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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南:大河臂弯里的神奇和丰饶

时间:2023/11/9 作者: 青海湖 热度: 13045


  在行走中,黄河总是在不同的位置、不同的场合和我的岁月一次又一次地相遇和重合,给我滋养、感动、震惊、启发和向往。有一天,我若有所思,从弯弯曲曲的黄河上游图中,寻找我曾经生活过三年的黄南所处的位置。从北向南看,黄南的尖扎、同仁、泽库、河南四个县位于从尖扎流向循化那一段黄河的南岸,谓之河之南,黄南的名称由此而来;由南往北看,黄南又在黄河绕过阿尼玛卿之后从玛曲再次流入西北青海那一线之北,谓之河之北,当地有一个河北乡也是一个证明。也就是说,青海黄南四个县和海南贵南、同德、贵德三个县在黄河的巨大臂弯之中,这个巨大的臂弯,就是古称“九曲黄河”的九曲之地,其中的玛曲、泽曲、芒曲、夏拉曲(恰卜恰河上游)、莫曲、隆务格曲均在这个大臂弯当中。

  臂弯之中,感觉总是有温暖的依托和母爱赋予的独特气息和禀赋存在。九曲黄过渡地带,汉、藏、蒙古、回等各世居民族在这里交融,文化底蕴深厚,而又存在很多独特性和唯一性,早就被人称为“秘境黄南”。以前,在我还没有在那里工作生活过而只是偶然或必然地去过几次的阶段中,一直觉得黄南这个与黄河、高原、民族、宗教、艺术等诸多元素交织在一起的地方很有些神秘,后来又在那里工作生活三年之后,觉得它比我以前想象的更加丰富厚重和神秘。有针对性地读了些书,有选择地走了些路,我逐渐懂得,从地域历史文化等层面真正理解黄河和黄南其实是很不容易的,正如我们也很难轻易地从文化历史地理的层面真正意义上理解青海和中国一样。在这样的类比中,有一天我在黄南州的同仁县,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同仁就是整个青海的一个缩小版,黄南在青海地理、历史、民族、文化、经济等方面的感觉,如同青海在中国的感觉一样。黄南所处的地理位置、农牧区域分布、各民族的构成、自我定位与外界对它的认知、了解等等,仿佛就是整个中国时空当中的青海的一个缩影;在青海之内,把黄南和玉树、果洛比较,恰如在全国范围内,把青海和西藏比较;把黄南和海西比较,又恰如把青海和新疆比较;把黄南和海东比较,类似于青海和东部沿海地区。我以前曾将这种感觉写进《隆务:故乡般的神龛》一文,期待着人们的共识和共鸣,进而对大河臂弯里的秘境黄南抱有浓厚兴趣。

  河南蒙旗

  历史太古老:草场移牧——

  西羌人的营地上已栽种了吐蕃人的火种,而在吐谷浑的水罐旁留下了蒙古骑士的侧影……

  诗人昌耀在组诗《青藏高原的形体》中这样写道。这位在青藏高原的诗坛上如一棵参天大树般的诗人,用如炬的目光,烛照、打量过青藏高原的形体,不仅用诗歌展现了青藏高原的山河形体,而且揭示了高原的历史现实和性格灵魂。

  青藏高原的形体上有粗粝、明鲜的山河线条,在青藏高原峻拔、辽阔的高山草原之间,顺着黄河的流向,沿213国道,从碌曲到赛尔龙,进入俗称“河南蒙旗”的河南蒙古族自治县境内。一路行走当中,高原虽然一直在你的眼前和脚下,但事实上已经进入了你的大脑和内心深处。雪域高原的腹地特有的那张大地势、大山脉和大河的走向、还有草场的植被、牛羊、牧人进入行人的视野时,四周都是粗犷、冷峻、高远、巨大的高原形体,人所能够感知的时空被拉大、划开、隔远。在高原之上,我们的自我感觉被自然的博大一而再、再而三地比较对照,自我和人类在这种比照中显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甚至往日所有方向性的奔波、有价值的思考和有意义的忙碌也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有眩晕、也有头疼的感觉,仿佛是脚下大地对头脑存在的一种提醒。这里海拔在3600米以上,地处高寒缺氧地带,四周都是绵延无尽的山脉和草地,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这个空阔的地域,每个季节当中的山脉和草地都是不一样的,冬春季节凛冽寒风中的一片白雪茫茫、夏日天幕下无垠的碧绿、秋日旷野中耀眼的金色牧场等等,对于高原人来说,这些都是值得倾心热爱的美景。如果赶上7月和8月份的好季节,沿途山坡、道路旁边还会看到只有在这个海拔高度上才能生长和开放的形如郁金香一般的一朵又一朵绿绒蒿,这种奇异的花卉,看上去鲜艳、娇嫩,但走到近旁,会发现它的茎叶上带有坚硬的刺一样的绒毛,在荒野之中生长得非常顽强、坚韧,绿绒蒿显得美丽而不可亵渎的,如同草原上身材颀长、明媚皓齿的青春美少女。这里的海拔高度和青海果洛、玉树差不多,但山势地势相对平坦,草场丰美,现被人称为青海最美的草原牧场。在这块草原上移牧生活的人并不是藏族,却是蒙古族,他们有着不同于周围别处游牧部落的独特历史渊源。河南蒙古族自治县是如今全国蒙古族人口比例最高的一个蒙古族自治县,生活着四万多大都会讲藏语的蒙古族牧民。追溯历史,他们原是元代蒙古族骑士的后裔,被四百多年前的历史事件和漫长的岁月遗留在了这一方远离蒙古草原的青藏高原的草原之上,他们的岁月和一直陪伴他们的黄河一样在不停地流淌,这里的蒙古族的往昔和现今的历史,也是整个蒙古族历史发展演进的一部分,给历史研究者以巨大的研究空间和领域。我们却可以靠想象穿越历史和地域,没有一点含糊地说,这里的黄河,也就是流经巴彦淖尔、流经河套平原“几”字形大湾区的那条大河。黄河与蒙古族的历史和现实在我们的眼前密不可分,如今我们看到的河南县优干宁镇入口处巨大的蒙古包造型和赛马场旁的特色鲜明的马镫雕塑,就标志着一个远道而来、并始终与黄河密切相连的民族金戈铁马的历史记忆。

