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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眉山品蘇軾

时间:2023/11/9 作者: 青海湖 热度: 16976
赵克红

四川眉山,的确是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这个古城因杰出的文学世家而彪炳史册,光耀千秋。这便是苏家,即众所周知的“三苏”——苏洵及其长子苏轼、次子苏辙,父子三人占据唐宋八大家的三席之地。而三苏中,苏轼更是一位令人高山仰止的文化名人。因此,他的故乡眉山,一直对我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和吸引力。机会终于来了,因我的散文《回望故乡》获得第八届冰心散文奖。中国散文学会向我发出了邀请,让我到眉山参加中国散文高端论坛。真是天降喜讯,这消息对我来说,多少有点猝不及防,我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状态下走进眉山的。

  从古都洛阳乘坐2201 次高铁5 个半小时就到达成都站。在成都站我直接换乘成都到眉山的6309 次高铁,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我的心情极为愉悦,列车在成都平原飞驰,田畴纵横交错,满眼锦绣景色,高铁仿佛行驶在画中,半个小时便到达了目的地眉山。

  眉山,是一座很有韵味的小城。长江上游最大的一条支流岷江环城而过,对于眉山来说,拥有岷江是幸福的,水是生命之源,如果没有岷江,自然就没有物产丰饶、人杰地灵的眉山,因此,岷江的惠泽之功无论怎样夸赞都不为过。这里人杰地灵,名家辈出,是滋养文化名人的风水宝地。眉山有苏轼,从眉山往北几十公里便是成都杜甫草堂,再往北便是江油李白的故里了。这三位风华绝代的才子都曾长期在这块地域上生活过,这绝不仅仅是一种巧合,看似偶然中,实则蕴藏着一种必然。

  会议报到地点在眉山国际酒店,赶巧的是,我和著名作家蒋子龙、陆梅、杨雪等老师同时走进酒店大厅,然后又一起来到签到处,站在蒋子龙老师身边,看着他很潇洒地写下“蒋子龙”三个字,工作人员让我挨着蒋子龙老师名字后签名,我有些迟疑,但还是赶紧签下了我的名字,一种荣誉和自豪感悄然在心中萌发。

  苏轼与我的家乡河南有一种难解的情缘。他出生在眉山,仕途起于开封,终老又被安葬在郏县,他曾多次到过洛阳,公元1056 年,19 岁的苏轼与47 岁的父亲苏洵、17(1039 年生)岁的弟弟苏辙,父子三人一同踏上了前往京城参加科举考试的旅程。

公元1037 年,苏轼这位旷世奇才在眉山城西纱豰行苏家老宅诞生。有生必有死,这是谁也无法摆脱的自然规律。公元1101 年苏轼辞世,家人按照他生前的遗愿,将他安葬在河南郏县,在苏东坡先生的坟墓旁,有一个村子叫苏坟村。这个村子的百姓千百年来为先生陵墓培土、献花。如今,位于郏县的三苏祠,其规模及文物价值,与眉山的三苏祠相比,可以说是各有千秋。写到这里,人们会生发疑问:苏轼是四川眉山人,他为何不选择叶落归根,回归眉山故里,却被安葬在名不见经传的河南郏县呢?更让人费解的是,不仅苏轼葬在郏县,其弟苏辙和父苏洵亦合葬于此。追溯其缘由,还得从苏轼的人生经历说起。

  嘉祐二年(1057),苏轼进士及第,宋神宗时,他曾在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职。元丰三年(1080),因“乌台诗案”受诬陷被贬黄州任团练副使。宋哲宗即位后,他复任翰林学士、侍读学士、礼部尚书等职,并出任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等地。晚年因新党执政,被贬惠州、儋州,宋徽宗时才获大赦。元丰七年(1084),苏轼被贬任汝州团练副使,巧的是其弟苏辙随后也出任汝州,当时郏城县亦属汝州,其间,兄弟二人多次在此相聚,苏辙领兄游览汝州名胜,路过郏城县,见这里峰峦绵亘,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尤其是登临黄帝钓天台,北望莲花山,见莲花山余脉下延,“状若列眉”,酷似家乡峨眉山,感叹此处“形胜类其乡”,于是议定今后就以此作为归宿地。建中靖国元年(1101),苏轼病逝于江苏常州,终年64 岁,苏辙遵其“即死,葬我嵩山下,予我为铭”的遗愿,由苏轼子苏过于次年将父亲的灵柩运至郏城县小峨眉山安葬。11 年后,即政和二年(1112),苏辙也卒于颍昌(许昌),苏辙子将其与兄苏轼葬于一处,其时称“二苏坟”。两兄弟之父苏洵本葬于四川眉山故里,元至正十年(1350)冬,郏城县尹杨允到苏坟拜谒,谓“两公之学实出其父老泉先生教也,虽眉汝之墓相望数千里,而其精灵之往来,必陟降左右”,于是置苏洵(老泉)衣冠冢“座诸两公之间”,自此始称“三苏坟”。苏轼、苏辙两兄弟长眠的郏县,除“形胜类其乡”外,还是一个风水人文俱胜之地,方圆一二百里,有当时的京城开封及洛阳等大都市,还有名闻遐迩的嵩山以及巩义宋皇陵群,是一个人文荟萃的地域圈。苏轼归葬于此,正是为了实现他“生前壮志难酬,死后就埋在这里关注国家安危,以尽忠贞之志”的遗愿。

