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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鸣颂(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9512
◎余笑忠

[磨 盘]

当磨盘里什么都没有,转动它
  比起磨盘里填进了
  黄豆、高粱、荞麦、大米
  可要吃力得多
  越是空转越不轻松
  如果费力纯属徒劳
  磨盘也就形同镣铐
  捷足先登毫无意义,过人之力
  毫无意义
  我们熟知的磨坊里
  凡受碾磨的都变成粉末、流汁
  像被加热过似的
  那漫溢的令我们欢乐,那欢乐
  令我们合不拢嘴
  那磨盘,是我们的另一副牙齿
  那些石匠的工作
  几乎与不朽联系在一起
  只是最终,那磨眼会变成一只盲眼
  瞪视着两手空空的你我
  它不相信一阵风吹来的
  任何东西

[过来人]

穷人家为孩子买鞋会挑尺码大一点的
  这样,可以多穿两年,穿着穿着,也就合脚了
  在每日的路上,孩子们
  一边忍受那点皮肉之苦
  一边满怀期待
  他们是一个个过来人
  至于如何让皮肉之苦换取更多
  那是个难题,远远超过了
  他们的年龄
  后来的孩子背着沉重的书包,不是什么东西
  书包里都能塞得下,但也只好拼命往里塞
  背着背着,他们知道
  书包不是最重的
  直到有一天,孩子们看到
  所有人都马不停蹄
  没有谁敢歇歇脚
  所有人,上气不接下气

[中秋节午梦]

回到老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村子里黑灯瞎火
  我推开父亲的房门,开了灯
  只见父亲正埋头搓绳子
  这么晚了还在忙?我问他
  秋收了啊。他应答时
  连回头都顾不上
  父亲离世九年了。这个梦
  仿佛是他来安慰我
  别为他担心,他还像在世那样
  惜时,勤恳,一个老农
  不愁没有一席之地
  而我,更像流离失所之人
  所以九年后的这个梦,也许是他
  忍不住为我叹息
  又不忍四目相对,只留给我
  一个背影

[孤鸣颂]

十月的一个清晨,在故乡
  被一阵鸟鸣声吸引
  一会儿像雏鸟乞食,一会儿
  像恫吓、呵斥,一会儿又像
  一问一答……听得出
  那是同一只鸟儿
  善变的假声,由于无法意会
  而像神秘的预言,让我更加怀疑
  自己的愚钝
  从纪录片里听到过,一头美洲母狮
  为寻找走失的幼崽而呼唤
  发出的声音,竟然像一只
  哀告的小鸟
  而当它与一头雄狮舍命搏斗
  一声声嘶吼
  才显现出猛兽的身形
  嘴角的血迹,更像是
  平添了拼死一搏的决绝
  远处,斑鸠依然像平和的开导者
  在穿越田垄的电线上,眼前的这只鸣禽
  仿佛走台般不时移步。那边厢
  巧舌如簧的八哥默不作声
  直到后来我才确认,那是一只伯劳
  我们的文字中,少有的音译的鸟名
  忘我的啼叫有如孤鸣
  而我是无声无息的
  感谢上帝,物种间有永恒的隔绝
  我无须向鸟儿证明什么
  只是有时,我必须自证
  何以生而为人

[界 限]

