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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岭

时间:2023/11/9 作者: 吐鲁番 热度: 13640
新疆骆驼

那是今年一个周末的早晨,边陲三月,乍暖还寒。我信步来到了三道岭煤城公园,随手拾起一片落叶,深情地吻着。落叶,饱经风霜,虽然已经枯萎了,却还完整。经过一年的风风雨雨,默默奉献了它的全部绿色之后,就要把自己融入泥土,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不知为什么,看着它让我浮想联翩,充满了感慨,充满了对那绿色的怀念。
  记得那是一九六八年一个特别寒冷的冬日,坐在一辆解放牌卡车上面,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从哈密绿洲来到三道岭。所经之处全是土路,坑坑洼洼,凹凹凸凸,足有七八十公里。
  天真冷,又是在汽车上,如果不用手捂着耳朵,一定会被冻掉的。这里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汽车一过,尘土飞扬。整得人满身是土,灰突突的。一下车,整个一个土人!我想,要是能修条路有多好?而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硬是从那个满是葱绿的北国,辗转来到了这片荒漠。想到将要在此度过一生,心里真是充满了凄凉。
  悲哀!这里没有绿色,兔子不拉屎,连鸟儿也不飞。
  
  其实那时的三道岭就是一片亘古的戈壁滩,一个由沙子组成的世界。黄沙铺天盖地,渺渺茫茫,无边无际。涛涛沙海,有如浊浪排空,偏舟沉浮,时而跌下深谷,时而抛入高空。它寂静,寂静得令人恐怖,令人发抖,令人胆战心惊,可以几天甚至十几天没有一丝声响。若是风起,狂沙乱卷,遮天蔽日,可以把一辆汽车上的喷漆打得一干二净,就像镀了一层水银,明晃晃的。到了夏季,就像万吨高炉倾倒了,把满炉钢水洒落到人们的面前,烤得人流油,晒得人出血。这哪里是什么地球?整个一个月亮,整个一个火星!
  正是这一年的八月,有一位北京煤炭部的工程师来到三道岭,他热得实在受不了,就跑到这里一个叫小树林的地方,希望能凉快凉快。可仍然酷热难耐,于是他赶快离开了三道岭。临行前,这位工程师心情黯然的留下了一段这样的文字:
  三道岭就是一片茫茫戈壁,很荒凉。而那个号称绿色最多的地方小树林,只有光秃秃的三棵半树,半死不活。旁边有一个直径四米左右的、用水泥修筑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水池子,听说有一个顽童竟淹死在里面。
  三道岭不好,但愿这是永别……
  他,走了……
  这就是当时的三道岭煤城公园。人们住的都是低矮、简陋、破旧的土房,生活更是可想而知,别提多艰苦。1970年我参加了工作,即使这样,每天还在算计,这顿饭要吃多少,怎样才能不断顿。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四十年来,在党的领导下,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指引下,特别是党的新疆工作会议以后,三道岭变了。山变了,水变了,人们的居住环境变了。人更变了,一切的一切都变了。一座美丽的煤城傲立在祖国的西北边陲,展示它宏伟的身姿;昔日边塞诗人的那种春风不度、北风卷地、胡天八月的凄凉,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楼群一望无际,整齐平坦的街道四通八达,高大俊美的新绿连绵不断。谁能相信,三道岭人在这里,在这片荒芜的戈壁沙滩上,居然创造了海市蜃楼般的奇迹。2007年,三道岭煤炭产量只有400万吨,到2012年已经突破了1500万吨,实现了跨越式发展。职工收入由过去的两万多元,增加到五万多元。
  我不知道那位北京的工程师是不是又来过三道岭,如果来了,不知他将作何感想?
  三道岭煤城公园也变了!
  一只只水鸟蹦蹦跳跳,一羽羽布谷忙忙碌碌,一群群麻雀上下盘旋,一伙伙青年男女信马由缰;翠绿铺天盖地,阳光湖上波光潋滟,水天一色,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偶尔有一两只野鸭在里面游弋;也是赶巧,这时竟有几只白天鹅飞来,舒展着它长长的翅膀,在低空漫步;无论多热,即使是七月八月,只要你走近它,一股清凉立刻扑面而来。