  应该说,历史把最好的年代给了苏轼。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后,北宋王朝推行“重文抑武”的国策,文官的遴选主要是通过科举制度实现的,这种治国方略对整个国家,当然包括对眉山苏家的影响,都是巨大而深远的。

  嘉祐元年,苏洵带着19 岁的苏轼和17 岁的苏辙,自西蜀眉山顺岷江而下,一路向北,来到京城(河南开封)。第二年,苏轼和苏辙参加科举考试,同榜及第,轰动了眉山。当朝皇帝大喜,说苏东坡兄弟俩是宰相之材,国家未来有望中兴。可惜后来苏氏兄弟两人都未能出将入相,大宋王朝也没有扭转积贫积弱的颓势,但眉山仍有足够的理由自豪。

  眉山人文环境浓厚,是全国三大雕版印刷中心之一,在两宋近300 年间,一个人口不过2 万户的眉山,竟奇迹般涌现出了800 多名进士。这不能不让人惊羡和感佩。曾巩在《苏君墓志》中说:“眉之学者至千余人,盖自苏氏始。”在位40 多年的宋仁宗也称赞:“天下好学之士多在眉山!”南宋大诗人陆游在眉山,曾经发出这样的惊叹:“孕奇蓄秀当此地,郁然千载诗书城。”毋庸置疑,苏轼最初的生命是在这里得到滋养和成长的,伟大的人格也是在这样的文化和士风中砥砺而成的。中国文学史上的唐宋八大家,眉山独占三家,且出自一门三父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到眉山,三苏祠是必看的景点,它是三苏父子故居,是苏轼和他的父亲苏洵、弟弟苏辙的家,更是眉山的文化地理坐标。汽车在三苏祠门前广场停下,走下汽车,顿觉热风拂面,阳光刺眼,却依然挡不住我拜谒“三苏”的脚步。

  多年夙愿,今朝梦圆。站在三苏祠的大门前,看到翘脚飞檐的门楼下悬挂着一方横匾,黑底金字写着三个字:“三苏祠”,遒劲而有力。三苏祠始建于宋代,明洪武元年,为纪念苏轼父子,改宅为祠,并立纪念石坊,供奉三苏塑像。明末毁于战乱,除了几块石碑,再无片瓦。眼前的这些建筑是在清代同治和光绪两朝增修的,民国时期,以祠内建筑为基础扩展的三苏公园,现成为占地104 亩的古典园林。

  这是个红墙环抱,绿水萦绕,古木扶疏,翠竹掩映,清溪萦纡的庭院,八角黑格窗雅致地凹进墙内,石板路蜿蜒伸展,仿佛平平仄仄的韵律,将园区各景点连接在一起。千年的时光斑点撒落一地,飒飒的风声,好似苏轼翻动书简的声音。光洁的石板路在两棵银杏树的掩映中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这两棵银杏树树形高大,冠如华盖,颇有古风。解说员停下脚步说,银杏树的特点是雌雄并存的,但这两棵银杏树却均为雄树,似乎隐喻着苏轼和苏辙两兄弟。然后,她指着东边不远处的另一棵大叶榕说,这棵大叶榕树是苏洵亲自栽种的,距今已经一千年了,一父二子,虽有牵强附会之嫌,却难得有如此巧合。这三棵古树历经沧桑,依然生机勃勃,枝繁叶茂。