  黄河、洮河、泽曲河在这片草原上呈三角形状流淌着,形成奇异的峡谷、湿地、沼泽和数不清的泉眼。这里的黄河大峡谷位于县城西南56公里的宁木特乡境内,黄河水流湍急,氣势磅礴,和黄河流域的多处黄河大峡谷不同,这一段峡谷由于地处上游地段,目前尚未开发为旅游景点,在很少有游客涉足的高原腹地形成的这一段黄河,水流湍急,两岸高山耸立,松柏茂盛,全长30公里的流程内地势险峻,又奇又险的自然景观凸显了黄河水的神奇创造力。在不远处的西倾山脉乌尔哈期沟有一处天然大溶洞,因其幽深奇妙、宛如神秘莫测的仙女,被称为仙女洞。仙女洞究竟有多深、通向何处,至今无人知晓。

  与黄河相连的这块地处青藏高原腹地的草原,无疑是整个青藏高原上一块具有历史渊源和古老传说的神奇草原,在四周都是藏民族语言文化氛围当中,还延续和保留着一个蒙古族部落的血统和习俗,文化在传承,历史在延续,演变在发生,这是青藏高原上青海蒙古、藏民族融合文化留存的一个典型地区,是一个令历史学家、人类学家关注和着迷的地方。

  河曲流经的河南蒙古族自治县县城优干宁镇如今是一座美丽的具有蒙古族蓝调特色的高原小镇,这里的蒙古族历史博物馆内,有保存下来的蒙古族和碩特部落转战迁徙的历史文物,不由得让人对一个伟大的民族及其精神气质肃然起敬。在没到过这里之前,你简直想不到在黄河大臂弯之内的草原深处,居然还深藏着一个对整个世界历史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民族的一段不被众人所知的珍贵历史记忆。在博物馆四楼宽敞的展厅里,有一幅长达数十米的巨幅唐卡蜿蜒曲折地布满了这一层几个展厅的墙壁,以著名的热贡唐卡的绘画方式和绘画材料描绘着这一支成吉思汗的子民们延续几百年的征战迁徙、世袭传承的历史。我一直很喜欢唐卡这种以长卷的形式表现历史题材的方式,与一般的绘画作品相比,长卷绘画以特有的长度凸显漫长的历史,更有时间的流逝感,更像历史的本身的演变过程,并且可以聚焦某一个特定时刻,可以逆向追溯,倒着回看过往的岁月。在这里,历经沧桑变迁,一个种族在漫长的时空转换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改变,几度强盛,几度衰落,皆成过往。令人可喜的是,历史以新的方向在向前延续,长期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蒙古族群众,还一直保持着马背民族热爱骏马、崇拜骑手的民族传统习俗,每年8月初,河曲草原上最美的季节,都要举行规模盛大的那达慕赛马会,还有摔跤、拔河等比赛。有一年采访时,我们看到有内蒙古自治区和蒙古国的代表前来参加,一群同为成吉思汗的子孙的蒙古族汉子们,在青藏高原草原的深处相聚在一起,他们在交谈、饮酒、唱歌的过程中,追寻共有的民族记忆,畅谈曾经的辉煌与荣光。故乡在远方,他乡是归处,悠长嘹亮的草原牧歌再次将人们情感的纽带连接在一起,血管里流淌的血脉和大地上流淌着的黄河,其实从来就没有中断过。有一位来自鄂尔多斯的客人,带着感激之情,讲述了这样一段镶嵌在他们心中的往事:1938年,侵占了东北的日本人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妄图把成吉思汗陵搬迁到日占区。当时,蒙古王公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将成吉思汗灵柩西迁。在成吉思汗灵长达十几年的西迁过程中,曾一度经过陕北延安,又从甘肃兴隆山辗转运到了青海,并在藏传佛教寺院塔尔寺存放了6年,这期间得到了稳妥的保护,直到1954年,移回内蒙古鄂尔多斯。

  黄河是一种渊源。不光是蒙古族、藏族,黄河自古至今一直在历史中流淌,也在整个中华民族的记忆河流中流淌,厚重历史展示的更为辽阔久远的草原高山平原大地之上,有征战,有牧歌,有远去的背影,有割舍不断的亲情,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超越时空的悲欢离合和分解不化的爱恨情缘,有渐行渐远抑或永远消失的传说……

  蒙旗草原上的最后一位女王

  当年从蒙古草原来到青藏高原的蒙古族后裔经过了元、明两个朝代的变迁,穿越三百多年岁月,到了1637年,明王朝即将崩溃,清军尚未入关,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曾一度占据青海、西藏、甘南、川北、云南部分地区,统一了唐古特四大部并在随后归附了清王朝。固始汗的五子伊勒都齐,有一个颇有抱负的孙子,名叫察罕丹津。察罕丹津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筹建了今天格鲁派著名寺院——拉卜楞寺,并成为寺主,迎请西藏高僧嘉木样大师主持寺院。1723年,清政府把散居在青海的蒙古部族划为29旗,察罕丹津一族定为河南首旗,清朝皇帝封察罕丹津为“青海蒙古和硕特黄河南首旗亲王”,历经清朝和民国,从一世亲王察罕丹津到第十世亲王扎喜才让,和硕特亲王一直保持世袭统治着河南蒙旗达两百多年。长期以来,河南蒙旗成为青、川、甘交界处一个具有蒙古族风情的独特区域,在整个中国北方有蒙古族历史文化遗留的少数民族地区当中,这里是独具魅力的一个地方。