走在路上,我拿着这片落叶,好像听到了它在诉说,在诉说那过去的岁月,在述说那逝去的苍凉;走在路上,我拿着这片落叶,仿佛听到了它在歌唱,在讴歌绿色的惬意,在赞美今天的辉煌。一位哲人说得好,我最喜欢火车头和老黄牛,火车头带着人们往前跑,老黄牛总是默默地奉献着自己,却从不向人们索取什么。是啊,老黄牛是值得人们称道的,而这不也正是落叶精神吗?我想,春天,春色;春雨,春风;春的绚丽多姿,夏的姹紫嫣红,秋的流金溢彩,冬的垛满囤肥;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有落叶的功劳吗?一朵鲜花打扮不出美丽的春天。荷花虽好,也要绿叶扶持。因此我觉得落叶更值得赞美。它默默无语,长留春色在人间。即使到了岁末,也要落叶归根,坚定地回归大地,继续滋润着我们生活的这片热土。于是我被它伟大的精神所感动了,深深感动了。这是落叶对大地母亲的深情!
  因此,我要大声地赞美落叶!是的,我赞美落叶。虽然它没有黄牛的伟岸和博大,那么渺小,那么平淡无奇,那么朴实无华,可我仍然要赞美落叶。
  我赞美落叶,因为它执着,坚定;无私,无怨。
  我赞美落叶,因为它像春蚕,如蜡炬,到死丝方尽,成灰泪始干。时时刻刻在为我们奉献着它所能奉献的一切。

有这样一位共产党员,他就是原新疆潞新公司一矿运输队的班长沈浪。
  有一次,整个煤仓的煤水都落了下来,把他活埋了。工友把他扒出来以后,他活动活动胳膊又干上了。工作面急需铁轨,沿途要翻越两部皮带溜子,爬上两个高坡,还需经过一段低矮、弯曲、漫长的巷道,劳动强度特别大。但沈浪二话不说,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拖着受伤的身体,带着三名小青年就干了起来。他们将四十多根铁轨运下来,又连撬带拖,运到了工作面,可在他的肩头上却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血印。
  沈浪就是这样,干起活来不要命。
  和他在一起的工友说,沈浪把整个心思都用到了挖煤上,硬是把自己累死了。到了食道癌晚期,已经吃不下饭,他还坚持上班。为了给自己补充能量,到班中餐,沈浪就背着人用手指硬把馒头压进食道,然后照常工作。
  硬把馒头压进食道,然后照常工作?
  看到这里,人们会产生疑问。天方夜谭!这是人吗?这可能吗?骗人!我明确无误地告诉你,这是真的!世上有许多看似完全不可能的事,却可能了;而世上也有许多看似完全可能的事,却不可能了。这也是事物发展的一种规律。请问,嗜血成性的野狼给婴儿哺乳?并将其养大。你认为这可能吗?海豚把海难中的婴儿救起,送到岸边,没有吃他,并且还呵护着他。你相信吗?你认为这可能吗?但不管怎样,你都得相信,因为这是事实。确实,在沈浪的脑子里只有工作,只有煤,只有工友,只有三道岭,唯独没有他自己,奉献了他所能奉献的一切,最后把自己变成了一片小小的落叶。
  运输队一位职工家属病重,急需输血,沈浪赶快去输了350CC,第二天就上班了。新工人小王刚刚来到三道岭,没有地方吃饭,也没带铺盖卷。沈浪立刻抱来自己的被褥,每天带他到自己家吃饭。小王给家里写信说,沈师傅对我真好,我在这儿就跟在家一样。沈浪家住房紧张,一家七口人挤在两间狭窄的土房里。矿上看到这种情况,两次给分了新房,可他都让给了别人。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被震撼了,深深地震撼了。
  大庆人以“我为祖国献石油”为自豪,三道岭人以“我为祖国多出煤”为荣光。沈浪爱煤,把整个身心都扑到挖煤上。即便开半天会,剩下的半天也要上班;开全天会,他就晚上补班;开会时间长一点,他就利用星期天、节假日补班;要是班上人手紧,星期天节假日他就去上班,每年都献工三十多个。
  沈浪的儿子伤心地说,我爸一点也不顾自己,一天到晚就知道干干干,还是干;回到家就知道睡睡睡,还是睡。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三道岭人,可他只有五十三岁。
  共产党员高贤臣,五十六岁。搞了一辈子建筑,当了半辈子项目部经理。那天下午,他开完调度会,便赶往工地,没想到在途中就病倒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站起来。二十天后,他的生命被画上了句号,变成了落叶!
  天天靠自行车几个工地跑,太慢,于是他买了一辆摩托。有一天,他从二矿工地下班回来,不想骑着骑着车没油了,于是他就推着车往回走。正巧单位汽车路过,看到这种情况,要给他加油,可高贤臣说什么也不让。四公里多的路程,硬是身披晚霞一步又一步走了回来。他就这么个人,公家的便宜一点也不占。
  有一次,一个好友想从他那儿要点油漆粉刷一下门窗。没想到碰上他的女儿也来要油漆,结果被高贤臣一口回绝了。好友看到这种情况连门也没进,扭头就走了。
  要说加点油灌点漆,这实在算不了什么,可他把公家的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金贵,一点也不占。这就是他的性格。
  高贤臣盖了一辈子房子,可一直住在七十年代的土房里。单位三次给他分了新房,但按规定得交旧房。可交了旧房,儿女大了,还是住不开。有的人住上了新房,也不交旧房,劝他也不交,可他不干。高贤臣说这是制度,我不能破坏。于是他三次把三室一厅的楼房让给了别人,自己仍然住在那个土房里。
  实在住不开了,就盖上两间。老建筑了,他懂,他会。
  那时正值单位没活,大家要去帮忙,高贤臣不让,硬是自己花钱雇人盖了房子。项目部里的建筑材料堆积如山,他不动一砖一石,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自己买。房子盖好后,他高兴地对女儿说,爸爸盖了一辈子房子,从来没住过砖房,就想住个砖房。这回总算可以住一回砖房了,这辈子啥也不想了。可房子是盖起来了,还没等他搬进去,他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心酸,心酸,好心酸!
  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在人们生活得到突出改善的时期,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每每想起来都让人感到心酸。
  那么,什么人才住土房?最贫穷的人,弱势群体。而高贤臣却是一个一呼百应的项目部经理。旧社会曾流传着一句这样的话,说是卖盐的喝淡汤,编凉席的睡光床,当奶妈的卖儿郎。而到了新社会,盖了一辈子砖房的人却住了一辈子土房。为什么呢?说来也简单,就是为了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不贪不占的品质。他是第二项目部经理,可以这样讲,只要一个小小的暗示,不花一分钱,十间砖房也盖起来了。
  有这样一位老工人,叫赵垒光,也是五十六岁。一把铁锨一把镐,修路、打砖、挖土方,什么都干。在离他要退休的最后五年里竟磨秃了八把铁锨,六把铁镐刨成了小秃头,穿碎了十七双解放鞋。那么,他究竟挖了多少土?修了多少路?干了多少活?谁能统计过来?可以这样讲,他挖走的土方、搬走的石头、打成的灰浆(混凝土)可以填平海,堆成山。而等他真的退下来的时候,他的那双手已经永远伸不直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屈屈着,深卷着,抽抽着,中间正好可以放一个铁锨把,吃饭睡觉都一样,上面层层叠叠布满了老茧。
  他不是共产党员,可他一生爱党,渴望加入党组织,但还没来得及,就匆匆地走了。可以这样说,他的一生,就是追求的一生,奉献的一生。只知道干,可能再没别的了。平时少言寡语,如果让他多说两句,会像大姑娘一样脸红。退休不到一年就走了,最后葬身在三道岭这个倾注了他一腔热血的地方,融化在这片他所挚爱的土地里。
  赵垒光太普通了,太平凡了,也太不引人注目了。绝大多数人不能叫出他的名字,就这样隐去了,消失了,没有了,告别了他那不满五十六岁的人生,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也变成了落叶。

