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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呼和浩特
凌鹰
暖街
一直以为,三月份的呼和浩特还是一片雪国。当飞机在呼和浩特的城市上空像一只归巢的倦鸟一样慢慢降落,我看到下面的一座小山的沟壑里那满沟的白雪时,还是固执地坚信我对这个遥远的地域的臆想。可是,从机场出来,我那浪漫的臆想一下子就被夹着毛毛雨的一阵阵北风吹走了。与我同行的是我多年的老朋友王青伟,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作家和编剧。他似乎并没发现我的失落,只想急着打的去找宾馆。因为这次来呼和浩特是到内蒙古电影制片厂谈一个电影合作的事,我们就特意住进了紧邻内蒙古农大也与内蒙古电影制片厂相距几百米的宾悦大酒店。听司机说,这边是呼市的老城区。
开好了房间之后,我借故买烟走出了宾馆。我想再仔细看看这座城市到底与我生活了多年的长沙有什么区别。其实,从机场打的到宾馆的路上,我对这座城市的这片老城区就已经有了初步的印象。这片老城区几乎见不到高楼,我所经过的街道,几乎都是平房和两三层的老房子,但给人的感觉是,这些街道都让人感到平实亲近,就像一个个老朋友一样慈眉善目的看着你的到来,不会给你任何排斥和压抑。
一条城市街道给人这样的感觉,这在全国所有的省级城市都是很难找到的。我们的城市现在普遍都呈现一种故作华贵的冷艳,你一走进她就能闻到一股廉价的脂粉气,而少了一份笑脸和温馨。
从宾馆里出来,沿着前面的街道慢慢行走,两边还是这种两三层的老房子,还是这种朴实的街道。街道上的车流量也不像其他城市那么大,几乎看不到堵车的现象,更没有其他城市常见的那种长长的汽车河流,甚至连交警都很少见到。
还有一个让我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我几乎很少看到有人骑摩托车,绝大多数的人都骑着单车和电动车。很多女人还带着白的黑的口罩,我知道这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大风给她们形成的一个习惯。那些戴黑口罩的女人大多数都穿得比较时尚,也显得有些神秘,因此我就知道,黑口罩也成了这座城市的一种现代时尚。
没有了摩托车车流的狂奔和拥挤,便少了许多的喧闹,我行走的这条街道于是就像我所见到的那些下班回家的女人一样祥和安静。
这是我在其他城市没有体验过的一次轻松的行走。
因为在来的时候,我把这座城市想得过于寒冷,就很愚蠢地带了两件毛衣。可是,走在我所住的宾馆附近的这条街道上,只穿了一件T恤和皮夹克,我都全身发热了。这座想象中缺少温暖的城市竟然给了我很意外的热量和温暖。
鸟窝
第二天上午办完事,下午,我们决定去看昭君墓。昭君墓在呼市南郊。我们租了一辆车子,急奔出城。刚出城郊,就看到公路两边全是白桦树,又高又瘦,但都没长叶子,连叶芽都没有发出来,只有一条条枝干向高空舒展着,好像是要托起天上的云朵。在南方,这个时候的树木早就发芽长出了嫩叶。于是就想,这北方的树木可能是被春天遗忘了。这该死的春天怎么也是这么势利?一路走来,在走向北方的路上,怎么就走得那么懒洋洋慢腾腾的呢?