  到了上世纪中叶,一段历史在这里终结,另一段历史又从这里开始,连接前后这一段历史的一位重要人物是具有传奇色彩的扎喜才让女王。

  扎喜才让是蒙古和硕特家族历史上第一位女王,也是最后一位世袭亲王。1940年6月13日,和硕特家族九世亲王衮噶环觉早逝,由于没有留下子嗣,按照蒙古族习俗,王位将由妹妹扎喜才让继承。1941年,在精明能干的母亲兰曼措的辅佐下,年方22岁的公主扎喜才让被推上了蒙古和硕特亲王的宝座。

  1943年,女王招赘时为拉卜楞保安司令的黄正清的儿子黄文源为婿。扎喜才让既是世袭亲王,又是夏河拉卜楞寺寺主,在青海的黄南、果洛、海北、海南和甘肃的夏河地区影响较大,在宗教界和信教群众中有较高的威望。1947年,在丈夫黄文源的陪同下,扎喜才让去南京出席当时国民政府第一次国民代表大会,在此期间加入国民党。在南京期间,扎喜才让亲王引起了中外媒体的关注,有媒体称她为“中国边疆的伊丽莎白”。

  1949年8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攻占兰州。政治上逐渐成熟的扎喜才让派黄文源为代表,赴兰州欢迎解放军,受到西北野战军参谋长张宗逊等领导的接见。后来甘肃夏河县解放时,扎喜才让又亲自率领河南蒙旗部分扎萨克和部落头人,前往夏河县城欢迎人民解放军。

  1949年9月5日西宁解放后,青海各地先后解放建政。1952年,青海省委派出中共河南蒙旗工作委员会前往蒙旗草原开展工作,扎喜才让带领蒙古族各部落头人和数百名群众,到河南、泽库两县交界地专门迎候中共河南蒙旗工作委员会及工作队。8月6日,工委及工作队到达河南亲王府夏季草场纳木翁滩。扎喜女王率当地群众杀牛宰羊,赛马鸣枪,用草原上最热烈的方式对河南工委表示热烈欢迎,并将工委安排在亲王府所在地曲格寺暂住并办公。扎喜才让的表现和举动,让当初对新生人民政权还存在疑虑的当地蒙古族群众影响很大,大家说:“我们看女王的,女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在她的影响和带动下,青海在河南蒙旗的建政工作得以顺利开展。

  1954年10月,河南蒙族自治区人民政府正式成立,扎喜才让当选为政府主席。1955年6月,河南蒙族自治区人民政府改称河南蒙族自治县,扎喜才让任县长。

  1962年以后,扎喜才让调到西宁工作,先后任省政协常委、副秘书长,省妇联副主任。解放初任中共河南工委书记的郭曙华同志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扎喜才让在与我党多年的合作共事中,勤奋工作,尽心尽责,是一位蒙古族妇女界爱国的知名人士,深受各族人民的敬重和爱戴”。

  一代女王的故事本该就这样演变为一位杰出的女干部的成长历程,但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扎喜才让的人生命运最终也成为那个时代悲剧当中令人痛心的一幕。“文革”開始后,曾为蒙古王公贵族之女,又为河南亲王,背着女王身份的扎喜才让,和那个时代的许多人一样,没有逃脱红卫兵的围攻批斗,后来又被关进“牛棚”。1966年10月21日,四十多岁的扎喜才让在一辆卡车上被押解到原籍,在她所熟悉的河南蒙旗草原上接受群众的批斗。

  半个世纪过去以后,当我和扎喜才让的长子,现今也已退休的尕桑确吉旺旭老人一起来到草原上的亲王府,看着被放大了之后略显模糊的扎喜才让年轻时的照片,对“文革”那个时代略有记忆的我,也能够想象出一些那个秋夜的悲怆和寒冷。试想,扎喜才让在解放前曾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女王,喜爱音乐、摄影,解放后也一直是受人尊重的女县长、一名国家干部。而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她被武装押解到那一派肃杀气象的深秋的草原之上,看到她曾经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们被扭曲了人性,以料想不到的愤怒和仇恨,对她批斗、谩骂,她或许伤心、或许愤怒、或许不屑,但她最终没能忍受人身攻击和对她名誉的侮辱,在那个秋风瑟瑟、异常寒冷的秋天的深夜,含冤辞世,年仅46岁。

  扎喜才让,这位河南蒙旗最后一位亲王、解放后河南县第一任县,从此暌违于我们和我们这个时代。她作为一代女王,经历了民国和新中国交替变更的传奇故事,在我们这个与之相隔并不久远的时代当中,并不被太多的人们所熟知。

  令人欣慰的是,历史终究是公正的。1979年扎喜才让被平反昭雪,在西宁宾馆礼堂的追悼大会上,省政协副主席夏茸尕布的致悼词,推倒了那个时代加在她身上的一切不实之词。

  我曾好几次来到宁木特镇浪琴山下,瞻仰后来修建的曲格亲王府和曲格寺,仔细端详扎喜才让的母亲兰曼措以及扎喜才让年轻时的那几张照片和一部分生活用品,一次一次加深我对一个时代和一个特殊的女人人生经历的思考。新的曲格亲王府和曲格寺就是在被拆毁的原亲王府遗址基础上修建的,它们无声地讲述着一个草原部落一个世袭家族十代人的荣光和最后一代女王悲剧的人生故事。

