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琳近照
如果说,一个人的宿命中带有上苍赋予的生存法则,那么,冯琳就是为音乐而生的。他的一生,是在歌声、琴房、五线谱的旋律、舞台上的绽放中度过的。如今,七十多岁了,他依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每天创作、吟唱,指挥乐队、辅导学生。还经常出去采风、收集民歌,他有一个宏大的心愿,他想把流行于山野田间的民歌小调、青海“花儿”改编成民族管弦乐和轻音乐。
他对音乐的挚爱,已经融入到血脉中了。



与艺术家在一起
说起来,这与他的家世有关。冯琳出生于一个充满艺术氛围的家庭。家里六个孩子,有三个是专业搞音乐的。他的姐姐是钢琴家,西安音乐学院钢琴教授。一个哥哥专攻小提琴,是陕西省歌舞剧院第一小提琴手。而他们的父亲,则是一名出色的京胡演奏艺术家。父亲虽然从事着和音乐无关的工作,但他对音乐艺术的痴迷与热爱,深深地感染着冯琳和他的兄弟姐妹。
冯琳11 岁时,有一天,他的一位同学来找他,说陕西省戏曲学校门口贴出布告,招收新学员,他想去报考,让冯琳陪他一同去。本来就对音乐戏曲充满浓厚兴趣的冯琳也想去看看热闹,他愉快地陪着同学去参加考试。
同学考的是秦腔班。秦腔是陕西最具代表性的剧种,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所以,招收秦腔学员也很严格,对学员的体能、形态、嗓音、听力,以至身材、长相都有一套严格细致的标准。仅以演员的脸型而言,宁要日通田,不要“甲由申”,是说“日”字型脸适合扮演旦角,“同”字型脸适合扮演生角,而“天”字型脸天庭饱满、鼻直口方,最适合花脸。冯琳陪着同学来报考,他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老师们对来考试的同学进行体能测试。
看着看着,冯琳突发奇想:戏曲学校,我也可以试试啊,万一考上了,我就可以做一名秦腔演员,每天在弦竹管乐中排练,在舞台上演出,也很不错。冯琳鼓足勇气,站到了排队参加考试的学生后面。
经过了严格的体能测试,11 岁的冯琳被陕西省戏曲学校录取了。三榜公布后,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父母。母亲不同意,她知道,学戏太苦,不论唱念做打,都要经过刻苦的训练,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台上一分钟,台下三年功”。不经过伤筋动骨的严酷训练,成为不了一名好演员。她心疼自己的儿子,不想让他吃那么大的苦。他的父亲却很支持,这位一生挚爱音乐艺术的父亲,觉得儿子考上艺校,做一名戏曲演员,是把祖国的艺术事业发扬光大,是将自己的艺术生命得以延续。他鼓励冯琳好好学习,刻苦训练,争取成为秦腔名角。冯琳也很喜欢,在父母兄长的陶冶中,他从小就对音乐有着敏锐的感悟力,他一直幻想着沉浸在音乐的海洋里,成为像哥哥姐姐那样的音乐家。即使成不了音乐家,成为一名优秀的秦腔演员,也能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冯琳说服了母亲,背起行囊,来到了陕西省戏曲学校。
报到后,冯琳才知道这所学校的待遇有多么优厚。学员不但不用交学费,而且吃饭穿衣全部由学校负担,并且,每个月给发两元零用钱。那一年是1960 年,正是国家遭受三年困难时期,两元钱对一个学生来说,可以保证一个月的生活用度。冯琳暗暗下定决心,我一定不辜负国家的培养,认真学戏,刻苦训练,打好基础,将来在舞台上为人民演出更多更好的秦腔戏剧。
如自己所愿,冯琳学的是秦腔专业。学校根据他的脸型特点,让他学袍带戏,专攻花脸。
在陕西省戏曲学院的五年,冯琳实实在在地学习了秦腔剧种的表演艺术。从唱腔的板路和彩腔、音域的宽音和苦音,到表演中的“四功五法”“四梁四柱”。每天天不亮便起床练功,到月亮东升时还在渭河岸边吊嗓子。