小区院子里,有人边走边唱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空城计》。老戏迷。
  夜晚的小区
  钢琴、单簧管、萨克斯时有耳闻
  有一阵,一支乐队常在露台上排练
  他们中有人弹奏中阮
  这些琴童、业余音乐人,全都是只闻其声
  唯一认识的一位
  也只是点头之交,美声,男中音
  所有那些人都只在各自的房间练习
  在户外,如此忘情高歌者会是何人?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
  放慢脚步,循声而望
  远远看到他正从篮球场那边走来
  “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拐弯,路过幼儿园侧门
  那里光线更暗,他干脆驻足不前
  就像为了唱到此处:
  “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
  等候了司马到此谈谈心。”
  再拐弯,幼儿园正门
  直行,小区大门
  隔着通道,我认出那是一位老人
  同他底气十足的声腔相比,身形显得单薄
  唱得好啊,出门就是路灯高照的街道
  我不禁暗自期待:他伫立街头
  旁若无人,继续一展歌喉:
  “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
  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但他戛然而止
  那栅栏、那街亭
  似乎正是他自我设定的界限
  不关乎勇气,不关乎技艺
  似乎只要越雷池一步,他就会觉得
  哪怕唱得再好,在自己听来也是假声假气的
  如同饱蘸浓墨,也无法在蜡纸上落笔
  ·创作谈·
  小题大做
  米沃什曾感叹当今是一个“一切都变轻了但不乏离奇” 的时代。不得不承认,在艺术上,往往是那些偏于极端、激烈的易于讨好。与追求离奇相反的则是另一种夸大其词。
  韩国电影导演洪常秀2021 年拍了一部《小说家的电影》,导演借影片中的小说家反思艺术和生活的关系。在谈到自己的创作瓶颈时,女作家坦言:“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夸大成很有意义的事情,假装成是那种总是能感知到这些事情的人,渐渐觉得自己夸大其词。”其实,这何尝不是诗人们应当警醒的呢?由此延伸开来,是不是应该省察:对微不足道的小事的过度热衷,会不会让我们变得鼠目寸光?
  有人曾戏言,纵观当今诗坛,很多诗作可以用同一个标题:“记一件小事”。诚以为然。不是说不可以写小事,不是说非要以小见大——所谓“大”者,往往让写作者受惑于升华欲,沦为空洞——总在一些显在的事实里兜圈子,还自以为有了新发现。很多人乐此不疲地“记一件小事”,就是觉得自己有丰富的感知力,有敏于发现的慧眼。或许确实如此,但不妨进一步审视自己,称得上有想象力吗?有洞察力吗?在诗歌中,如果这二者缺如,再高产也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文字而已。
  耐人寻味的是,《小说家的电影》一个半小时里呈现的也都是一些小事,访旧、偶遇、吃饭、喝酒,稀松平常的生活场景,没有取悦观众的意思。但看完这部影片会让人深有触动。影片中有惬意的交谈,有会心的笑容,也有话不投机的尬聊。这是我看过的唯一一部没有任何角色痛哭流泪的影片。但回想起影片开场作家向书店女店员学手语的那一段,心中似乎被一根细线拽了一下又一下。游戏以手语表达这样一句话:
  虽然天还亮着,但很快就变暗了。趁天气好的时候,尽情出门享受吧。
  短短两分多钟的镜头,一直以人声和手语重复这一句,最后,作家要求在座的三个人都不出声,只以手语来表达。这句话很容易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弦外之音。当然,这平实的语言确实蕴含有诗意,甚至让人联想到汉语古诗。
  前不久读过韩国诗人朴在森的诗集《秋江》,其中有一首短诗:
  追忆18
  望着那海浪
  平静,像一片湖,日日夜夜,
  想象大海的一角就在这里
  展开,而其他的去泽被太平洋,
  大西洋,印度洋;甚至北极和南极,
  我们大多数人永远不会去的地方,
  那不是想象力能掌握的,
  而是因为现实所揭示。
  在我童年时,我将此瞒着所有人,
  像一个只有我发现且只有我
  才知道的宝藏。怀着如此神奇
  尽管微不足道的梦想
  使我年轻的头顶戴上耀眼的王冠,
  于是整个世界就会变得精彩,
  而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可敬而尊贵。
  (李晖 译)
  朴在森在《追忆 18》这首诗中以追述者的身份,回忆少年时在大海之一角面对海浪产生的联想,由观海浪而观沧海,观大洋、“甚至北极和南极”,在一种特殊的情境下,唤醒了人们共同的经验——这种存在于想象中的经验是难以描绘的,也是难以转述的,所以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宝藏。不过,因为“怀着如此神奇/尽管微不足道的梦想/使我年轻的头顶戴上耀眼的王冠”,这正是我们每一个人可以自我加冕的理由所在,令人信服,令人鼓舞——“于是整个世界就会变得精彩,/而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可敬而尊贵。”这也属于记一件小事,难得的是,诗人从微不足道的梦想中看见了自己,也通过“我”看见了世界与他人。作为读者的我,似乎也置身于大海之一角,任思绪起伏……
  说句题外话,韩国电影之所以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想必与韩国文学、自然也包括韩国当代诗所达到的高度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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