  流水一去不复返。但黄河选择在这里深情地回首,如同伸出了母亲的臂弯,给予青藏高原的大地以多情的拥抱和丰厚的回报和馈赠。和黄河在内蒙古流经的那一片河曲草原一样,河南蒙旗的这一块河曲草原也算得上是一片最好的草原,现在这里也是全国面积最大的有机畜牧业生产基地,在四周藏区环绕之中,河南县是让人领略青藏高原、美丽草原,感受蒙元文化和蒙古民族风情的独一无二的地方,往西南二十几公里处,黄河大峡谷蜿蜒流转,可能是与黄河水的地脉相通的缘故,这里的泉水众多,水源充足而且水质纯净甘甜,几年前由天津市援建开发的瀞度矿泉水的水源地,就在河南县托叶玛乡曲海村,在那里有一个“一泉双水”的神沵泉,两个神奇的泉眼,一个流淌着优良纯净的冰川水,一个则流淌着天然苏打水,味道截然不同,现在两种水都已打入中国矿泉水的高端市场,用另一种方式,讲述着黄河留给高原的神奇与丰饶。

  泽曲草原

  从河南蒙古族自治县自南向北朝西宁方向返回,70公里远处,就是泽库县。以往从西宁到河南县,我们都是先经过泽库,再到河南县的。当年从同仁到泽库的公路还没完全修好,车辆翻越森林密布的麦秀山,那是路途遥远、车辆和行人都觉得很费劲的一段路,经过泽库县城往往需要在那里停车、加油、吃饭、休息,现在修通了隧道,路况也好了,好多人经过泽库去河南县已经不需要停车,几十分钟就能到河南县。

  泽库县城在泽曲镇,泽曲流经的地方有几片很大的沼泽,现在已经被辟为湿地公园,湿地公园里面墨绿色的牧草和一大片一大片金黄色的花丛,在夏天算得上是泽曲草原上最美的风景,弯弯曲曲的小河,不仅让草原显得更加秀美和妩媚,也引来一些知名和不知名的水鸟栖息,其中包括难得一见的黑颈鹤。夏天,人们离开在县城和乡镇上定居的房子,来到这里扎起帐篷,像他们的上一辈人和祖先们还没有离开草原的时候一样,在这里惬意地生活上几天。这时候的草原和草原上的人们,显得格外的自由和浪漫,不时会看到穿着时髦、身材健美颀长的藏族姑娘出入于帐篷之间,或戏水、或摘花、或歌唱,都会让人产生对草原的深深迷恋。在泽库东部的多禾茂山中,还有一部分原始森林,也是一处美丽的去处,但除了本地人,知道和去过的并不多。除了夏日季节短暂的美丽与惬意,这里的地貌地形,留给人的记忆全是空旷和冷寂,所以泽库在文人笔下很少被提及。青海作家马钧倒是写过一篇散文《阳光雕刻的泽库草原》,专门写泽库的草原、阳光与和日村的石雕,将泽曲草原写得鲜明、透彻、干净,我估计是他在夏天对于泽库的感受和印象。以后我多次来到泽库,看草原,看牧场,沐浴阳光,经历风雪,参观石经墙,采访和日石雕工艺,几乎都离不开“雕刻”一词,“雕刻”成了我头脑中对泽库的一种印象,一次在冬天行走,路边有几米厚的积雪,悬崖一般立在拐弯处,下车一看,果然看到有被刀削一般的痕迹留在雪的悬崖之上,刀法老道,线条流畅,抬头望远,泽库草原和远山,在被凌厉的风雪雕刻之后,明暗相间,黑白分明,直接就是一幅幅木刻或版画大师们的真实作品,我被大自然的艺术惊呆了!

  有人说,当初选择泽库县城位置的时候,是上世纪50年代初的一个冬天,专家和领导坐在当时西北军区的直升飞机上,在泽曲草原上空往下看,发现到处是白茫茫一片积雪,而只有目前县城那一块露出斑驳的大地色彩,专家们认为这里比较暖和,就在图纸上确定了县城所在地位置。后来泽库县城建好了,人们居住在这里时,感觉这一带的风刮得比其他地方都要大,在抱怨之余,发现这里是草原上的一个风带,之所以当时在飞机上没有看到雪,是因为这里的积雪被草原上的大风吹走了。听到这个说法,我不知道真假,也想象不出是哪个专家和哪些领导竟然能贸然开出这么大一个玩笑。

  后来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饭桌上遇到一位在泽库县建政初期就开始在泽库工作的一位离休干部的儿子,这位已经是第二代泽库人的外地籍干部告诉我,所谓专家坐直升飞机选择确定泽库县城位置的说法纯属胡扯,在泽库建政那个时候,青海省和当时的西北军区,都还没有直升飞机,退一步说,即使有直升飞机,在那个时代人们的工作作风下也不会有那样草率的专家和领导,真实的情况是当时泽曲草原上几个开明的千户头人,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一部分草场给新生的政府,然后就有了如今的泽库县城。我后来专门留意查看了青海建政初期的一些资料和部分老人的回忆文章,知道这个说法的真实性明显大于前一种说法,但泽库县城的不论春夏秋冬,一直风大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草原上的风,是牧人们习以为常的。在夏天,泽库草原的和日镇、巴滩牧场和宁秀等几个地方,牧草茂盛,牛羊众多,都是能够让人产生浓厚兴趣的地方。著名的和日石经墙,就在和日村寺院背后的台子上,和在青藏高原其他藏区见过的一些嘛呢石堆不一样的是,泽库和日石经墙很规整,砌成石经墙的每一块刻有经文的石板材,大多是材质平展规整的本地出的和日石,日积月累,一块块小小的石块,垒成了迄今发现的全国最大的雕刻石群。石经墙宽3米、长200米,由刻着经文、佛像、各种图案的石片垒砌而成,墙体整体约3000立方米,所刻主要内容为藏文佛经《甘珠尔》《丹珠尔》和《诺日多》等,充满着神秘的宗教色彩,按照在藏区生活所学会的礼佛经验和习惯,我们也绕着石经墙转了一圈。