  复前行,耳畔古筝悠扬,如泉似水,如梦似幻。千年文风在这里激荡,不知不觉中便陶醉在满园的诗意和古韵里。古香古色的建筑,散发着浓郁的儒雅之气。这里茂盛的植物、奇石和绿水以及楹联匾额,营造出自然、古朴、典雅的园林意境。楼台亭榭,古朴雅致;匾额对联,词意隽永。随处可见湖水闪动的波光和斑驳的树影。祠内有众多殿宇,除大殿外,有瑞莲亭、启贤堂、云屿楼、抱月亭等,这些楼阁亭塔,布局缜密,看上去古朴典雅、错落有致,美不胜收。目光所及之处,一步一景,皆有内涵。

  在三苏祠一座建筑物的廊檐下,一块“是父是子”的题匾,吸引了众多游人,人们对匾上的这四个字议论纷纷,各抒己见,这几个看似平淡的字,却蕴含着深深的哲理。苏氏一门,两代三杰,父,是父中楷模;子,是子中英豪。他们屹立于中国文坛千年而不衰。如此父子,堪称千古一绝。那副“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的楹联,更是为世人称道。

  三苏祠虽楼阁亭塔众多,然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当是正殿后院的右侧厢房。在这里,苏轼母亲程夫人的塑像首先吸引了我,这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不仅激励丈夫苏洵成才,还把自己的两个儿子苏轼和苏辙培养成了旷世奇才。苏轼出生时,父亲苏洵27 岁。“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这是《三字经》里告诉我的。或许可以说,是苏轼的出生,激励着他的父亲开始发奋读书的。苏轼的母亲程夫人,是他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对他的影响,可以说伴随着他的一生。

  这里除了程夫人,还有王弗、王闰之、王朝云的塑像。这三位王姓女子同样给苏东坡以巨大支持。第一位是他的妻子王弗,王弗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好习古文,可以说是一位饱读圣贤书的才女。当“敏而静”、博闻强记、知书达理的王弗成了东坡得意的贤内助,苏轼一改往日的放浪不羁,饮酒的次数少了,读书更加用功了。有时苏轼记不起书中某一章节的内容,王弗却能立时指出;苏轼当局者迷时,王弗为其指点迷津(识别章惇等恶人);苏轼固执己见时,王弗对其婉言相劝……这样聪慧、谨慎的女子,与生性豁达、“满眼里没有一个坏人”的东坡性格互补,琴瑟和鸣。苏轼多次在诗文中称赞她“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妻贤夫祸少”。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善于相夫教子的妻子,才使苏轼早年青云直上。只可惜天妒红颜,王弗年仅26 岁便溘然早逝,这让苏轼伤心不已,肝肠寸断。把对妻子刻骨的思念,化为一首肝肠寸断的悼亡诗:

  “洛城春晚。垂杨乱掩红楼半。小池轻浪纹如篆。烛下花前,曾醉离歌宴。

  自惜风流云雨散。关山有限情无限。待君重见寻芳伴。为说相思,目断西楼燕。”

  《一斛珠》

  由此,可以看出他与王弗感情的深厚。

  苏轼和王弗两人,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成的婚姻关系,但这并不影响两人婚后琴瑟和鸣,相亲相爱。

  一开始,苏轼读书的时候,王弗喜欢静静地待在他的身旁,看他读书写字,苏轼还以为王弗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直到有一次苏轼背书的时候,突然卡壳了,王弗出声提醒,苏轼才知道王弗也是精通各种文化的: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苏轼《亡妻王氏墓志铭》)

  妻子不仅容貌俏丽,还知书达礼,苏轼是相当满意的。苏轼在和王弗相处的过程中,他发现王弗如同一杯清茶般,越是用心品味,越是能体会到那种令人回味无穷的芳香。

  王弗能够让苏轼如此挂念,当然不仅仅是由于她的才华,王弗除了精通文化外,她敏锐的观察力同样对苏轼的事业帮助良多。

  于苏轼而言,王弗不光是自己的贤内助,她还是一位知心的灵魂伴侣。

  “烛下花前,曾醉离歌宴”,这大概就是夫妻二人之间浓情蜜意的一点体现了,想想恩爱的两个人即将分别一段时间,他们心中便难以抑制对对方的不舍,此时唯有以歌劝酒,借助这践行的酒一醉方休才能冲淡心中的愁绪。

  情到深处人孤独,多年以后,苏轼在回想起妻子的时候,还忍不住泪流满面,发出“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感慨,这样的感情实在是感人至深,令人动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每次读《江城子》,都会被苏轼魂牵梦萦的爱情感动,他们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却抵挡不住命运的捉弄,以至于天人永隔:“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欲语还休,痛入骨髓,可见苏轼对王弗的感情之深。