在学好自己专业的同时,冯琳对秦腔曲目的伴奏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论是文场的胡琴,还是武场的板鼓,他都细心揣摩,用心领会。到后来,不管排练还是演出,只要开场鼓点一敲,他就知道是什么戏的哪一出唱腔,从无差错。连排戏的老师都说,冯琳不但对各个剧目理解深刻,对秦腔曲牌也是了如指掌啊。
专业的学习和刻苦的训练,冯琳扎下了坚实的艺术功底。他对艺术的了解、感悟也由感性认识上升到了理论认识,他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秦腔演员。
1965 年,在戏曲学校的学业完成了,冯琳响应“扎根到人民群众中”的号召,服从分配,和另外25 名同学来到了青海,他被分配到西宁市秦剧团。
虽然同为西北,但西安是繁华大都市,西宁就相对落后很多。尤其20 世纪60 年代的西宁,山岭光秃,城市黯淡,几乎没有像样的楼房,只有一些低矮的建筑。街上车辆行人也很少,和一个省会城市相去甚远。
只是,冯琳还未看到西宁城的荒凉落后,却一下子感受到了这里热情似火的民间艺术。下了火车,来接站的老乡把他们的行李放在马拉的勒勒车上,安顿他们坐好后,就赶着马儿慢悠悠地走。一路上,他不停地唱“花儿”:“上去高山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牡丹……”16 岁的冯琳第一次听到如此大气磅礴的山野民歌,一下子被震撼了。他以为,偏远落后的西宁城不会有音乐,不会有艺术。没想到,这里有着非常浓厚的民间音乐、普世艺术。难怪30 年代的王洛宾、王云阶到青海后,能创作出脍炙人口的名曲《在那遥远的地方》。冯琳隐约感觉到,这里才是民间音乐的富矿,是他扎根音乐、发扬光大秦腔戏曲的丰富土壤。他来青海,是正确的选择。
冯琳的预感没有错,青海不仅有着丰富多彩的民间音乐,戏曲、歌舞也是这里普通民众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西宁市秦剧团成立于1949 年,和新中国同龄,也和冯琳同龄,可见秦腔在这里的群众基础有多深厚。在青海,尤其是农村,有的人不会说一句陕西话,却能完整地唱下来一出秦腔折子戏;有的人不认得一个字,却能记住整本的秦腔戏词。五六十年代,秦腔在民间非常受欢迎,秦腔剧团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人山人海,观者如潮。
冯琳和他的同伴们安顿好行李,马上投入了演出。
那个时候,秦剧团的演出有两个旺季,每年的正月,就是群众文化活动达到高潮的时候,正月的社火、秧歌、花灯、百戏在村村寨寨展演。秦剧团来到农村,来到最偏僻的乡镇,冒着严寒为乡亲们演出。而乡亲们嘘寒问暖的接待、如影随形的追捧,又常常使他们热血沸腾、激情洋溢,用更加精湛的演出来回报乡亲们。
每年的夏秋季,收割之前,又是一个农闲空隙。秦剧团再一次深入到农村乡镇,来到田间地头,为拔草放羊的乡亲们演出。冯琳是最受观众喜爱的演员之一,他唱的花脸,唱腔优美苍凉,韵味十足。同时,他又在装扮上做了改进。他以为,花旦宁媚勿美,花脸宁美勿媚,他在勾脸的时候将人物的性格特征融入到脸谱当中,使人物更加鲜明、亲切,更能博得观众的欣赏和认同。
不过,那会儿秦剧团和青海广大农村悠久深厚的秦腔群众基础还是有差距的。主要是观众需求大,演出市场丰厚,而秦剧团的力量相对薄弱,演员、设备、演出经验、优秀剧目都跟不上激情火热的演出市场。为了更好地排演优秀剧目,满足广大的城乡观众和众多秦腔戏迷,团里调整人员、重新组合,安排冯琳到乐队,改行学音乐,吹笛子。
冯琳在秦剧团就是多面手,他除了会唱花脸,对别的角色、对乐队的伴奏也多有研究。他尤其喜欢吹笛子,在父亲的指导下,从小就练习,有童子功。冯琳知道,剧团领导安排他改行到乐队,也是为了更好地发挥他的专长。冯琳服从安排,愉快地来到了乐队,吹起了长笛。
年轻的冯琳对戏曲艺术总有一种执着的求知欲望。来到乐队后,他又投入到秦腔曲牌的研究创作中,熟悉了唱腔中经常出新的小开门、柳生芽、朝天子、步步高等曲牌后,他又挖掘出一些秦腔曲牌,并把它们融合到剧中人物,达到情景交融的结果。例如折子戏《昭君出塞》中,在王昭君怀抱琵琶边弹边唱的表演中,他加入悠悠的长笛伴奏,更加突出了边塞大漠、长空皓月的意象,加深了人物刻画。因而那个时候,冯琳的文场戏长笛伴奏,是所有演出剧目中的点睛之笔。
