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雨]
又一次听见泥泞的瓦片在窃窃私语,在这座以它的庞大把我碾压成扁平状壁虎的
都市:果盘里盛满凉爽,
打开的抽屉散落着药片。
时至暮春,随处撒网的雨,
并没有捕捉到布谷鸟的啼叫,
出站口也没有迎来任何意义。
因此,一个循环的扣缓慢地滑行着。
如何才能解开这人与天之间的困境?
如何让刺穿云端的尖顶,
俯下资本的谦卑?
黄浦江就这样驱策着
外滩的花岗岩头脑,驱策它们
去吞噬血运旺盛的牛排。在这个幽暗区域,
大多数是被生活的陨石所砸中的人。
又一次快递员投入茫茫无穷:
那封信,用梧桐路的胶带
包裹着;而我的套鞋
响彻了拔节声,仿佛脚步就是受滋润的禾苗。
而那些紧闭耳膜的窗户,
强化了听众的作用。
[光线和盐]
那上楼的脚步发了芽,一种犹疑拖着泥土;
那托盘端来的早晨,也不快乐。
瞧,蚂蚁麇集起那么多阴郁,
无意义犯了有刺的罪,
天幕上布满了指甲痕。
(也许,我并不适合被腌在酱缸里。)
作为草莓与丝绸的后裔,
我想做太湖的白鱼。
用冒烟的银鳞去纺织
水网:当经纬密布的呼吸
抬高屋顶;
老城区听见,
青一块紫一块的鼓点像蒙受的苦难,
落在牛皮上,
它背负过暴风雨,
也为我的灵魂剧院:记忆,
驮来了光线和盐。
[鲁迅回故乡]
船尾的涟漪拖着月牙,水声潺潺似有人抚摸铜钱,
严寒使摩擦系数增大;
那木桨,已失去初露纹理时的躁动,
呆板、僵硬:一条冰冻的白鱼。
狭小的船体,笼罩着黑篾篷:
微暗里,拱形的浮游生物
低矮穿梭;冷,
从缝隙向村落投掷薄冰,
和几丝耷拉的活气。
炊烟,缺少稻草喂养,
细小而无力;
田地,一副萧索影像;
两岸的山,呈现乌毡帽的轮廓;
随荒凉不断长高的墙,越来越模糊,
如变了质的乡音,
陷入重度沉默。
天底下的悲哀,
颤巍巍地摸索着老油灯;
很快,焰苗枯瘦了下去。
一如既往,豆腐切得方方正正,
岁月仿佛是旧官吏的小姨太;
咸亨酒店说着胡话,
像中年醉汉;各种熟悉的脸,
尽是从土里捡起来的陌生人。
[信 使]
火柴湿了,无法点亮屋顶,整片天空低垂着安魂曲的阴郁,
环城河排着队,缓慢地蜿蜒;
那时,我跟随小镇居民的身后
购买食品,我喜欢烧饼铺门前的电影海报,
黄泥烤炉伸出细碎的焦味小爪,
抓挠女演员的雀斑脸,
我的莫名兴奋,
像撒了一把芝麻;
这种与生俱来的魔性,
终止于图书馆走廊:她,
穿着针织长衫,一股异乡气质
迎面匆匆而来;背影
隐约着柔化了的坚定。
后来,一个有很多酒吧,
水光把梦折叠成纸鹤的地方,
铺展了另外的床单:
为我,惊蛰的雷,波斯纹的恶之花,
坍塌的微笑——它们翻滚着;
但没有一只燕子是她。
我凝望着岁月,
作为多数人分享的特产,
早已失去了爱的滋味;
只是,每月,当骑自行车的邮递员
穿过永远尘土飞扬的市区,
从绿挎包里取出《信使》,
整整21 年,她为我订阅的思想,
像舍利子,守护着大悲殿。
·创作谈·
鼠年的春天
2020 的春天,我住在上海嘉定的一个小镇上,房子装修上我用了很多力……蚁木地板和大金中央空调,门前种了桂花树,后院种了橘树、玫瑰和竹子,半地下室有万册左右的藏书。
小区位于小镇的中央,只有几幢楼,但绿植面积超乎寻常地大,白与黑都生长着树荫浓密的安静。挨着小区大门,有一家琴行,不知为什么,我从未走进去看看——记得有几个夜晚,一位女歌手长时间在琴行唱抒情歌曲,感觉优美、伤感 ;我去买面包时注意了她,原想和她聊聊,又消极地克制了。家里养了一只猫,英国短毛银渐层,黄绿色的眼睛尤其摄人心魄,它的存在使空气充满了悄无声息的弹性;它经常会整晚躺在我脚边的床上,唯一的缺点就是掉毛太多,我得频繁使用吸尘器。
有天早晨,我去买菜,刚出家门,看见俩位陌生的妇女在寒暄。其中一位说要去菜市场,我就走过去叫住她,我说:“阿姨,能不能顺便帮我带点菜回来。”她立即回答:“好的。”后来了解到她是江苏如皋人,著名的水绘园就在那里,她来嘉定是帮女儿带孩子。我比较喜欢用电子门锁,每当我们外出时间长,我就会把密码告知阿姨,让她替我铲猫屎、收快递,她回老家时,她就把任务交给她女儿。可以说,没有经济交易的纯邻里往来,在这个年代非常珍贵。我们偶尔会送个小礼物给她外甥,她也会邀请我到她女儿家坐坐。仔细一想,叫她阿姨似乎不妥,她年龄比我还小。但这只是生活的浅表部分,更深的因果宿命让我感受到孤独:比以往在杭州或其他地方强烈数倍的自我放逐式的孤独。
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我没有朋友,我想找人喝酒需要坐几十分钟的车去市区;最为痛苦的是,我没有任何欲望建设新的友谊。我的无意识根本不想融入这个地方,从必然的角度讲,我的灵魂属于另一个坐标点。
现在回想起来,我在那里滞留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彻底沉浸在内心的孤独状态里,完成了15 首诗,每首诗的质量我都认同,个人认为是这一阶段创作的一个高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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