  另两位是苏东坡续弦的妻子王闰之和妾王朝云,王闰之温柔善良,善解人意,陪伴苏轼走过了人生最坎坷的25 年,她粗通文墨,善于持家,是苏东坡日常生活中的贤内助。这期间,苏轼遭遇“乌台诗案”,命悬一线,被贬黄州、惠州等地,官职越做越小,贬谪地离京城越来越远。王闰之无怨无悔,与苏轼相濡以沫,恩爱有加,为苏轼生下苏迨、苏过两个儿子,对苏轼前妻王弗的遗子也视如己出,还把自幼生在歌台舞榭的时尚女子朝云收在身边,并与之和睦相处。然天有不测风云,王闰之在46 岁那年因病去世,苏轼伤心得“泪尽目干”,为爱妻在墓碑上刻下“惟有同穴,尚蹈此言”的墓志铭。在她死后十几年里,苏轼未再娶,并最终实现对她的承诺。

  王朝云自幼父母双亡,被杭州教坊行首素娘收养,成为一名没有入籍的歌妓。苏东坡通判杭州时,素娘见苏东坡人品端庄,心地善良,让年仅12 岁的王朝云做了苏轼的侍妾。她小苏东坡25 岁。王朝云长大成人后,才由王闰之主持与苏东坡圆房。这个“美如春园,目似晨曦”的女子深得苏轼喜欢,只可惜他最终未能成为苏轼的妻子,这也许是因为以妾为妻为当时法律所不容吧。

  当年逾花甲的苏轼被贬南蛮之地惠州时,家奴侍妾纷纷远去,而重情、仗义的小女子王朝云却义无反顾,紧紧追随着苏轼,与苏轼不离不弃,直至病逝。苏轼含泪将她安葬在惠州西湖边的小丘上,墓上建有六如亭,柱子上镌刻着他撰写的一副楹联:“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谈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永永远远,她都是东坡最疼爱的人,最难觅的知音。

  离开后院厢房,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缓步走出庭院,走过小桥,曲径通幽,蓦然想起贾平凹来眉山时说过的话:苏东坡是文学的太阳。在太阳光辉中沐浴,我行走在这个伟大生命曾经行走的林荫道上。突然,我感到我的脚步似乎灌注了一种精神,一种力量……这颗伟大的心灵,已停止了跳动千年,但依然光芒万丈!

苏轼的一生,可谓历经坎坷。他虽年少得志,仕途却并不顺畅。他20 岁参加科举考试,一举成名。当时的主考官欧阳修,正锐意倡导诗文革新,看到苏轼清新洒脱的文风,眼前一亮,误以为是弟子曾巩所作,为避嫌,他将苏东坡那篇文章列为第二,事后欧阳修知道文章是苏东坡写的,对苏轼青睐有加,并欣喜地预言:“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在欧阳修的盛赞下,年轻的苏轼一时名动京城。当他正要在京城大显身手时,母亲和父亲却先后病故。他和弟弟苏辙两次还乡守孝。当苏轼返朝回京后,苏轼的恩师欧阳修因反对新法,与新任宰相王安石政见不合,被迫离京。从此,苏轼尝尽人生难以想象的磨难、曲折和艰辛,尝尽了难以承受的倾轧、排挤和贬谪之苦。熙宁四年(1071 年),苏轼上书力陈新法的弊病,王安石大为不满,耿直的苏轼便请求出京任职。元丰二年(1079),苏轼调任湖州知州,上任后,给皇帝上奏一封《湖州谢表》,因笔带感情,与一般官样文章有所不同,就被新党挑唆,酿成乌台诗案。苏轼身陷囹圄百日,几度濒临绝境,因宋太祖定下不杀士大夫的制度,他才免遭杀身之祸,被贬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

  然而,这种灾难性的打击还只是开始。之后,一连串的打击在等着苏轼,他反对新法,又对保守派尽废新法不满,结果可想而知,不仅新党难容,旧党也视其为另类,更何况还有小人从中作梗。他年龄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好,受到的迫害却愈发变本加厉,贬所一次比一次偏远:从长江边上的萧条小镇,到瘴疠之地的岭南,再到极其荒蛮的海南岛。命运赐予他一杯杯苦酒,他却努力要从中品咂出一缕甘甜。