在对秦腔曲牌不断改进创新的过程中,冯琳由衷地喜欢上了音乐。他自学作曲、配器、音乐制作,并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日常演出中。经他包装改良后的秦腔现代戏,在演出中常常特别出彩,深受观众欢迎。
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1981 年,陕西省艺术学院举办为期一年的“秦腔作曲进修班”,西宁市秦剧团鉴于冯琳在秦腔伴奏中的优秀表现,全团上下一致推荐他去学习。
冯琳开始从专业的角度学习音乐了。更令他惊喜的是,给他们讲课的老师是赵季平。赵季平曾经给一百多部影视剧创作过音乐作品,大家耳熟能详的《菊豆》《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等等都出自他手,他是当时家喻户晓的著名音乐作曲家。能在赵季平老师的指导下学习音乐,他感到非常荣幸,特别珍惜这次学习机会。
赵季平老师开的课有好几门,主要讲和声、作曲、编曲和谱曲。这时候,冯琳才感觉自己由一个门外汉一脚踏进了门里,他看到了音乐殿堂里五光十色的绚丽色彩。在一年的学习时间里,他如饥似渴地学习,既学习音乐的基础知识,又学习秦腔传统曲牌的表现手法。他的身影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琴房里,他用刻苦和勤奋为自己打下了扎实的音乐基础。经过这次学习,冯琳掌握了音乐创作的理论知识,但是若要运用到实践中去,并且达到精益求精的标准,还需要掌握更多的乐理知识。作曲班结业时,老师赵季平对他说:“回去后要一头扎进民歌的海洋里。”这句话,对他触动很深。
“知识越多,越发现自己的欠缺和不足。就像一块好肉,掌握了做肉的基本方法,要想烹制出更加精细的美味,还得要学做肉的各种方法。要想成为像老师那样的作曲家,还得再加深学习。”于是,他向团里提出了申请,表达了想再进一步学习深造的想法。秦剧团领导也知道冯琳痴迷音乐创作,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音乐人才,非常支持他继续学习。
就这样,冯琳又打起行装,来到校园,开启了学习模式。
这一次的学习是奔着专业而来的,西安音乐学院,作曲系,学制两年。
最初的喜悦过去后,冯琳随即埋头于艰苦的学习过程。作曲系的课程一般需要五年才能学完,冯琳是在职学习,团里有很重要的工作在等着他,他必须要在两年之内完成所有的课程。
不过,冯琳很感激命运的安排,他又遇上了一位好老师。这位老师是他的老师的老师,我国著名的音乐教育家饶余燕。饶余燕老师造诣非凡,对学生的要求也非常严格,他开的课程不论是和声、辅调、音乐配器,还是音乐写作,都有大量的作业要完成。
学习这件事没有捷径可走。冯琳只有跟着老师的脚步,每天踏踏实实地学,认认真真地完成作业。那会儿的西安音乐学院条件相对简陋,学生都是三个人共用一架钢琴,而且每天晚上10 点准时熄灯。熄灯后就没法再弹钢琴了。
天道酬勤。冯琳的刻苦勤勉感动了冥冥之中的神灵,为他的学习之路打开了一扇方便之门。冯琳的姐姐是西安音乐学院的教授,有自己的琴房。冯琳就从姐姐手中要过钥匙,每到夜深人静时,在姐姐的琴房中完成自己的课业。
那两年,冯琳基本上都是在琴房和课堂中度过的,每天下课后,冯琳到学校门口买一包蜡烛,再到姐姐的琴房中谱曲弹琴写作业。10 点熄灯以后,他就在钢琴的两侧、中间各点一支蜡烛。有三支蜡烛照明,冯琳也可以勉强能完成作业。每天学到深夜一两点,有时候是三四点,直到完成当天所有的作业,再到寝室打个盹。第二天早上7 点,又准时起床去上课。
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老师批改昨天的作业。老师坐在钢琴前,一个一个地检查。五年制的学生,学完一门课再开一门,因而人家只有一门课的作业。冯琳是五门课同时开,所以他的作业就是别人的五倍。即便这样,冯琳从来没有少做过一次,而且做得要比别人好得多。有时候,太累了,冯琳也从心里打过退堂鼓。可是,他太喜欢音乐了,而且,机会如此难得,西宁市秦剧团专门给他时间,让他带薪上学,又遇上了国内顶尖级的老师教授课程,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学呢?所以,每当学到身体极度疲惫时,冯琳就用凉水洗一把脸,清醒一下后,接着学习。