  石经墙下不远处的和日村的僧人和村民,是和日石经墙这一奇观的主要创造者。如今这里的不少人仍有刻石经和佛像的传统手艺,因为拥有源远流长的石刻技艺,近年来,牧民们把高超的技艺用于石雕、石刻工艺品的开发,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日石的材质与四大名砚之一的洮砚同出一源,材质接近。如今,洮砚的石材资源已经所剩不多,而和日石材资源才开始被人发现和看重,和日石砚、和日石刻如今已经是一个被人逐渐认可和看重的品牌和商标,从宗教习俗走进了人们的现实文化生活。我特别羡慕在和日见过的一件保留了和日化石原始植物叶子图案并经过雕刻师创作加工的工艺品,栩栩如生地刻画出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的情景,我奢望拥有和收藏一块和日石雕,一亿年以前的植物化石和流传久远的宗教故事,特别容易让人怀想一个遥远的地方和一个遥远的年代。

  路过泽库和日村的采石场,我开始对那里的石头缝隙中隐藏着的远古的图案和团中隐藏的秘密产生了兴趣,我路过时专门去山崖下面,挑选了好几块印有植物图案的化石,并将最初带来的一块石片做成了一方砚台,闲暇时看书练字,端详那些印在石头上的据说是一亿年前的蕨类植物的茎叶和果实,仿佛能够感觉到那一束远古时代的叶子和那颗饱满的植物果实,在瞬间被夹起来封存一亿年后依然还有的新鲜和生动,那既是一种毁灭,也是一种永生,它适时出现在我面前的书桌上,让我无意中看到穿透一亿年时空的一种宁静与秀美。包括那位在采石场遇到的给我送了几块有化石图案的石头但不会讲汉语的藏族女子和她的孩子们,也让我感觉到被阳光和风雪雕刻着的泽库草原呈现与我的无言的大美。

  金色谷地

  同仁是热贡艺术的核心地带,地处隆务河谷,是一个在安多藏区具有广泛影响地方。著名的隆务大寺就在同仁县,吾屯、保安、年都乎、郭麻日、浪加、双朋西等一些在历史文化和宗教艺术中闪亮的地名,都集聚在相距不远的区域之内,这里海拔不高、阳光充足、植物茂密,是隆务河孕育的一块名副其实的金色谷地。

  隆务寺在隆务镇西南方向的一块高处平地上,背靠阿米夏琼山脉。隆务寺始建于元朝大德五年(1301年),是整个青南地区最大的格鲁派寺院,隆务寺建筑群下边台地底下,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隆务老街,街上还有清真寺、圆通寺、二郎庙等几个代表不同民族宗教信仰的庙宇,很早以前,这里就是阿坝、甘南、临夏、兰州、循化、保安等地藏、回、撒拉、汉等各民族习俗、文化、艺术的交流融合之地。隆务藏语意为“溪流汇聚之地”,在这块河流汇聚之地,也是民族、文化、物流的交汇融合之地。这样看来,隆务这块宝地,被驰名中外的热贡艺术所选择,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唐卡是热贡艺术中最具代表性的艺术门类。唐卡即佛像卷轴画的藏文音译,由于藏区幅员辽阔,人口稀少,居住分散,佛教传入之后,适应信教群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习惯和需要,一种便于悬挂、易于收藏、携带方便、可供人们随时供奉膜拜的佛像卷轴画便得到推广,逐渐发展成为今天的唐卡。唐卡的绘制颜料以金、银、朱砂、雄黄、绿松石、玛瑙、珍珠等矿物颜料和藏红花、大黄等植物颜料为主。用这些矿物质和天然植物颜料绘出来的画,颜色经久不衰,而且色泽圆润饱满,即使放上百年,色彩也会光艳明亮如新。根据选材和上色的区别,唐卡有彩唐、黑唐、红唐、金唐、珍珠唐卡以及刺绣唐卡等。在同仁县的吾屯、郭麻日、年都乎等村子里,幾乎“家家有画室、人人是画师”,村子里现在有好几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和工艺美术大师,他们都有自己的画院,授徒传艺,被人们誉为隐藏在大山深处的美术学院。唐卡之外,热贡雕塑也是一个较大的门类,包括泥塑、木雕、石雕、沙盘画等等,从事这些工艺的热贡艺人走南闯北,几乎遍布藏传佛教覆盖的所有地区。

  唐卡、雕塑之外,这里的藏戏、於菟、热贡六月会,也都是如今还“鲜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表演性、观赏性、吸引力、群众参与性都很强。其中黄南藏戏,是从藏传佛教寺院走向民间大众的综合性表演艺术,融合了民族歌舞、民间说唱与佛教音乐舞蹈元素,具有鲜明独特的个性,深受人们欢迎,《藏王的使者》和近年创作编排的《松赞干布》等藏戏,都是在青海、西藏、四川、甘肃、云南等地很有影响的剧目。

  於菟则是仅仅流传于同仁县年都乎村的一种非常古老的民俗活动,在每年的寒冬腊月举行,由于季节地域等条件的限制,亲眼看到过的人不多,所以遇上了就是你的缘。每年的农历腊月二十,是当地人所谓的“黑日”,妖魔鬼怪纷纷出来作乱,跳於菟就是驱逐妖魔,保佑太平。跳於菟的当天,八名挑选出来扮演於菟的男子在年都乎村附近山上的二郎神庙前集中,在脸上和赤裸的上半身绘上虎豹斑纹,然后在手执单面羊皮鼓的法师的主持下,跳起古朴的於菟舞,祭拜二郎神,求得真神法力后,随后气势汹汹地冲出山顶的庙前平台,如同一只只於菟,飞奔下山,直扑环绕在山脚下的村庄之中。

