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眼里我永远是一个小孩子
曾利华
冬天的清晨,如果条件允许,大多人会懒得早起。天气愈冷,暖暖的被窝诱惑就更大,留恋床的人也就更多。
我原本就有早起的习惯,我的生物钟十分准确,睁开眼睛时大抵都是在早晨7时左右,洗漱完毕再煮早餐吃或到外面吃早餐,然后上班,这已成定律。然而,这一次由于是周末,加之昨天晚上加班到凌晨一时,第二天早晨已近8时30分,我仍然酣睡未醒。
“砰砰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谁把我的一帘幽梦敲走了?我十分不情愿地爬起床,对此时的造访者充满了敌意,心里满是不快。
悻悻地打开门,却看到了父亲慈祥的面容。
父亲手里提着一条鳙鱼,满上皱纹的脸上流淌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花白的头发上沾满了细细的水珠,白色的雾气正从父亲的头发里往外升腾。
“这是从供大超市里排队买回来的,便宜着呢!比市场价低了近1元1斤。”父亲欢喜的情形和自豪的口气,就像捡着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我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向外望去,纷飞的寒雨、浓浓的白雾让冬天的这个早晨醒得也很晚,看上去居然像是傍晚。
父亲肯定一大早就起来了,因为父亲的居所离供大超市有近2公里,况且为了节省一元钱,父亲从不坐公交车去供大超市买东西。
从父亲关切的眼神中,我突然发现,虽然已成家立业,但在父亲眼里,我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很多事情,他老人家仍然会不厌其烦地为我操劳。大到在城里买房,小到去市场上买菜,他都力求为我分忧。
想到这些,我鼻子一酸,眼眶里有东西充盈,我强忍着未让那咸咸的东西溢出眼眶。
父亲一直不肯和我住城里,尽管父亲一再声称是不习惯,然而我深知,父亲不肯在城里住的原因是城里开销大,怕给我增加负担。2005年,姐夫进城打工,为了帮姐夫照顾三个小孩,父亲才同意搬到城里来。由于孩子们要上学,父亲每天都要很早就起来,帮孩子们弄早餐。当孩子们去上学的时候,父亲就会独自一个人前往超市里抑或街上逛逛,及时掌握关于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供销信息。有时为了从超市里买到一些便宜的限量蔬菜或食品,父亲往往天没有亮就起来,弄好早餐在火上温着,然后就顶着凛冽的寒风去超市购买东西。
父亲今年76岁了,岁月的风霜无情地压弯了父亲那曾经挺拔的身躯。年少时,父亲一直是一个学优生,小学毕业时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当时的耒阳县二中。初中毕业后,父亲又入县农校学了一些农技知识,之后便被分配到当时的耒阳县石枧公社农科站工作。
后来,公社农科站也解散了,父亲只好回到大队的西岭小学,当起了民办教师。
父亲生性忠厚,不善言辞,更不会阿谀奉承任何权贵。正因为如此,在小学当民办教师不到两年,父亲受到当时的大队支书排挤,大队支书老婆的一个亲戚的亲戚顶替了父亲的岗位。父亲“下岗”后,怀揣着农校的结业证书,与几个好友踏上了往西北方向的列车,在青海应聘时,同去的4个人,只有父亲一人被选中。为了和好友在一起工作,父亲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份职业。当所带的盘缠花得精光时,父亲与好友只好回到故乡操起了农具,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但父亲与其他农民又有着小小的区别,这是因为父亲学识比其他人要高。父亲在农校上学时,还学过一些畜牧方面的知识,因此,一些乡亲圈养的生猪患病时,就叫父亲前往医治。由于父亲收费合理,加之医技较高,经他治疗的生猪,基本是药到病除,慢慢的,父亲居然成了方圆十里有名的兽医,连邻乡的不少村民也不畏路途遥远,步行10余里来我家请父亲去帮忙。
我上小学后,经常央求父亲在农闲时常给我讲故事。父亲读了不少书,除了教我们《三字经》外,也十分乐意给我讲故事。记忆中最深刻的当是父亲给我讲的《十五贯》,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吃完晚餐后,父亲坐在家门前的青石板上,而我则躺在农村那种用竹篾编织的长椅上,父亲拿着蒲扇,一边给我扇风,一边给我讲《十五贯》。于是,我知道了故事中的娄阿鼠,知道了娄阿鼠为了十五贯钱而杀了屠户尤葫芦,知道了官居正四品的苏州知府况钟根据十五贯钱上染了猪油的特点,而找出了杀人真凶娄阿鼠。后来我读中师时,课本中有了《十五贯》的文章,当我听到老师讲这篇课文时,再次忆起了那个炎热的夏天晚上,我心里暖洋洋的,油然而生的是对父亲思念和敬意。
也许父亲深知多读书的好处,所以尽管家里经济十分拮据,父亲却从未有过让我们兄弟姐妹辍学帮他干农活的念头。父亲总是对我们说,只要你们读,能考起,我就一定让你们读,哪怕是砸锅卖铁。1993年暑假我师范毕业后,分到了远离故乡的另一个乡镇任教小学。当时,北京师范大学在湖南三师办了一个函授站,那年5月份我参加了成人高考,由于忙于实习没有时间看书,我的考试成绩并不理想。后来北师大降分录取时,我还是幸运的达到了录取线。但录取通知书却不是寄到我工作的学校,而是寄到了家里。生怕错过录取机会的父亲明明知道下午没有车去我工作的地方,然而,他却不畏路途遥远步行30多里坑坑洼洼的山路,一路颠簸,把信交到我手里。看到我并不很想去读时,父亲又做起了我的思想工作,直到我同意去读,父亲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如今,我已入不惑之年,父亲仍常常把我当小孩子,经常不厌其烦地在我面前唠叨,诸如冬天要多加衣,在外要注意身体,应酬不要多喝酒……听多了,我时不时便会顶撞父亲几句:我不是小孩子,要你管这么多干嘛?每每我说这些时,我看到的总是父亲那尴尬的表情。但是过不了多久,只要我和父亲见面,父亲又会唠叨着这些。
我知道,在年迈的父亲眼里,我依然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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