两年后,冯琳完成了所有的学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他回到了西宁市秦剧团,负责秦腔音乐创作。
冯琳学成归来的时候,正是80 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时期,文艺界也沐浴着改革的阳光雨露,百花齐放、生机盎然。冯琳庆幸自己赶上了好时候,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改编了许多秦腔剧。第二年,鉴于他的才华和工作能力,冯琳被提拔为西宁市秦剧团的副团长。
当了副团长的他更加刻苦和勤勉了。除了做好团里日常的行政工作,他的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还是放在秦腔戏的创作上。
他每天伏案疾书,或者击节吟唱,为心爱的音乐创作呕心沥血。从1980 年到1992年,他改编创作了三十多部秦腔剧。这些戏有传统戏、有新编历史戏,还有现代戏,经过他的加工再创作,都在舞台上大放异彩。那些年,西宁市秦剧团凭着这些经典好戏而声名远播。当时的秦剧团阵容强大,实力雄厚,冯琳改编的秦腔戏如《五典坡》《将相和》《赤桑镇》,还有现代戏《母亲》《祝福》《湟水情》等等,经过团里众多优秀演员的演绎,成为血肉丰满的舞台形象,深受城乡观众欢迎。
到了1992 年,上级领导考虑到他的专业水准和优异成绩,将冯琳调入到西宁市歌剧团任团长。冯琳服从组织安排,他期望在艺术氛围浓厚的歌剧团创作出更多的音乐作品。
只是,90 年代的音乐艺术团体,已经不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象牙塔了。那个时候流行下海经商,各行各业的人们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而各显其能。文艺单位尤其超前,纷纷加入到走穴演出挣大钱的行列中去了。
利用自己的优势改变生活状况,这没有错,但不能影响本职工作,影响正常的排练和演出。冯琳一上班,他首先整顿了歌剧团涣散的面貌,他规定,在排练新戏、演出的时候,所有职工一律不准请假走穴。
那个时候流行跳交谊舞,于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舞厅,就如雨后草原上的蘑菇,纷纷冒了出来。跳舞要有乐队伴奏,自然而然地,各个舞厅的老板就瞄上了有着专业设备和专业技能的西宁市歌剧团。老板给出的报酬很丰厚,比上班要挣得多出好几倍,歌剧团的演职人员一下子把心思投入到走穴挣钱上了。团长冯琳的纪律要求,他们表面上不敢反对,却总是明里暗里地和他作对。往往到了排练的时候,吹圆号的有气无力,吹大管的声音喑哑。冯琳问他们为什么不配合乐队演奏,他们说大管的哨片坏了,圆号的链子断了。他们以为,冯琳是专业作曲的,不懂乐器,他们也好顺便捉弄一下这个新上任的团长,让他以后少管闲事。
冯琳要过他们手中的乐器,仔细检查后,对他们说:不是哨片坏了,也不是琴键没链好,是你们故意消极怠工糊弄我。如果连萨克斯管的哨片、圆号里的键子都管理不好,说明你们根本不懂乐器,完全是外行,你们有什么资格待在歌舞团?冯琳又决定,现在,社会上鼓励年轻人挣钱,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为自己争取一个美好的生活,这没有错。以后是节假日或者自己的公休假,都可以到舞厅伴奏。但是,团里的组织纪律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破坏,团有团规,谁要碰触红线在演出排练期间出去,一律重罚,让所有的走穴收入归零。

与学生在一起
这样一来,剧团的人心收拢了。在冯琳的带领下,西宁市歌剧团红红火火,事业蒸蒸日上,出色地完成了各项演出任务。他们排演的歌舞剧《羯鼓谣》,成为当时家喻户晓的歌舞节目。
冯琳在管理好团队的同时,依旧埋头于音乐创作之中。其间,他创作了歌剧《湟水谣》。