  在翻墙进入人家院子以后,於菟们肆无忌惮地搜寻食物,不少户主早已将供於菟享用的肉放在了柜子上,於菟就将这些食物衔于嘴中,从这家翻越出来,进入另一家,逐渐向村口方向集中,村民们集聚在村口的巷道中,将准备好的中间有孔的一种叫炕曲连的馍馍一个个穿在於菟们手持的长棍子上,於菟们则迈着虎步,龇牙咧嘴,边舞边走,聚齐后从村口人群中跑出村庄,最后跑到河边砸开冰面,用河水洗去身上的虎豹花纹,回归人类本性。据说,这时候村子里的妖魔邪恶已经除去。

  我在两年之中两次亲眼所见,一直奇异于在年末的寒冬之际,於菟呼啸着飞奔着下山,翻墙串家走户,何以如此凶猛,不畏严寒。我曾试探着问过法师的扮演者、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阿吾,他没告诉我为什么,只是明确告诉我在他当法师的几十年当中,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他也从来没听说过哪位小伙子感到过寒冷或者由于跳於菟感冒生病的,看到他的不容置疑的神色,我也不再继续对他深信不疑提出自己的置疑,置身于这样的环境氛围中,怀疑会让人觉得冒犯和生厌的。

  六月热贡

  神奇的还有热贡六月神会。

  农历六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几天当中,同仁地区隆务镇周边的江什加、四合集、浪加等十几个藏族村寨,都在分别举行不同规模的六月神会,这是一种原始宗教氛围浓烈、文化内涵复杂的人文现象。比如在脸上插扦,据说不会觉得疼痛,也不会在脸上留下疤痕,法师向自己的额头上一刀刀砍,砍得血流满面,还在一面跳舞,一面祈祷,场面惊骇得让人无以言说。那些听说过的传说和神话我至今无法理解,但经历了那样的六月会,好奇、神秘和震撼一直留在头脑当中,挥之不去。

  那次偶尔路过江什加村时,看到过插口扦和开山的震撼场面,夏日午后的阳光和法师额头上的鲜血、单面羊皮鼓的声响和节奏、众人迷惑和癫狂的表情,给我留下了想再次探个究竟的愿望。第二年六月会期间,我们早早打听好要举行开山仪式的日子,来到同仁县浪加村,观看和感受那种难得一见的场面。在汉语文字书籍当中,对同仁六月神会的介绍并不多,大多是血祭娱神、人神共娱等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法。网络上也有人介绍说,他们的举动,可能是某种先民们的遗风,或许是我们早已忘记或丢掉了解开历史密码的钥匙。

  第一天,在山上的寺庙前,看到法师首先在庙中祷祝,焚香,煨桑,祭酒,法师的状态微醺、迷乱,绕圈跳着神舞,赤脚光背的男子围着法师插扦而跳,一个个也是陶醉、忘我的表情,但跳了好长时间,还是在不停地跳,我们并没有看到法师砍破自己的头顶,把鲜血洒向四面八方的那种“开山”场面。

  第二天,我们早早来到一户在泽库当干部的藏族人家里,在他家吃了手抓、酸奶,从早晨就阴着的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后来雨越下越大,地上也湿滑了,我们担心,接下来的神舞还能不能如期举行,“开山”的仪式能否看得上。

  主人不紧不慢地用带着藏语特点的汉话宽慰我们:“这个不用担心,我们的法师办法有哩!”在藏区待的时间长了,我已经熟悉了藏族人对他们深信不疑的事情所持有的那种慢悠悠的淡定神态和语气,对于他们不好回答或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总认为佛自然会替他们解决,与他们自己好像并没有多大关系似的,我们只好半信半疑的等待着。天气果然会转晴?不会这么神奇吧?时间在我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根据以前看云识天气的经验,我看看天上厚重的云彩,雨没有一时半会儿停住的迹象。

  然而,在差不多到中午时候,果然,雨停了,还出了太阳,真让人匪夷所思。理智告诉我这可能仅仅又是一种巧合,但在情感上,我信了。在很多时候,我也希望真的能够有这样一些我们祈祷神、而真的有神的事情在期待中发生。

  神舞在雨后初霁的场院又开始跳起来了,我恍惚感觉整个神舞和有神的世界是彩色的。浪加村里青壮年男子手持绘有苍龙或八宝图案的单面鼓,一边击鼓,一边变换着队形铿锵起舞。法师在舞蹈的队伍中看上去有点迷醉、癫狂,他独特的装扮和表情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他在场地中央跨步、跳跃,抖动着身子,口中念着我们听不懂的咒语,围观的群众情绪激动,众人齐声高呼,用众人的激情在欢呼或鼓励着法师的神灵附体,煨桑的场院上,飘荡着柏树枝燃烧的烟雾和青稞酒飘散的味道,整个场面都处在激动和疯狂之中。在这个过程中,不时有周边的群众走上煨桑的场地,把带来的所有供品倒入冒烟的火堆上面。在漫天的烟雾中,他们抛撒的隆达在烟雾中纷纷扬扬、盘旋而上。后来,在脸上和脊背上插着一尺有余、一头连着丝线红穗子的口扦在跳舞、呐喊的人群中间,我们看见法师爬上了场中高高的木杆子,突然用刀子划破了头皮,瞬间血流满面,人们围观呐喊的场面似乎有点失控,混乱中,法师和插钎舞蹈的人冲出人群包围着的场院,走到了马路上,他们走过去后,我看到了滴在湿地上一片一片的血迹,起初猎奇的心情吓得走远了。我望着这个以前来过多次也已经算得上熟悉的村庄,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看见路旁高大的青杨葳蕤,一棵杏树上成熟了的果实透过叶子,露出红艳艳的色彩,甚至比春天的红花还得鲜艳,我有點眩晕和恍惚,现实理性和知识经验,都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不知道,今天看到的祭祀、祈祷、舞蹈和疯狂的呐喊或者欢呼,与以往看到过的舞台演出、乡间社火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不同?这种少见的疯狂和呐喊,到底是为了丰收、出征还是胜利、归来?