一路上没有看到树上的一片叶子,倒是看到了无数的鸟窝。这鸟窝不是每棵树上都有,但却可以在同一棵树上发现两三只鸟窝。鸟窝都在树顶上,离地很远,离天很近,一看就知道这都是些喜欢高飞的鸟。鸟窝很大,至少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鸟窝,一般都有小脸盆那么大。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这鸟窝里都住些什么鸟,但我可以肯定,这种鸟南方是不可能有的,因为我在南方从没见过这种大鸟窝,就像没见过这种高高瘦瘦的白桦树一样。
偶尔有一两只鸟从天空飞过,都是些黑鸟,体型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小,都飞得很高,在云底下飘来飘去,好像在嘲笑人类生存的低度。我估计白桦树上那些鸟窝,就是它们的房子。大白天,它们就那样让自己的房子在高高的白桦树上敞开着门窗,根本就不需要上锁,更不需要那些寒冷的防盗门。它们的房子不需要任何设防都很安全。它们不管飞得多远,也能放心地敞开房子去远行。
因为它们的房子都建在一个纯净的高处,那里离红尘很远,离蓝天很近。
青冢
青冢就是昭君墓,在呼和浩特市南郊9公里处的大黑河畔。说昭君墓是青冢,是因为整座墓体都长满了碧绿的青草。可我们来的时候,墓上的草还是一片枯黄,且稀疏而又萧瑟。青冢之青,是在深秋。那时候的南方都早已草叶枯黄,而北方胡地却是一片深绿。青冢在这样一个大自然本来萧条的季节呈现出那么深沉的绿意,这就更加显示了一个伟大灵魂的诡异与博大。春季的青冢上那些衰草,不过是昭君留给大汉的一缕忧伤而已。她在皇宫画师毛延寿那里不愿为求其把自己画得花容月貌而送礼屈服,她不愿以其惊天的美貌与那些粉黛佳眉争宠夺爱,她不愿曲意逢迎留在大汉天子的皇宫里充当汉元帝把玩的花瓶,于是便把浮华的春色深锁在大汉后宫,把一腔悲怨深锁在冷宫里,而把灵魂的春光丽色带到了西域匈奴,带到了胡地大漠,带到了今天的呼和浩特。昭君墓的春天是从秋天开始的。
沿着石梯爬上33米高的墓顶,我却并没有看到黑河的流水,也没有听到黑河的涛声。于是就想到,也许只有在这里酣睡了两千年的昭君才能听到那幽谧的流水声吧?这种历史流淌的清音只有最孤绝最凄美的灵魂才能感应到,我等凡俗只能听到诱惑的喧嚣。
两千年前的青冢是由当地老百姓用自己的衣襟兜来黄土垒起来的。这当然只是一个传说,但这个传说所包容的情感却是可以让一个民族把它当作一种真实存在去认定的,这种认定就是对昭君汉奴和亲所带来的60年的大漠和平的英雄壮举的感恩与膜拜。
在昭君墓前疑视呼韩邪单于和昭君同策一马耳鬓厮磨的高大铜像,我不得不羡慕这个有勇有谋而又浪漫多情的老男人。我想,看到这座铜像的所有男人几乎都会像我一样羡慕呼韩邪单于的巨大幸福。可以说,呼韩邪单于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男人,因为他的妻子是中国历史上最美丽最聪慧最善良最勇敢最完美的女人。
只有坐在马上一直守望着这座青冢的呼韩邪单于和昭君最清楚青冢什么时候最绿最青,因为那铺天盖地的绿就在他们的爱情里,就在他们的心灵里。青冢的大青大绿是从大汉的历史里长出来的,是从匈奴的和平岁月里长出来的,是从昭君的灵魂里长出来的。
蒙餐
蒙餐是在蒙乐宫大酒店吃的。我们去的时候正是傍晚,几个穿蒙古服装的女孩用近乎夸张的热情把我们迎进了一个像蒙古包一样的小包厢里。后来我才发现,这个大酒店像个小院子,进门的左边就是一排蒙古包形状的大大小小的包厢,酒店大堂进去,有一个很大的蒙古包形状的包厢,一个服务生带我进去看了一下,这个大蒙古包里面足足可以坐下30个人。大堂的右边有一个人工造型的草原,里面“长”着绿油油的青草,草丛里还有三三两两的“羊”在吃草或者在悠然漫步。酒店里此起彼伏地传出蒙古民歌,我以为是来这里用餐的食客唱的,一问才知道,那是专门在酒店里为食客们唱歌助酒兴的蒙古女孩们唱的,但歌是食客点的,每首歌都要收费的。把蒙古民歌化作一种餐饮文化,化作一道蒙古美食,这个点子倒还真的不错,但到底是否真的会增加食客的食欲,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们没有在这里点过歌。我们不点歌,是因为我们还没完全明白,如果我们也这样做,到底是对蒙古音乐的尊重还是轻薄呢?