歌剧是所有音乐艺术类中最难创作的,一部戏,全程都在唱歌,但每首歌都不一样,所以,一部歌剧需要创作几十首歌曲。而且,根据人物的类型、背景的变化、剧情的跌宕起伏,要创作出符合人物身份、符合现场氛围、符合剧情推进的歌曲。写作一部歌剧,无异于完成一部史诗级的作品。经过多年的音乐浸润,冯琳有信心写好这部歌剧。果然,《湟水谣》受到各方面的一致好评,并且参加了第四届全国艺术节,大获赞赏。
后来,冯琳的职务发生了变化,他调到西宁市文化局工作。不论在什么岗位上,他挚爱音乐的心没有变。他为西宁市秦剧团创作了两部秦腔戏——《湟水情》和《田青春》。《湟水情》是以西部大开发为背景,描写了处于社会变迁时期一些普通人的命运和生活。用朴实、细腻的手法刻画出他们的情感和思想。揭示出在西部大开发中西部人自己奋发向上,共同建设美好家园的情怀,展现了生活的美好,展示了人格的善良。
在《湟水情》的创作中,冯琳根据剧情大胆改革,推陈出新。他既保留了秦腔的传统唱法,又糅进了青海本土文化诸如“花儿”的音乐元素,同时又吸收了歌剧唱法的音乐手法。这样一来,《湟水情》的音乐变得极其丰富又多姿多彩,给观众在视觉、听觉上都留下了耳目一新的感觉。例如:主人公绿叶的一段唱腔设计,在旦角彩腔的欢音中又融入歌剧美声的花腔女声唱法,听起来优美、欢快,又紧扣主题。
在音乐配器中,冯琳在民乐的基础上又添加了管弦乐。大提琴的低声吟唱,铜管的嘹亮明快,还有板胡、扬琴交相辉映,使得整场《湟水情》显得音乐富有层次,错落有致,而且具有大气磅礴的气势。观众看完后,交口称赞,都说:《湟水情》新戏新唱,秦腔听起来清新、自然、和谐、统一。被作曲家打磨得如此精致优美的戏曲音乐,不仅丰富了我们的耳朵,更是陶冶了我们的心灵,是一场不可多得的视觉盛宴哪。
《湟水情》在民间的口碑如此好,它的创作势必是非常成功的。2002 年,这部清新脱俗的新戏获得了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秦腔艺术节作曲一等奖,还获得了中宣部“五个一”工程提名奖。
冯琳创作的另一部秦腔剧叫《田青春》。田青春在遥远的草原牧区做医生,他几十年如一日,风风雨雨为牧民群众解除病痛,被称为“草原上的好曼巴”,是全国劳动模范、全国总工会“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根据田青春的感人事迹改编创作的秦腔剧一经演出,便大获成功。人们才知道,在山高地阔、气候恶劣的达日草原上,有一位马背上的医生怎样穿越雪山草地,进帐篷、赶草场,挽救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直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悠长婉转的唱腔、凝练高亢的配乐,把观众带入到现实场景中,无不感动落泪。在苏州演出时,一位观众说:我以为秦腔就是声嘶力竭地吼,没想到秦腔也有这么柔美、这么明净的唱法。把草原医生演得太好了。最终,秦腔剧《田青春》在长江流域戏剧节上获得优秀剧目奖、青海省委宣传部“五个一”工程奖。
《湟水情》和《田青春》的成功,使冯琳在创作秦腔现代戏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2016 年春季,当高原古城的南北两山树木繁盛、鲜花盛开之时,人们蓦然想起,这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是已经逝去的原副省长尕布龙主持绿化的。人们想起他的种种好处,无不缅怀人民的好省长尕布龙。冯琳在西宁生活了五十多年,自然知道尕布龙的事迹。他满怀敬仰之情,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之中,饱蘸激情,创作出了又一部大型秦腔剧《尕布龙》。
在《尕布龙》创作中,冯琳同样进行了大胆的创新和艺术加工,他知道尕布龙出生于青海省海晏县的蒙古族家庭,深受当地蒙古族同胞的爱戴,便在秦腔剧中加入蒙古族音乐元素。《尕布龙》的几段唱腔,都是用的蒙古长调,使得剧中人物更加鲜活丰满。
