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坎的这一批小说,我读了多遍。
起初,我在这些文字里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博尔赫斯的气息。比如《从饥饿艺术家到清源山野人》——卡夫卡遗失手稿在漫长岁月中重现于世,几经辗转来到“我”的导师余勒先生处,从而开启了“我”在清源山探寻洞穴人的故事。这让我想起博尔赫斯《永生》:“一九二六年六月上旬,土耳其伊兹密尔港的古董商约瑟夫·卡塔菲勒斯在伦敦给卢辛其公主看蒲柏翻译的《伊利亚特》小四开六卷本(1715-1720)……《伊利亚特》最后一卷发现了这份手稿……原稿是用英文写的,夹有不少拉丁词语。现转载如下,文字没有任何变动。”接着,是“我”寻找永生者(穴居人)的曲折经历。小说中对地下建筑的描述,又令我想起康坎《阿德拉商店的招牌》和《地下酒馆或斗狗场》中对于地下世界的展现。《背叛》中,“我”、小刀子和黑子等帮派人士的形象,与博尔赫斯《恶棍列传》中的种种“恶棍”有神似之处。又比如,《地下酒馆或斗狗场》的开头写道:“事情发生在上礼拜五,地点在丙州最南端一所隐秘的小酒馆。当时我没有,也无法立马写下来,只做了粗略记录。事情犹在眼前,如今我的印象仍很清晰。”这显然与博尔赫斯《另一个人》的开头有相似之处:“事情发生在一九六九年二月,地点是波士顿北面的剑桥。当时我没有立即写出来,因为我第一个想法是要把它忘却,免得说蠢话。如今到了一九七二年,我想如果写出来,别人会把它看作故事,时间一久,我自己或许也会当成是故事。”
显而易见,作为博尔赫斯的铁杆粉丝,康坎的创作深受博尔赫斯的影响。在小说命名、小说气质、小说结构上对博尔赫斯的致敬之外,康坎的小说还有一种浓郁的气息——它来源于康坎对博尔赫斯小说中各种话语的引用,以及对此作出感觉的或者思辨的个人阐释。这种气息,构成了我对康坎小说的初步印象。对于1999年出生的康坎来说,在写作之初,就寻找到了一位心仪的师父,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尤其是相较于一些跌跌撞撞走过许多种不同道路,兜兜转转最后才找到自己前行方向的写作者而言。对博尔赫斯的痴爱,使得康坎在创造自己的小说世界时,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向博尔赫斯式的风格靠近。从处女作《背叛》(《作品》2021年第11期),到《地下酒馆或斗狗场》《从饥饿艺术家到清源山野人》《麒麟,或者消失的劳伦斯》《奥黛丽魔方》《余情未了》等作品,康坎在较短的时间内创作了一批小说作品,质量稳定且均有可圈可点之处。这超越了大多数初入小说创作之门的青年写作者。
然而,把博尔赫斯抛开之后,我们谈论康坎的小说,还能说些什么?
当这个问题涌现在我心头的时候,我就开始有意地让自己忘却康坎的这些作品。隔了一段时间,我开始第二遍重读,第二遍放下。如此三次。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试图从康坎的小说中提取属于他自己的某些关键词。比如“荨麻疹”——我不确定康坎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是否经常遭受荨麻疹的困扰,但这种病症频繁地出现在他笔下人物的身上。这令我想起现代文学初期,鲁迅、巴金等作家对于肺痨的反复书写。肺痨这一病症,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它既是身体的也是精神的,既是个人的也是家国的,既是历史的也是现代的,因而具有磅礴的隐喻之力。那么,在康坎小说中,荨麻疹意味着什么呢?这值得思考。又比如“职业”——《背叛》中,“我自认为是个幽默的作家”;《麒麟,或消失的劳伦斯》中,“临近大学毕业时,我谋得了一份实习文学编辑的工作”;《从饥饿艺术家到清源山野人》中,“毕业后,依照意愿,我顺利当上了《厦门文学》的副主编”。创作这些小说时,康坎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四准毕业生。毕业就当上副主编,多少有些脱离现实逻辑。此刻,康坎已经大学毕业,我不知道他是否如愿地成为了一名编辑,但从这些人物身份的设置中可以看到他对于文学、对于创作的热爱与追逐,也能看到他对于未来生活的某种期许。类似的关键词,还有“结构”“开放性”“陌生人”“鲜血”“暴力”“死亡”“成长”“地下幽暗”“互文”“元叙事”“古典元素”“记忆”“嵌套”“思辨”,等等,它们一同勾勒出了康坎目前创作的大体风貌。这些词语,既是康坎个人风格得以成形的核心要素,也可能是康坎未来小说创作的可能前进方向,甚至是影响他之后能否在当代青年写作群体中独树一帜的关键。