这就是边陲三道岭,这就是边陲三道岭人。每每想起他们,我的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印度大作家泰戈尔的那首诗:
  我相信自己,
  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
  不盛不乱,姿态如烟。
  即便枯萎也保留丰肌清骨的傲然。
  ……
  是啊,他们“生如夏花,死如秋叶”,即便枯萎也保留丰肌清骨的傲然;这是何等伟大的品格啊?于是我被感动了,深深地感动了。
  这就是朴素的落叶精神!
  当然,当然,这精神没有火车头那样地轰轰烈烈,没有董存瑞那样地英勇悲壮,也没有黄继光那样地惊天动地;像老黄牛,普普通通,实实在在,平平凡凡,但我觉得这才是最值得人们称道的。于是我也暗下决心,要像他们那样,发挥一个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做一片小小的落叶,奉献自己生命的绿色。
  春天到了!
  我又来到了三道岭煤城公园。春天里,百花香,我却拾起一片落叶,深情地吻着。一叶知秋,不知为什么,看着它让我浮想联翩,充满了感慨,充满了对那绿色的怀念……
  注:①三道岭,三道岭位于新疆东天山的脚下,哈密盆地的西北边缘,是一个座落在丝绸古道上的大型现代化煤城,新疆重要的能源基地。
  ②沈浪,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优秀共产党员,原新疆潞新公司一矿职工。
  ③高贤臣,原新疆潞新公司昌达公司先进生产者、优秀共产党员。
  ④赵垒光,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工人。
  ⑤“生如夏花,死如秋叶”,选自泰戈尔的《飞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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