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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门前有棵酸梨树

时间:2023/11/9 作者: 青海湖 热度: 12647
李静与我在一个地方出生长大,她家与我家的直线距离不超过5公里,步行一个时辰就能到。小时候,我至少有两三次从她家门前经过,甚至还到她们隔壁的人家拜过年。隐约记得,她家门前有一棵很大的酸梨树。

  酸梨是我们那一带山村特有的一种山果,以前几乎每家的房前屋后都有一棵或好几棵酸梨树。李静家门前的那棵酸梨树尤其高大,从很远处的另一个村庄里,也能望见那巨型的树冠。

  如此说来,我们老早以前就熟悉才对,可是直到大约十年之前,我们从未见过面,更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女子与我是同乡。

  印象中,第一次见面,彼此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没说几句话。可能是因为有很多同乡在一起,熟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记不得过了多长时间——至少是几年以后吧,我们才见了第二次,中间也没有联系。这次见面时,在座的人少一些,但也有好几个,是两拨人临时凑到一起聚的,我算是个中间人,两面都要照顾,跟李静似乎也没说上几句话,但有一点我印象深刻,她也喜欢文学、喜歡写作。

  因而记住了李静这个名字,因为自己也是一个喜欢文学和写作的人。

  自从离开老家山村,大半生已经撂在外面了。天南地北行走时,偶尔遇到同乡,勾起乡愁,也会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却极少遇见一个人,不仅是同乡,还是同好和同道,也喜欢文学和写作。李静算是一个例外。

  不久之后,记得是丁酉腊月,李静发来一条短信,说她要出一本散文集,让我给她写序,我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后来,她也说没想到我会答应得那样爽快。我原本想,出一本书至少得整理书稿,而且我也没看到书稿,写序的事也便搁在一旁,照常过自己的日子。过了些日子,她又发来短信问序写得怎么样了,书就要出了,就等序言。

  我就让她把书稿打印一份送给我,第二天,她就把书稿送来了。不是简单的打印稿,而是出版社设计好的样稿。这事就成了一件急事,便开始读她的散文。这时已到年根,戊戌春节将至,无论你多么不情愿,但总归还是要花些时间在准备过节的事上。阅读只能断断续续,加之我阅读速度极慢,春节到来时,也才读了一小半。于是,回老家过年时,就带着李静的散文书稿。因为父亲母亲过世尚不满三年,所谓年在我也就是平常的日子。我就可以坐在自己的屋子里,静静地读书了。到初三晚上,我总算把一部书稿读完了。随之,认真写了一则文字,传给李静,标题是《只要是爱就会感动》,李静的文字感动了我。

  在读到她的散文之前,我甚至想象过,她会写到哪些人和事,及至一篇篇读下来,虽然与想象中的情景并不完全吻合,但总有些事也在意料之中。她写到过的很多人,虽然我从未跟他们有过接触,但从她的文字中,我依然能读出似曾相识甚至相识已久的感觉。还有很多人,我可能也是见过的,因为看上去很熟悉,只因有了这些文字,我才知道了他们的故事。而她写到过的很多往事,在我不仅是耳熟能详的事情,其实也是深深镌刻在我自己记忆中的往事。在文学或艺术创作的意义上,这是共鸣,而在人世记忆的意义上,这却是共同的经历。

  虽然,李静比我小很多,年龄上差了整整一个年代,但是她记忆中的那些往事也是我记忆中的往事,她生长并深爱着的那片土地也是我曾生长并热爱的土地。我记忆中,曾经飞翔过、鸣叫过的鸟儿,曾经绽放过、盛开过的花朵,曾经疯长过、肆意过的野草和庄稼,曾经缭绕过、弥漫过的云雾和炊烟,过了很多年之后,也同样出现在李静的记忆里。虽然在时间意义上那不是简单的重复,但在空间意义上它一定是记忆现场的情景再现。我在的现场,李静也在。作家徐则臣说过,童年是时间意义上的故乡,故乡是空间意义上的童年。因为我们都有同样的童年和同一个故乡的缘故,读李静的文字在我就如同是读一封封家书。

  总体而言,我喜欢《哑叔》《锦瑟,安好》《那时端午》《喜燕》《梦中情人》《想起你……》《“大雪”记忆》《消失的年味? 漫话秋千》这样的作品。读《哑叔》时,有好几次,我没有忍住眼泪。读《梦中情人》时,我记住了这样的短句:“没有虫鸣,没有花香,我们歌唱我们。”读《锦瑟,安好》时,爷孙俩就餐的一幕也让我落泪。读《消失的年味? 漫话秋千》时,我感觉自己刚刚从荡秋千的打麦场回来,还沉浸在欢声笑语中……从这些文字,你能看出,我认真地读过这本散文集,也在认真地写一篇读后感。我一直认为,写作是一件很严肃神圣的事情,哪怕只写几行字,也必须认真对待,从不敢有丝毫马虎。这不仅关系到创作态度问题,也是对文字的敬畏。

