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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之叹(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9941
◎黄 梵

[双 眼]

两只眼睛,只能靠镜子看见对方
  看见对方的眼里,都有荒凉
  等它们揣摩完,山是站着还是跪着
  夜里就闭眼,把梦分成左眼一半,右眼一半
  有时,已经报废的绿皮车
  载着过去的贫穷,会在闭关的左眼出现
  有时,橱窗里的登山鞋
  带着华山游的冒险,会在微醺的右眼停留
  当它们看出,美人的双眸留情
  它们不忍心把爱一分为二
  情愿把蜜语,让给舌头独占
  直到某天,美人离去
  它们才抢着,瓜分伤痛的泪水
  两只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世界
  老花、闪光、近视,是在帮谁遗忘?
  偏偏我配了三副眼镜,才看清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无奈
  只要有人叫我,匆匆一瞥
  也是两眼合奏的致意

[双 肩]

小时,大人都偏爱我的右肩
  搭在右肩的手,用来加重说话的语气
  后来,哥们也偏爱我的右肩
  他们用手搭在右肩,等我没有套话的时刻
  右肩从小就承受书包的宏愿
  承受生活的担子
  它给左肩留下空闲,去爱幻想
  再和左肩一起享受双肩包的远游
  有时,爱人会选择将头
  放左肩还是右肩
  枕的肩不同,做的梦兴许也不同
  黎明也不同
  只有声音,能给双肩带来公平
  当雷声把春天作为靶子,双肩一样无畏
  当欢声长出利齿,双肩一样不动声色
  承受城市上空的群星,一盏一盏熄灭

[双 手]

左手和右手,有相互触摸的甜蜜
  也有相互躲开的厌倦
  就算沮丧,也不让对方听见自己叹气
  就算向往更好的伴侣
  仍要和对方一同醒来
  它们都相信对方有一颗心
  里面装满不切实际的梦境
  阀厅屋盖上的单轨吊车及悬挂设备荷载如图2所示。屋盖上设置7座单轨吊车,计算时考虑2座吊车同时运行。设备荷载按照集中荷载考虑,位置按实布置,每处吊点集中荷载标准值20 kN。
  当它们合作,翻开一本书
  都明白自己是在装样
  却以为,对方在用手摸着盲文
  当右手敲打着什么,左手想听出
  对方正遭遇多大的失败
  里面有没有小时家人用方言抱怨的贫穷
  当左手抚摸着什么,右手充满约会的想象
  为了目睹,它徒劳地寻找自己的眼睛
  当右手给读者签名,左手猜测
  那是一场瑜伽表演
  要是它松手,右手的表演就会失败
  终于,它克服了妒忌心
  故意把表演的沙沙声,听成对合作的赞美声

[双 膝]

双膝的宏愿,是——
  体重能不能轻点、更轻点?
  那压向双膝的重量
  有多少来自地球的苦难?
  幻想用钱买下春天的中年
  不在乎双膝在用响声提醒——
  人终要还债。吃得多
  非分的杂念也多
  直到从心所欲之年,双膝
  把长途旅行,变成小区溜达
  把登高望远,变成望山兴叹
  懊悔时已晚
  就算左膝和右膝的疼
  有所不同,疼也一寸寸造出笼子
  把晚年囚禁在家里

[双 脚]

夜里,它们是头挨头入眠的夫妻
  白天,鞋子把它们的爱情分开
  双脚无法说给对方的话
  鞋子用高高低低的踩踏声代言
  它们常在岔路口,陷入迷茫
  向左还是向右,才是双脚最大的苦恼
  有时,左边是笑不出来的寒林
  右边是喧闹的停车场
  似乎往哪边,都再难走远
  脚只是快递员,尽快把人从生送到死?
  人忘神时,脚才作主——
  像一辆游览车,载着无所事事的游客
  去和风景重逢
  让人承认,脚比人更知道哪里路多
  有时,双脚整天呆在屋里
  沉迷于不分左右的安宁
  它们巴望有一条路,不管左还是右
  就算迷路,也能让人回家
  ·创作谈·
  退向古典的先锋
  萨义德在《论晚期风格》里,谈到一些文艺家晚期的不合时宜,超越可接受的常规之物,他将之视为不和解的形式。 比如他说“巴赫的核心是不合时宜,是把过时的对位法技术同一种现代的理性主题结合起来”,同时他引用阿多诺的话,说巴赫“作为过时的复调音乐作曲家,拒绝顺从时代的趋势(如在莫扎特那里的愉悦或潇洒风格),他自己塑造了一种趋势……在主观性本身成为根源的一致整体中,把主题释放给客观性”。萨义德揭示了巴赫技巧的真正核心:矛盾。巴赫以这矛盾中的客观性,超越了他身处时代的巴洛克趋势。我愿意添上萨义德没有提及的晚年歌德,作为这类晚期风格的例证。歌德一样没有持续顺从浪漫主义的主观夸饰,他晚年难以置信地退向古典,借用古典艺术的客观特性,来制衡浪漫的主观性,以落伍的方式来摆脱“当代趋势”,去创造自己的趋势,达到阿多诺所说的“最内在的真理”……
  我自己的写作,也经历了类似的转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前,达到了主观性的峰顶,以奇崛为要。之后,我对平淡事物的关注,令我朝主观狂想,注入了题材的现实性,描述的客观性,它们彼此的交相融汇,令作品远离了当代的一些时髦趋势。比如,我写的一些物道诗或物体诗,乍一读来,让人以为是落伍的咏物诗,实则咏物只是形式,借用物体的客观特性,来制衡意象中的主观狂想,容下物道主义揭示的幽暗,与古时咏物诗借魂的人道,不是一码事。我曾撰文说过,新诗正处在它的六朝期或初唐期,“当代趋势”里,有太多摆弄过度的主观、自我,少有人在乎事物的客观特性。当代诗里有太多的酒气,揭示出这是一个诗的酒神时代,没有得到多少日神的眷顾。我以为,来自日神的克制,或酒神的嚣张,不只是圆满技巧的呼求,不只是希腊悲剧的流传机制,也是人性深处半主观半客观的悖论需求,是人调节自己与环境关系的古今秘诀。甚至可以说,是一扇通向真知灼见的门扉。人只有在恰当维护自己的时刻——既不是过度维护,那样就成了一味的自我辩护,也不是放弃维护,那样就成了彻底屈服——想象的事物才不会操之过急,才会既任性、嚣张,又看着客观特性的眼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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