康坎是一个具有结构意识的写作者。结构是小说的骨架,它不仅联结着小说的内容,也支撑起小说的美学形态;它不仅是小说形式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小说内容的一部分。现代小说的重要特征之一,即是小说家们在结构上的不断探索与更新,由此给读者们带来另类的审美体验。从目前康坎创作的小说作品来看,他偏爱使用一种双重叙事结构,故事之中嵌入另一个故事,由此构成双重时空与双重主体。镶嵌进来的叙事,往往是整篇小说的核心,它大多由另一个人物转述而成。《背叛》的开头,“我”是一个在群山中静养的作家,年纪颇大,已苍老到被杂乱无序的记忆搅得头昏脑涨。在小说中,这一个“我”并非是故事的主角,而更像是一个引领者,带着我们去触摸书店老板所讲述的往事——一个关于拯救与背叛的故事。当然,“我”的许多感受,也与书店老板讲述的黑帮往事形成一种特殊的观照关系。“旧地重游”“物是人非”等,既是“我”返回故土的一种状态,亦是书店老板讲述的“我”、小刀子、黑子等人的故事属性之一种。这种“真假难辨”的暗示,在小说中随处可见:“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句话,很可能是您自己的意思,但由于某些原因只好借他人之口”,“现在我用他们的口气讲给您听,但结尾您得自己琢磨”“您富有欺骗性的添枝加叶使人很难不怀疑想借我之口说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局”。在这篇小说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康坎并不在乎故事的完整性,也无意确保故事的真实性。他偏好将故事打开,使得小说带有种种可能,而非将故事固化。因此,他的小说作品大多无法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进行概括、归纳。
《地下酒馆或斗狗场》使用的也是这种叙事结构。在大四开学前的一天,“我”被马楼带到一个风格怪异的地下酒馆:江南民宅的样式,店名却大多是英文。马楼独自去寻欢作乐,“我”却遇到一个陌生男人。与《背叛》相似,这个旧地重游的男人讲述的回忆才是这篇小说的故事主体。不同的是,这篇小说中陌生男子讲述的故事与“我”现实遭遇的联系更加明显也更加紧密——“我”来到的这个地下酒馆,就是陌生男人五十年前童年记忆中的破落仓库。五十年前,“我”和妹妹灵儿跟着阿枪哥曾经在此地观看马戏团表演,更在此地目睹了残酷的斗狗比赛。于“我”而言,阿枪哥是偶像,是榜样,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需求与道路,他果敢而有魄力,他身上充满了神秘感,给“我”以无所不能的感觉。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把邻居家的狗佳佳诱骗到斗狗场,换取了不菲的报酬。阿枪哥把家里祖传的明朝玉石也偷盗出来,换取本金,去买一条凶恶的狗参与赌狗。他想着干一票大的,从此远离这个山村,奔赴城市。然而,与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却因传家宝的丢失而死去,而他再无踪迹。我们可以把这个故事理解为一个乡村少年逐梦的故事,但毫无疑问,这个故事弥漫着血腥之气与悲凉之意。当然,我们也可以把它纳入到“误入歧途”的故事母题之中,但神秘的阿枪哥背后的故事我们并不了解,因而也无法对他的所作所为作出更多的评判。五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我”重新回到这个破旧仓库,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喧闹的地下酒馆。时光流转,物与人皆非,只剩下墙上一道隐藏在壁画中的血痕,依旧清晰地刻在“我”的心头。就像是灵儿从此的噩梦缠身、半失聪、恐血症一样,这道血痕是当年遭遇的无法磨灭的烙印,也是对当年所作所为的隐秘的忏悔。这个男子在地下酒馆与“我”的偶然相遇,对“我”(作为一个陌生人)的漫长叙述,在某种程度上即是对这一段尘封往事的直面,也是对当年罪恶的直面与救赎。隐藏于心的秘密一旦说出,是纪念也是宣泄,是开始也是结束。因此,“我”既是故事主体的引入者,也是故事主体的消解者。酒馆一夜,陌生人的长谈,勾勒的是“我”生活中的一個短暂片段,也是男子铭记一生的过往,小说因而有了广阔的品味空间。