秦腔现代戏《尕布龙》除了在本地上演,还到全国各地巡回演出。所到之处,无不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在新疆石河子市演出时,一位观众激动地说:秦腔现代戏非常好看啊,《尕布龙》以舞台剧特有的艺术表现形式,给我们展示了一位青藏高原少数民族干部的坚定信念、无私奉献、廉洁自律、一心为民的光辉形象。
糅进了蒙古长调的秦腔现代戏《尕布龙》深受观众的喜爱,最终,《尕布龙》成功入选2017 年国家艺术基金传播交流推广项目和由中宣部、文化部举办的全国基层院团汇演名单。让更多的观众看到了这部弘扬正能量、高歌主旋律的好剧。
冯琳来到青海已经54 年了。从走出火车站听到马车夫那一声悠长的“花儿”开始,冯琳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片看似粗犷实则细腻温柔的土地。在几十年的创作生涯中,冯琳除了写秦腔戏、歌剧、音乐剧外,他还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青海本土民间音乐的改编和创作当中。比如,他第一次听到田间地头的老农唱出高亢苍凉的“花儿”《下四川》,他被深深地震撼了,回去后,当即奋笔疾书,将《下四川》改编成了气势恢宏的交响乐,演出效果非常好。这是他第一次改编青海“花儿”,就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观众在留言簿上说:打扮过的“花儿”,更加艳丽,更加芬芳,我们都喜欢。
1991 年,冯琳创作秦腔剧《无弋爰剑》。无弋爰剑是最早的羌人首领,第一次将文明之火播撒在这片苍凉凝重的土地上。冯琳在写这部剧时,眼前时时浮现出青藏高原上各民族优秀而灿烂的民间文化。他决定将这些文化元素融进秦腔剧中。他在写到无弋爰剑和劓女成亲的唱段时,用的是青海民间小调《五更曲》,表现了这对患难夫妻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他在写到无弋爰剑教授羌人开垦土地、种植庄稼时,用的是青海民间“花儿”“绿绿儿山令”,表现了羌人从此改变了刀耕火种、狩猎为生的生存方式。在写到羌人种出第一茬庄稼,庆祝丰收的场面时,他用的是青海民间小调《放风筝》,用这种欢乐的曲调表现羌人内心的喜悦。
一朵花有花的语言,一条河有河的语言,一个地方也有地方的语言,那么,青藏高原上独特的民间音乐“花儿”,就是这个地方宛如天籁的美妙语言。冯琳努力掌握这种语言密码,将它融进自己写出的旋律中。
2009 年,上海音乐学院教授何占豪带领兰州民族交响乐团来西宁演出。何占豪就是创作出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音乐家。他把中国传统音乐和西方音乐完美结合,改编创作出妇孺皆知的经典作品。所以,他对演出曲谱要求特别高,一定要把当地音乐元素糅进所演曲目之中。冯琳送上了两首自己创作的曲子,一首是根据青海民歌《花儿与少年》改编的音乐剧《花儿·少年》,另一首是用弦戏的音乐元素写的民族管弦乐《盛平弦韵》。何占豪把两首曲子都留下了,在音乐会上演出。演出之后,何占豪还特意拉着冯琳的手,夸赞他的《盛平弦韵》写得好,有当地民族独特的韵味。
在青海本地民间音乐的改编创造中,冯琳值得自豪的是,他参与了大型“花儿”情景剧《六月六》的创作。《六月六》是香港回归十周年之际,青海省委组织的大美青海赴香港考察推介时准备的节目。其中唱段全部由青海“花儿”组成,有着浓郁的民族风情和鲜明的地域特色。
经过全体演职人员的精心打造,《六月六》按期完成,就等着赴港演出了。香港同胞也很期待这部青藏高原上神奇的“花儿”歌舞剧,先期来人观看欣赏。看完后,他们对《六月六》大加赞赏,说堪称“花儿”歌舞剧的经典之作。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部歌剧全部用的是电声乐队伴奏。新世纪之初,电声伴奏在青藏高原上很是流行。但香港同胞认为,高亢优美、充满着泥土气息的“花儿”配上电声伴奏,会冲淡“花儿”本身的魅力。