  或许,没有人能够说得清。秘境黄南,在这样的自然文化生态环境之中,保留着的应该还是原始的文化生态,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价值存在。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自然文化生态环境的孕育滋养,这块土地上走出过更顿群培、夏吾才让、朱仲?等历史文化名人和一大批独具艺术创造力的文化艺术人才,他们创造的文化艺术作品具有神奇迷人的艺术表现力和超强的感染力,往往能够出乎意料或一鸣惊人,并且也能惊艳世界。

  比如从吾屯村走出去曾跟随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后来又回到吾屯村,一辈子在隆务河畔默默绘画唐卡,将唐卡艺术推向新境界的夏吾才让,就是人们熟知并公认的工艺美术大师。我曾多次到过他的旧居,在惊叹于他绘制的唐卡精美绝伦之余,我曾仔细端详夏吾才让在不同时期的一些照片,看着这位一头白发、满目慈祥的老人,朴实平凡得如同我经常见到的邻里乡亲,但就是这样一位在平时的村道巷口遇见了也不会留意的平民艺术家,几十年来一直内敛而不张扬,淡泊而又坚韧执着地追求着艺术和人生的品格,最终通过一幅幅精心描绘的唐卡艺术作品,为人生和艺术诠释了一种永恒的境界。更顿群培生活的时代比夏吾才让略早一些,不同的是他有文字著述传世,他是一位有爱国思想的佛门奇僧,同时是现代藏族学术大师,藏族著名诗人、艺术家和启蒙思想家。他的坎坷而短暂的一生富有传奇特色和悲剧色彩,其离经叛道的言行和闪烁着智慧的学术思想,至今为人们津津乐道。曾多次路过更顿群培的故乡同仁县双朋西乡,这是一处原始森林丹霞地貌相互掩映的地方,有一次在乡干部陪同下停车参观更顿群培故居,在那座一百多年前的老屋当中,看到这位藏族先贤的一些著作和绘画作品以及一些生活用具,在这里安静地触摸一段过往的岁月,感受一个多情的灵魂曾在这里存在过的气息,感叹热贡艺术之乡,真不愧为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现在,我依然觉得,热贡是个神秘丰饶的文化艺术之乡,是注定会走出一些出类拔萃的大师级人物的地方。

  保安古镇

  同仁保安是出入热贡地区的咽喉,连接着隆务峡口。在古代,这里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之要,明、清时代的县衙就留在保安,和全国其他同样叫做“保安”的地方一样,这一地名显然包含着保卫、保护安全、平安之意。

  保卫安全,必然会有剑拔弩张、刀兵相见的争斗。现在的同仁保安古城,仍保留有一些看得见的与战争和军事相关的历史遗存,留存在这里的居民的语言习俗,也迥异于黄南周围其他地方,只要你熟悉这里的方言口音,不论是在什么时间地点再次听到,脱口而出,问一句是不是保安话?对方往往会点头称是。这一切,透露着当年保安屯兵留下的密码和信息。打量那一段老城墙,接触行走于巷陌的农人,听一听他们悦耳独特的方言,你就会感觉到一段历史深层的秘密就藏于其中。据文献记载,现今甘肃的保安族的族称就来源于同仁保安城,临夏的保安族原先居住在同仁县隆务河边的保安城、下庄、尕沙日一带,后来辗转迁徙至今天甘肃临夏积石山下大河家、刘集一带,他们居住的大墩、甘梅、高李等村庄,仍被习惯地称为“保安三庄”。在河州一带著名的保安腰刀,据说就是由同仁保安的工匠和迁徙的先民带到黄河边上的大河家,带到古河州去的,它曾是保安土族、撒拉族、藏族、蒙古族等不同民族征战驻守时必备的防身武器。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保安古城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平静与安详,在这样一个咽喉、前哨之地,过往的历史烟云之中,吐蕃铁骑,吐谷浑猛士,蒙古人劲旅,都曾先后在这里排兵布阵,征讨杀伐,浴血奋战。现今,呜咽的牛角号、嘚嘚的马蹄声都悄然远去了,当初的王图霸业、盛世功名、剑戟刀弓都已腐朽不见了,最终还是黄土掩埋了一切,保安城外,大地静默无声。

  在城南俯瞰着保安古城的铁城山,和保安一样,也是个汉语名字,这里的居民有许多是汉族或能够讲汉语的少数民族,周边的山坡上也可以看到汉族人的坟墓,在保安村和城内村等少数几个村,还有关帝庙和孔夫子的塑像,每年春节,这里也上演河湟地区的民间社火,形式和内容,和河湟一带差不多。在古代,铁城山无疑是一处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塞,坚固地扼守着进犯之敌,使保安铜墙铁壁一般稳固和平安。往山上望去,明清时代遗留的烽火台还在默默守望着,寥廓而苍凉,山顶上有一条条的经幡迎风飘舞,隆务河在脚下绕城而过。徒步穿行在保安古城,新建的仿古店鋪一间接着一间,沿着古城街道一路铺开,本地和外地口音的小商小贩,热情或冷淡地出售着白酒、香烟、可口可乐、口香糖、矿泉水。在你流连于古城街道、沉湎于历史往事之中时,突然一阵阵汽车的鸣笛,容不得你做过多的遐想,现实的阳光耀眼夺目,历史在这里过往,又在这里开始。