  之后,见面的机会一下多了起来,这才发现,我熟悉的很多作家朋友也是李静的朋友。因为比我年轻,人前人后,李静都视我为兄长,我对李静的文学创作也多了一分关注,每每看到,都会去读。虽然,我已很少追踪关注作家创作动态,但还是留意到,近一两年李静的创作似乎更趋活跃了。以前只知道她写散文,去年《民族文学》还发了一篇她的短篇小说,今年有一期《中国作家》还发了她一篇文学评论,省内报刊上也时常看到她的名字。今年9月份,她还被推荐去鲁迅文学院高研班深造学习,想来收获也是丰富的,日后的创作更可期待。

  感觉李静是一位勤奋并有灵气的年轻作家,这是一个写作者最重要的两个条件。很多成功的作家在谈到创作经验时说,除了不停地写没有别的经验,进而强调,如果写得还不够好,那一定是写得还不够多。当然,你还得有必要的才情和灵气,这是天分。二者缺一不可,而李静已兼备。而且不张扬,不虚张声势,一直心怀谦卑,这就更难得了。于是,期待。

  在很多场合,李静安静得就像她的名字,只是倾听,不说话。其实,场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倾听自己的内心。很多时候,倾听比说话更重要。尤其在有人说话的时候,只管倾听好了。倾听也是回应,而不是沉默。懂得倾听的人也懂得表达的艺术。对一个写作者而言,倾听和阅读已经足够,其余就是写作。如果你写得已经足够多了,那也是在说话,或自言自语,或相互交流,甚至倾诉。

  因为是同乡,我对李静的期待里自然少不了老家这个情结,它关乎土地,关乎泥土乡愁,也关乎土地上的生长和泥土的气息。就像那土地上生长的酸梨树,我熟悉酸梨树,李静也熟悉酸梨树。尽管以前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都有酸梨树,除了大小,看上去,每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树干、树皮、树枝、树叶、树形、树冠均无二致,每棵树结出的果实味道却是大不相同的,每个村几百棵酸梨树,只有一小半能结出品质不错的果子。

  所谓酸梨者,大小如山楂或海棠,果青时酸涩无比,故名。待到全熟,苦涩尽去,始酸甜,仍稍欠口感。其时,有酸梨树的人家,才会选一棵酸梨品质上好的树,采摘其果,小心装入一大缸,封口在冷凉处珍藏。入冬后,择日开封——多半会选雪天,其时,果实已然黑透,取一盘出来,一家人围坐火炉旁,放一颗在嘴里,只轻轻一吸,便满嘴生津,再食其肉,细嚼,甘美无比。到最后,有时会忘了缸底儿还剩了些酸梨儿,等想起来去看时,都已成了果汁,凑近了一闻,竟有酒味儿。有一年春节,我家一先辈,曾用此法酿一坛果酒,甘醇美妙。史书上说,最初的葡萄酒就是这样来的。

  某种意义上,人亦如植物树木,作家也不例外。每个作家的每部作品也都是果实,所不同的只是品质优劣。如果作家李静也是一棵树,她当然是那种能结出好品质果实的树,勤奋、才情和灵气都有了——当然还有安静,剩下的就是不停地写——也许还需要阅读。对一个年轻的作家来说,阅读跟写作同等重要,甚至比写作还重要。从植物学角度看,阅读之于写作就好比是树木及其果实品质的优化改良,高品质的持续阅读,定然会提升写作质感和质地。古今中外,所有杰出的作家都重视阅读。

  从创作角度讲,纵然每一部作品都是品质不错的果实,也不一定一结出果子就摘了吃。我老家一带老人储藏酸梨果的经验值得仿效和借鉴,只要方法火候得当,也耐得住性子,一缸酸梨果最终说不定会变成一坛陈酿。文学创作亦如酿酒,也是越陈越好。这话似乎不是给李静说的,倒像是给我自己说的。无妨,只要踏上文学创作这条路,每个人最终的基本理想都是一致的,如若不是,一定是另有所图,那与纯粹的文学艺术毫无干系。

  古岳 又名野鹰,本名胡永科,藏族,高级记者,中国作协会员,已出版作品《谁为人类忏悔》《写给三江源的情书》《黑色圆舞曲》《玉树生死书》《生灵密码》《坐在菩提树下听雨》《巴颜喀拉的众生》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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