担任《六月六》作曲、配器、指挥的施观林和冯琳当即决定,将电声伴奏改为民乐伴奏。这时候,离赴香港的日期,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而重新改编音乐伴奏,将《六月六》中的七十多首“花儿”曲调改为民乐伴奏,正常时间需要四五个月。
冯琳义无反顾,承担起了修改工作,将《六月六》中的唱腔全部重新谱曲,重新配器,重新包装。
他每天伏案工作。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慷慨悲歌,沉浸在工作当中。除了必要的吃饭休息外,他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五线谱上写曲子,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
刚开始,他自己在曲谱纸上打格子,然后创作。但打格子太浪费时间,肯定耽误赴港演出。冯琳就和同样担负着繁重工作的施观林商量,请他派人将每天所用的乐谱提前打好格子送过来。这样,就能节省一多半的时间。冯琳只需在打好格子的乐谱纸上直接写。写完一张,抓过来一张再接着写。直到一个月后,冯琳抬起头来,才发现写满蝌蚪文的谱曲纸已经堆积起几尺高。
这就是情景剧《六月六》全部七十多首“花儿”的民乐伴奏曲子,冯琳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总算没有耽误大美青海赴香港演出的时间。冯琳如释重负,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胳膊酸痛,手指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他长出一口气,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六月六》在香港演出大获成功,香港同胞第一次领略到了来自青藏高原犹如天籁般的民歌。他们说:青海“花儿”有《诗经》的韵味,有古歌的遗风,是人间最美的情诗。听了如此高亢明净婉转悠长的民歌,我们的心灵也受到了一次民间艺术的洗涤,如高原上的蓝天般纯净。
冯琳在青海生活了五十多年,他对青海的感情远深于故乡西安。在他的创作生涯中,有大量的曲子是根据青海民歌、青海“花儿”、青海民间小调改编的。他谱写的新歌《遥远的地方不遥远》,就吸收了王洛宾先生《在那遥远的地方》中的某些元素,使之成为这首经典名歌的姊妹篇。远在新疆的王洛宾先生听到这首歌后,十分激动,也十分欣慰,他认为《遥远的地方不遥远》很好地诠释了《在那遥远的地方》所要表达的情感世界。他亲笔写信给冯琳,夸赞《遥远的地方不遥远》写得好,并说:一首歌延续了另一首歌,并且发扬光大,这种形式很好,值得鼓励。
得到王洛宾先生肯定的《遥远的地方不遥远》写得非常优美隽永,获得歌唱青海优秀音乐作品一等奖。
冯琳是那么痴情地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片土地上流淌出来的音乐。山里放羊的老汉,田里劳作的农妇,路上赶车的脚户,他们从心底里唱出的如诉如泣的歌声,就像掩藏在大山皱褶里的清泉,穿过历史久远的岁月,喷涌而出。冯琳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用音乐来记录下它们,并让它们登上音乐圣殿、大雅之堂。冯琳现在是青海省戏剧艺术剧院特聘的管弦乐创作专家,他在坚持自己的音乐创作同时,积极向青海省演艺集团建议,成立一支专门演唱、传承青海“花儿”的民族管弦乐队。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青海“花儿”发扬光大,让外地人普遍知道“花儿”,并深深地喜欢上青海民间音乐。
奥地利著名指挥家赫伯特·冯·卡拉扬曾经说:任何能够与音乐相伴终身的人都已经得到了上帝所能给予的最大恩惠。生命只存在于使艺术成为可能或者创造艺术的过程中。冯琳把一生献给了音乐创作,他也在美妙的音乐、华美的旋律、悠扬的歌声中得到了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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