《背叛》和《地下酒馆或斗狗场》都是对个体记忆的深入挖掘,在此刻与往事之中,在自我与他者之间,展示日常生活中隐藏着的个体隐私。平淡生活中隐藏于心的波澜,是康坎小说一个重要的言说主题。每个看似平静的人,在心中都可能孕育着惊涛骇浪的余波——是罪恶,是难以言说的罪感与煎熬,是鲜血,是死亡,是挥之不去的黑色恐惧。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这些隐秘的言说,往往是在与“陌生人”的偶然相遇中呈现的。在某种特殊的环境中,在酒精的催化下,面对一个陌生人,开启自己漫长的、压抑已久的讲述。坦白来说,这种模式具有戏剧性,但却远离我们的平日生活。康坎的这种情节设置,是有意为之,暗示着生活中言说的某种无奈?或者仅仅是一种写作惯性?我不得而知,也不想做过度阐释。
康坎的小说中,打斗、鲜血、死亡频繁出现。《背叛》中的多次械斗、《地下酒馆或斗狗场》中的斗狗,以及《阿德拉商店的招牌》中对鳄鱼街地下室惨案的书写,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之气。相比较而言,《阿德拉商店的招牌》更加的晦涩难懂——至少从逻辑上看,小说中出现多次突兀的跳跃。高三的“我”在百日誓师动员大会中溜出会场,去阿德拉商店吃寿司。在拥挤的小店内,“我”和心仪已久的阿德拉相处许久,呈现的是青春男女的羞涩与朦胧。一场大雨的降临,进一步拉近了“我”和阿德拉的距离。在阿德拉带“我”去地下仓库寻找雨伞和手电筒的过程中,小说的走向发生了急剧的转变。“一眨眼阿德拉便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小说中主要的角色突然消失,而后多是“我”在这个地下世界的奇怪见闻。就像是康坎在小说中描述的那样:“我步入了另个世界”。三四辆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越野车,一群杀气腾腾的文身男子,混乱无序的聊天,莫名出现的争执与打斗、突如其来的闪电与火光,呐喊与嚎啕的交叠,刀子与刀子的碰撞,蜡油与鲜血的混杂,最后是死亡的接连而至。小说到最后,阿德拉重新来到“我”的身边,让“我”别报警,并说“他们个个都是玩水的好手呢”。应当怎样理解这个地下世界的存在?阿德拉生活的另一面?一种幻象的透射?倘若是虚幻,那又与小说开头的叙述互相矛盾;倘若是现实,那又显得离奇而荒诞。事件突兀,人物模糊,所以,这篇小说留下了许多谜题,其指向也愈加难懂。
《麒麟,或消失的劳伦斯》以元叙事的方式,呈现了一个作家的存在困境——肉体的困扰与精神的困扰同在。其中,小说对祖父之死的书写,没有暴力与鲜血,却更显细腻与震撼。小说的前半段,荒诞色彩显而易见,语言和节奏都是跳脱之姿;行文至祖父之死前后,笔风陡然一遍,语言扎实而精细,画面与情感相互缠绕,事件与思考相融合,因而显得张力十足。祖父之死,既是对“我”创作生涯的一种重要启蒙,亦开启“我”精神世界的一次巨大转变。因此,在小说的后半部分,思辨的比重大大增强,观念的声音又一次超越了形象的力量。大量杜撰书及其记载,探寻麒麟的某种形象及其意义,使得小说再一次回到跳脱姿势中。只是,此刻的跳脱与小说前半部分相比,已然有所不同——荒诞仍存,但已沉重。从这个角度来看,《麒麟,或消失的劳伦斯》可以看作是一篇成长小说——不是年龄的增长,而是精神的蜕变。
“成长”同样是康坎小说创作的关键词之一。《地下酒馆或斗狗场》的重心在于对童年往事的刻画,《麒麟,或消失的劳伦斯》关乎对生死与时空的思索,《余情未了》以思辨风格呈现对情与性的挖掘,而《奥黛丽魔方》更多是对自我的审视。在这篇小说中,“我”的形象令人难忘——我甚至认为,在目前康坎的小说中(他在每一层叙事框架中都偏爱使用第一人称叙事,因而每一篇小说都有一个不一样的“我”),这一个“我”是刻画得最为传神的。“九月三日一早,我给她发了消息,直到晚上也没有回复。这是能预料到的。次日,我拨了十余通电话,到最后根本打不进去。当天傍晚,我程序性地找到我们为数不多的几个共同朋友,询问她的下落,刻意凸显我的心急。”小说第一段短短几句话,就勾勒出“我”的形象中最为独特的一角——这是一个“为爱而爱”的人,这是一个在真实与伪装之间艰难平衡的人,这是一个在自大与懦弱中反复徘徊的人。之后,“我”的种种举动,都印证着这一点:“我”去找敦坎询问梅梅的下落,却假装只是顺带而为;“我”忍受不了敦坎的种种言论,却只是随声应和;“我”对敦坎发出虚张声势的威胁,却又只能尴尬地自寻台阶;“我”给梅梅的电话留言,竭力平静,且还要略带嘲讽,假装自己在她走后能够生活得更加滋润……在奥黛丽魔方中,“我”见到了万千事物,沉迷其中,但是,却独独没有看见自我。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我”所看见的一切,都是“自我”。所以,当小说结尾处,“我”想着等哪天敦坎不在的时候再次溜进包厢探索奥黛丽魔方的想法,既可以理解为“我”的懦弱的显现,也可以理解为对“自我”深层探索的期待。这个结尾,既可以是荒诞可笑的,也可以是严肃有力的。问题的关键是:“我”是否意识到了奥黛丽魔方中有“我”的存在?