  作为河湟连接黄南藏区的交通要道,保安还连接着尖扎、循化以及临夏,以前我分不清保安话和临夏话之间的区别,现在才知道这里的方言属于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接近河州口音又独具特色,听起来生动传神,曾让我非常着迷。这里的汉族人也会唱河湟“花儿”,保安村是就河湟花儿歌唱艺术家朱仲录的故乡,人称“花儿”王,先生演唱的一曲“上去个高山望平川,平川里一朵白牡丹”,给人以天高地远、神清气朗的高原感受,现在这首西北人熟悉的《阿哥的白牡丹》,依然在“花儿”演唱把式们的口中传唱不衰。现今在位于同仁县保安镇新城村朱仲?故居门前,有先生的雕塑,古城墙边的村子里还建有一个漂亮的文化广场,继续演绎着保安人的现实与人生。

  灵秀尖扎

  每个真正了解黄河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尖扎。

  黄河经过贵德,穿过拉西瓦和李家峡,从李家峡经过尖扎,穿过公伯峡流向循化,在尖扎流经的距离有96公里,黄河将近一百公里的流程,其间能有多少风景、多少传说与故事,可想而知。有人说尖扎在藏语里的意思是“天堂”,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我在藏区好多地方都听到不少地方的名称与“天堂”有关,有的与宗教信仰有关,有的与那个地方的风光独特优美有关。尖扎就在黄河边上,确实算得上一块风光独特优美的地方,只一点知道尖扎的人大都会承认。从直岗拉卡、康扬,到马克堂,再到昂拉,每次从黄河这边望过去,看着马克堂镇那两块在黄河的臂弯里呈扇形打开的平地,我总觉得心里十分舒服,后来知道马克堂在藏语里是酥油滩的意思,越发对路过时每次都能看到的两块湿漉漉绿油油的平地生出一些美好的想象,酥油一样的土地,干净、细腻、平滑,蕴含着营养和精神,一丛丛蓊郁的树木、炊烟袅袅的村舍、金色的佛塔,总觉得那就是一种诗意般的存在,那样的田园就是我们目前能够看到的世外桃源,至少也算得上是摄影家不可忽略的青海最美的风光之一。

  这里只有2000米的海拔高度,在青藏高原,在这样的海拔高度上依偎着黄河的土地,在整个青藏高原真算得上一种奢侈,田园和杨柳,彼此守望,情深而意长,树叶在每年的三四月份就青海境内率先吐绿,在11月将近时才会黄叶落地,这块由上游的黄河哺育的肥沃土地上,适合种植冬小麦和各种瓜果蔬菜,目前是青海省重要的绿色无污染蔬菜种植基地。

  碧水丹山的坎布拉森林公园,就在尖扎的黄河边,李家峡电站建成以来,坎布拉的丹霞地貌和李家峡库区,结合为湖光山色的美景,互为映衬,蔚为壮观,已经具备作为一个旅游名胜区山水风光的吸引力和竞争力。在藏传佛教的历史文化中,这块地方的名气和地位,其实和坎布拉的山峰一样崇高。乘着游船往深处走,在坎布拉景区内现有宗扎西寺、南宗寺、尼姑寺等几处藏传佛教寺院,坎布拉因为拥有这几座寺院而成为青藏高原上显、密、僧、尼并存的藏传佛教圣地,具有丰富的宗教文化内涵。其中南宗寺已有一千多年的悠久历史,是藏传佛教徒心目中的圣地,千百年来,藏、甘、川、新、滇以及青海省内广大朝拜者、旅游观光者络绎不绝。

  这样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民族宗教文化交融互长,必然使得尖扎的文化形态呈现出多元性来。羌戎文化、鲜卑文化、汉文化、吐蕃文化等多种文化形态在这里交流融合,相辅相成。从一个方向看,黄河穿越青藏高原,从这里流向黄土高原,从另一个角度看,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在这里交织,中原汉文化的影响到这里逐渐开始减弱,马背上的文化传统在这里开始彰显。射箭是这里的藏族群众从古代延续下来的与地理历史密切相关的传统习俗,从最初的狩猎工具演变为兵器,如今又演变为集历史、宗教、民俗、体育、艺术于一体的文化体育活动项目,在尖扎有深厚的群众基础。作为全国唯一的“中国民族射箭运动之乡”,尖扎县每两年举行一次“五彩神箭”国际民族传统射箭邀请赛,这期间举办的千人达顿宴会,从县城的广场延伸到街道,藏餐美食应有尽有,是目前我所见过的和听过到的声势最为浩大、场面最为壮观的露天宴会,一次宴会有这样的气势和规模,可能只有身处黄河边、置身草原上的民族才会想得出、做得到。

  滔滔黄河,就在这里蜿蜒流过,再往前流一段,黄河将告别高原,继续向东。目前,这里建成了一座叫海黄大桥的斜拉式黄河特大桥,是青海省境内首座大跨径斜拉桥,桥长1743.5米,主桥长1000米,看到大桥从两头一天天渐渐向中间合龙,后来一直看到完全合龙了,在壮观的场面背后,我们站在桥上,感受和聆听到了黄河在这个时代的一声惊叹。

  黄河特大桥建成后,从这里开始的另一条高速公路又直接沿着黄河沿到达了循化,连接起甘肃临夏的大河家,牙同高速公路从此把黄南的尖扎、同仁、泽库、河南与京藏、连霍两条国家高速公路相接在了一起。

  作者简介:培福,高级记者,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业余从事文学创作多年,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报刊杂志。现供职于青海广播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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