡姆民俗街,若是你有着许多有关木卡姆音乐的知识,你走一段路,就能走出一段音乐套曲的故事。最让人流连忘返的是这条街上的那些景观小品,它们有的是大理石磨成的各种乐器,有供行人歇脚的皮鼓凳子,有侧立在街边的都塔尔或者三弦琴,最令人惊奇的是那一盏盏彩灯的灯箱也是根据当地的葡萄晾房而设计,每当华灯初上时的木卡姆街,更是别有一番韵味,那些不断变换色彩的灯光透过镂空的玻璃一闪一闪的,让白日里略显古朴的小城瞬间变得现代起来。若是此时,你与三两好友或者家人,沐浴着四月暮春柔和的春风闲庭信步,所有生活的无奈都会被轻柔地融化在此刻木卡姆街的某一束灯光里。
沿街而居的各式各样的店铺。他们依然来自四面八方和五湖四海,他们很少能了解到小城的昨天的历史,只是跟着这条不断繁华的木卡姆街感受和分享着小城日新月异的变化。Z一个妙龄女孩儿,沿着街面开了一家美容院,小店不大,内容很充盈,Z的文化程度不高,最多读到初中,家也不在本地,从外地来这里打工,在一家化妆品店卖了几年化妆品,勤学好钻的她,不断地学习掌握了一些关于皮肤保养的美容知识,在姐姐和朋友的资助之下,沿着木卡姆街开了这家美容店,凭着诚实本分的经营理念,几年下来也积累了不少的顾客,不同年龄段的、不同职业,每天进进出出这家美容店,有笑声、有满足的自我欣赏,至于美容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永远是个神秘而又美丽的谜。沿街而居的还有很多外地来做生意的人们,他们依然说着各自的方言,每间的店面很考究地彰显着属于自己的个性,经过相关部门的要求,门面的牌匾也被统一化,黄底子白字,赫然醒目地挂在店面上。进进出出的人们,让木卡姆街的时光在白日的喧嚣里一点一点的走远。
所有的事物存在和消失都是需要一定的理由。木卡姆街也是一样,它作为大地上存在的物体,一定要经历着产生、成长和消亡的过程。一条街因为另外一个使命,现在也仅仅以图片的资料和记忆中的轮廓而存在了。记得有位哲学家说过,事物的每一次的破坏都将蒂生着一个新生的事物。仅存了几年光景的木卡姆街完成了某一个阶段历史的使命,继续被改建。当一辆辆庞大的挖掘机在隆隆声中挖掘着地面,那些咔咔的断裂声在做某种疼痛的告别,被扬起的灰尘弥漫着人们的视线,一截截的街道化为原始的泥土,那些潮湿而新鲜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味道。木卡姆街已荡然无存,它回归成了一片泥土,唯独我对它记忆犹新。
在经过时间和水泥的混合中,不久的将来它将成为一个更为现代的地下街,它所有的设置和构成将更为的精致和现代。但更多的时候我怀着一份“呼愁”的心情在怀念着曾经在出租屋里年轻时光,怀念在木卡姆街上那份惬意闲散的情怀。
当一个人在一座城市里,能亲历一条街的生成和消失,并能记述着它的来龙去脉,那条街在某一个时空也在和你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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