《从饥饿艺术家到清源山野人》充满想象力,它在理性与直觉之间游走,它在现时与过往的交错中探讨永恒,它在荒诞与严肃之间述说人的种种可能处境,它将时间与空间压缩于山野洞穴之中,它不断地在建构,而后又将之消解一空。相比于《阿德拉商店的招牌》《余情未了》等作品,《从饥饿艺术家到清源山野人》和《地下酒馆或斗狗场》的故事性和可读性要强得多。故事围绕着“我”在清源山寻找洞穴展开,在一次又一次探寻的失败后,“我渴望做英雄”——这同样是自我意识的觉醒。当“我”與“洞穴中人”相遇,所谈内容,大胆而新奇。小说也逐渐从故事的讲述走向理念的阐释。是的,它又是一篇充满思辨色彩的作品——尽管有不少理念是从他人作品中挪借而来。
浓郁的思辨色彩,这也是康坎小说的显著特征,它在《奥黛丽魔方》《余情未了》和《麒麟,或消失的劳伦斯》等作品中都有体现。强有力的思辨能够为小说带来更深厚的韵味,这是毋庸置疑的。许多伟大的小说作品,既属于文学,也属于哲学。当然,这一类型的小说写起来有相当的难度,难度之一在于思想的深刻,难度之二在于如何赋予思辨文学性。前者来源于作家的深厚积淀与深刻思索,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悟性;后者则考量作家的叙事技艺,它不仅需要将某种洞见日常化、通俗化,而不显得过于晦涩与玄虚,还要将这些洞见审美化。康坎的小说中,思辨的展现有时借助人物的直接对话或内心独白——这是许多作家都使用的方法。关键是,如何让对话贴合小说的情境、人物的形象。在这一点上,康坎还可多做尝试(比如《奥黛丽魔方》中敦坎的话语时常令人感觉突兀)。此外,康坎常用的另一种方法是引用他人的言论与话语——也是许多作家都在使用的方法。倘若使用得巧妙,它可以使自己的文本与他者文本构成一种相互支撑的互文关系,从而提升小说的张力。但需要注意的是,过犹不及,主次颠倒。当然,这又与作家的审美取向与创作理念息息相关——有的作家偏向于创造一个故事,塑造一个人物,记录一段历史;有的作家只是将故事当成了承载其思索与观念的一个平台;当然,我们还可以认为,故事本身就包含了一切。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认为康坎的作品有着广阔的言说空间,但一旦要下笔,又有不知该从何处说起的困惑。以关键词的形式,串联起我阅读康坎小说的些许感受,其实并不能够全面地论述康坎小说。因而,这些文字只能是大体勾勒目前康坎创作姿态与风格的某种倾向。在这一批小说作品中,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康坎在叙事上的才华,语言细腻,自有其节奏与腔调,情节却时常大开大合,带来重重惊喜。他有跳跃的想象力,尤其擅长将古今中外融为一体;他有对生活的独特观察与体悟,无意于复现我们的日常生活场景,而是着力探索其隐秘而形而上的一面,因而其作品也生成了思辨色彩;他善于借助他者文本,建构自己的小说世界。康坎的小说世界,才刚刚展开,一切都在前进当中,并非完美无缺,但充满无限可能。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把博尔赫斯抛开之后,我们谈论康坎的小说,还能说些什么?我想,这既是我所需要琢磨的,也是康坎所需要思考的。“影响的焦虑”,是我们都无法回避的现实一种。正如前文所说,康坎早早地遇到了自己心仪的作家与风格,这是幸福的。但是,这种幸福也是相对而言——世间风景万千,而一条道路上的风景有限。过早地把自己拘囿于某一种风格或某一条道路,我想这并不是最优的选择。从这个角度来说,康坎也可以如同他的小说作品一样,更开放一些,更多元一些。虚构的狂欢自有其快意与精彩,踏实的道路亦有其耐人品味之处。姑且试试又何妨?如此,在未来的某一天,康坎就是康坎,而无须在前面添加其余的修饰词。
2022年10月2日初稿
2022年10月7日二稿
责编:周三顾
作品 202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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