不过,听说从七点半开始,这里还有歌舞节目表演,我倒是想看一看。然而,和青伟喝着白酒,就把看表演的事给忘了,等到想起来的时候,表演早就结束了。
这顿蒙餐,我们点了一盘干牛肉,一盘羊排,一盘羊杂,半只羊头,每道菜都是羊。我们当然不可能吃完这些菜,还没吃完一半我们就再也吃不下了。想到这个民族把吃羊当作主食,我们还真的不敢想象。而我们在没有体念蒙餐之前,却对这种独特的饮食是那么神往。这就让我想到,许多的不适应不是那些让我们不适应的东西不好,是因为我们缺失那种适应的基因,是我们的机体还缺乏消化那种文化的功能。
这就是文化的差异。
骑马
到了内蒙古,心里就一直痒痒的想去骑马。由于我们来的时候草还没有转青,还不是旅游旺季,所有的旅游区都还没有开放,一排排蒙古包都空洞洞的被锁着,我们只有由司机带到他熟悉的一个牧民草场去骑马。
我们租的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这个草原。这时候已经快吃中饭了。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都非常热情,他们让我看到了北方人的豪爽和真诚。我和青伟都想喝草原的米酒,热心的女主人就给我们从邻居家买来两斤米酒。这酒浓度很高,也很纯,我们觉得不像米酒,倒是更像高粱酒。
在来的车上我们就说好了,要喝烈酒,吃烤全羊。可我们问了一下价钱,一只烤全羊要600元,结果我们就只烤了一只羊大腿,炒了一份冰冻羊肉和一份牛肉,要了一份豆芽菜。结账的时候,还是花了600多元,那两斤米酒就要了我们50元。在我们南方,50元可以买50斤米酒了。女主人的热情里燃烧着她的狡猾,但我们并不讨厌,我们完全可以宽容她在这荒漠的草原上以此谋生的心计。
吃完饭我们就去骑马了。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骑马。我骑的是一匹很高大壮实的马。那个女主人请来专门为我们做向导的中年男人教了我们驾驭马的基本技巧之后,我跨上马背就走。这马驮着我走了几步,就绕到了马圈的旁边,吓得我手足无措。后来还是这个向导骑着马赶过来,把我引向了要去的草原那条路径,并告诉我,你太斯文了,这样是驯服不了它的,你要拉紧马缰,控制它的自主行为。
我这时候才知道,蒙古汉子为什么那么粗犷,原来驾驭和被驾驭其实就是一种力量的较量。
按照向导的示范,我很快就把我骑着的这匹马驾驭得服服帖帖。
我所行走的这片草原几乎没有边际,这样的草原很像一种人生,无边而又真实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空间。策马人生,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驾驭好自己的马,否则就会有两种结果:不是被摔下马背,就是被我们乘坐的马带着在原地打圈。
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经驾驭好了我的人生,但我要驾驭好我现在骑着的这匹马,我要让它带着我认识这片草原,认识这片草原的辽阔和神秘。
我现在策马奔驰的是一片看不到任何村庄和农田的北国大漠,它满眼枯黄的衰草显得毫无一点生气。我只能极力想象这片大草原在变绿之后的那种一望无际的绿色和壮观。但它现在呈现在我眼里的只是一种荒凉和悲壮,一种用死亡换取新生的壮烈。在这样一种枯败的原野上策马放歌,内心里虽然少了许多甜润,但却更多了几许豪情。
这辽阔的草原说是平坦,却也起起伏伏。因此,在这样的草原上骑马,就像在海面上行船一样,似乎总是有一股一股的波浪在托起你,在拍打你,在飘荡你。在这个北国的下午,我就这样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次无拘无束的漂游。我不需要担心前面有没有道路和村庄,不需要担心有没有城市的车辆和喧哗的纷扰,不需要担心一切生存的秩序的威胁和警示,不需要担心任何的阻碍和迷失,我完全可以信马由缰地骑着我的这匹马在我的感觉里狂奔和慢行,完全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意志抵达这片纯净的领地的每一个角落。
大约骑了一个多小时后,我看看到了前面的一个敖包,这让我感到惊奇而又意外。我在那首百唱不厌的草原情歌里一次次想象的敖包,居然就这样像一只神奇的孔雀一样突然站在了我的眼皮底下!
不过,从外形看,这敖包一点也不神奇,它只是用石块砌成的一个两米高左右的圆形石堆,从顶端垂挂下来的一条条黄的蓝的红的白的布片覆盖着那些石块。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石堆,却是草原上的少男少女们顶礼膜拜的爱情殿堂。看着这个朴实而神奇的敖包,我的心也莫名的虔诚起来,生怕有什么杂乱的臆想玷污了它的圣洁。
同时,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美好圣洁的事物和场景往往都不是来自它浮华的表象,而是沉淀在它的内部精神里。比如爱情,比如这象征着爱情的敖包。
这个下午我和青伟骑了将近三个小时的马,这样的一次策马神游,总让我感觉到自己不仅仅只是在一片草原上奔驰了一场,而是放马奔腾到了草原之外的许多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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