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喽—”,在秋忙季节,每天凌晨都能听到老李头的呼唤。他是生产队饲养员,也负责叫醒秋乏的社员早起做饭、吃饭,然后去田里劳作。在金黄的田野中央,村庄的梦还沉浸在晨雾里。老李头在晨曦里不紧不慢地走着,公鸡也相继亮开嗓门,声音拂过露珠和即将分娩的玉米,传出很远。
每家每户的炊烟飘起来了。每到这个时候,我也被唤醒,恍惚间听见母亲在厨房里忙碌,还有父亲在院子里收拾农具的声音,然后是人的脚步声和马匹的嘶叫,渐渐远去。炊烟和农历节气紧紧相连,冬天的时候,人们闲下来了,炊烟也是懒散的。
村庄的南面是一片草甸子,这里是孩子们的天堂。青草、水洼、小鸟,雪地、爬犁、雪球,成为流淌着孩子们快乐的源泉。中午或者傍晚,炊烟不约而同地溢出村庄,仿佛是母亲呼唤着我们的乳名,让我们回家。然而,我们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简单的童趣萌生出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欢喜。直到母亲或哥哥姐姐们来找,小伙伴们才恋恋不舍地分手。我们是村庄的小鸟,无论在外面怎么喧闹、撒野,还得回到炊烟的腋窝下。
炊烟是母性的,散发着亲情的味道,飘荡在童年里,直抵岁月深处,回望时更多的感觉是温暖,但也让人五味杂陈。飘在表姐童年里的炊烟,有着阴影,是疼痛的、破碎的。因为她,我对于炊烟的认识,相较于其他小伙伴而言,可能要多要早一些。我五六岁的时候,表姐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三姨夫,在我三姨去世几年后又成家了。表姐家住在西边,离紧凑的村子有几百米的样子。吵架、打仗成为他们的家常便饭。每到我家做饭的时候,母亲就让我看看表姐家烟囱冒烟没有,如果没有,便让我去找表姐来我家。现在和表姐失去联系已有多年,不知道如今她身在何处。看到炊烟的时候,她会想到不幸的童年么?会想到我这个经常找她吃饭的表弟么?眼睛会泛起泪光么?
炊烟也是村庄的“消息树”。谁家的炊烟早早飘起来,那么谁家的人就勤快,日子过得也好。如果谁家的炊烟经久不散,那么这家一定是来了客人或者操办红白喜事。红白喜事是整个村庄的大事。或喜或悲,与每个家庭都有关。在村庄里,每家都没什么太大的亲疏远近之分,只是姓氏不同而已。就像田野里的庄稼,你叫高粱,他叫向日葵,喝着一样的水,生长在同一片土地上,根系紧紧相连。如果家家在近半个月的时间里,炊烟绵延不绝,不用问,就知道春节到了。春联掩映在炊烟里,灶膛里的火苗照亮一张张笑脸。
我对炊烟更是有着别样的情感。二十多年前经常出差,在近三年的时间里,基本每周都要在工作的城市和临近的城市之间往返一次。这两座城市相距仅仅150多公里,但火车却要行驶5个多小时。那时候,刚刚来到我工作所在的城市,吃住在单位租住的宿舍,工作也不是很稳定,一直有着陌生感和漂泊感。在很冷的绿皮火车上,常常看着一闪而过的村庄里升起的炊烟,迷离的目光有了暖意。这个时候,格外想念老家的母亲和孩子,甚至能看到他们站在炊烟里,遥望我的身影。即便现在,想起故乡,我的面前就浮现出薄暮笼罩,炊烟袅袅,几只牛晃动在土路上,小鸡在悠闲地啄食。我的父老乡亲,坐在大树或者屋檐下,得到片刻的歇息。而厨房里,菜是普通的农家菜,热气蒸腾,香气四溢,朴实和本真的味道,成为心灵的营养和底色。
前年回趟老家,阳光下,看到村路不再尘土飞扬,取而代之的是晃眼、平坦的水泥路。路的尽头,就是我的村庄。可能是午睡的原因,偌大的村子不见一个人影。不少泥土房已经东倒西歪了,一个个曾经熟悉的姓氏在散失。高远的蓝天下,除了鸟影,只有几缕炊烟落寞地飘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背离土地走向城市。
这一时刻,我仿佛听到了炊烟,像母亲那样在喃喃地呼唤着我们的乳名。王二、张三、李胖子……你们在他乡听见了么?村庄是我们的血液源头,而炊烟是村庄、土地对我们的牵念和遥望。
无论多大,无论走多远,我们都是村庄炊烟腋窝下的小鸟。回家,让炊烟温暖和浸润我们一次,我们心灵的羽翼会更加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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