  被贬黄州时,苏轼与友人出行突遇暴雨,这当然是败兴之事,同行者纷纷躲避,他却安然处之,沐雨而行,“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人生的宠辱进退都不足挂虑,何况天气的阴晴晦明呢?在黄州,在生命中最艰难的日子里,他写出了《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千古名作,在苍茫山水之间,感悟人生和宇宙的意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之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自然的浩瀚、雄浑,让他超越时间和空间,超越人世间的困苦,获得了超脱和豁达,成就了他生命的崛起。后来,苏轼又被贬到惠州,一个又一个贬官诏令如影随形,等他赶到惠州,最后的官职变成了宁远军节度副使。他依然安之若素,处变不惊,坦然接受。在惠州,他谪居了两年七个月,政治失意,他把更多精力放在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上。他爱写诗,爱书法,爱酒,更爱美食。据说他钱少买不起羊肉,便买下羊脊骨放锅里煮,趁热漉出,浸一点米酒,撒一点细盐,微微烤焦,便成难得的美食。他给弟弟苏辙写信,说自己“意甚喜之,如食蟹鳌。率数日辄一食,甚觉有补”。

  他觉得,只有把握当下,过好每一天,只有更乐观地生活,才最实在。他遍游惠州,所到之处,常留下惊世骇俗的诗文。这些诗文传到汴京,让政敌章淳皱紧了眉头。于是,他又被放逐到更僻远、更荒蛮的海南儋州。海南孤悬海外,当时是不曾开发的蛮荒之地。居处狭隘,地势又低洼潮湿,烟雨迷茫时分,恍如野人洞穴。但东坡却安之若素,“且喜天壤间,一席亦吾庐”。未过多久,他就爱上了这里的自然之美和朴实人情,写诗说:“海南万里真吾乡”“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他真的是“反客为主”,把蛮貊之邦当作故乡,反而把富庶繁华、山温水软的四川家乡当成了寄居之所。这需要多大的襟怀和气度,在这种豪迈乐观精神的烛照下,炼狱又一次转换成为了天堂。

纵观苏轼的一生,他年少得志,仕途却异常坎坷,但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苏轼都活出了生命的意蕴;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他都活出了真正的自我。花开是诗,花落是词。苏轼的诗题材广阔,清新刚健,文思奇崛,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苏轼的词豪迈雄奇,与辛弃疾同属豪放派代表,并称“苏辛”;苏轼的散文气势宏大,语言却平易自然,水乳交融,与欧阳修并称“欧苏”,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中国古典文学的这页华章,苏轼占据了不可或缺的一页。苏轼在绘画方面也造诣颇深,尤擅长画竹。绘画,他注重神似,反对形似,主张画外有情志,反对程序的束缚,提倡“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拓展了之后“文人画”的审美内涵。他擅长写行书、楷书,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为“宋四家”。苏轼自嘲道:“我书造意本无法”“出自新意,不贱古人”。除了诗词书画,苏东坡政绩也颇佳,西湖十景之首的苏堤,就是他在杭州做官时开浚西湖,以湖泥葑草筑成的大堤。他原创的味醇汁浓、酥烂香糯的东坡肉,历来很受吃货的追捧。苏轼是一个可以在地狱里活出天堂滋味的人,是一个可以在贬谪的压抑和打击的黑暗中活出光芒万丈的人。林语堂曾说:“苏轼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千载以来,苏东坡能博得人们的喜爱,很大程度上源于他深刻感悟并身体力行的生存智慧,一种乐天知命的襟怀。不分时代,无论地域,对人生而言,缺憾都是普遍的存在,关键看你怎么去面对。在这方面,东坡无疑树立了一道令人仰望的标杆。

  作为中国文学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一生坎坷,却依然我行我素,他遇事泰然处之,把别人眼中的苟且,活成了自己的潇洒人生。如今,隔着千年时光,我依然能感知苏轼眼中摄人心魄的光芒,这光芒使他在岁月里艰难跋涉,在贬谪地乐天知命,在人生的泥淖里依然绽放出人性和文学璀璨的光华。“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古今中外,对所有人生而言,缺憾,是普遍的存在,是每个人迟早都要面对的人生命题,千百年来,苏轼之所以能够博得人们的极大赞誉,与他“总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知之无可奈何而安之若素”,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林语堂语)密不可分。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怎样的一种境界。苏轼所带给人们的已不仅仅是文学艺术上的震撼,还有他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厚重洒脱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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