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烟桥 词  严华 曲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款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西厢记》之词如花间美人，铺叙委婉，深得骚人之趣，极有佳句，若玉环之出浴华清，绿珠之采莲洛浦，清人姚鼐评之说，“如初升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寥廓。”可以这么说，《西厢记》之词继承了唐诗宋词精美的语言艺术，融化百家，创造了文采斑斓元曲语汇，成为我国戏剧史上文采最杰出的代表，“为情词之宗”，为“丽词之最胜者”。而“大才子”范烟桥，为电影《西厢记》插曲《月圆花好》写作歌词，具有着“哀怨、柔弱、精致、迷离”风格，他虽然并没有把多少精力投在电影上，但他当年为国华电影公司改编的《西厢记》、《秦淮世家》、《三笑》，一部连一部地卖座，捧红了包括周璇在内的一大批明星。

 

    王实甫笔下的张生和崔莺莺，冲破封建礼法的束缚，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鄙弃名教纲常和利禄功名，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纵任性情的自由奔放，勇敢地爱起来了。林黛玉读西厢时说“词句警人，满口余香”，这不仅仅是就《西厢记》的作者融化百家、文采斑斓的语言艺术来说的，我们应懂得，“警人”者，乃是指它的思想意蕴，“余香”者，则是情到浓时，氤氲飘香，熏陶渐染，怡情养性。

 

    文学作品是写人的，写人之情、人之性，写人情之美、人性之真。《西厢记》写出了张生的钟情之美、莺莺的深情之美、红娘的热情之美，情之美基于性之真。人活着不只是一种物质的存在，更是一种精神的存在，精神的美在于率性纵情，而任何破坏这种美的势力必然是丑恶的。《西厢记》写出了这种美与丑的较量，写出了人性的被束缚和被压抑，更写出了人性终于冲破束缚如惊雷如春笋自由伸张的勃勃生机。

 

    《西厢记》的故事情节是从佛殿相遇、一见钟情，到月下吟诗、互通款曲，发展到传书递简、跳墙赴约，直至西厢幽会、两情缱绻，最后长亭送别、海誓山盟，这一系列情真意切、大胆热烈的行为，不知使多少卫道士咬牙切齿、胆战心惊，也不知使多少在封建婚姻制度压迫下的青年男女为之击节，为之陶醉，为之神魂飞越，即使在今天，《西厢记》仍然让人心领神会、激动不已，让人认识到人性的美好和自由的可贵，认识到束缚心灵、摧残人性的势力是多么的可鄙和可憎。歌词选择的正是“西厢幽会、两情缱绻”，这更让人感受到作者的思想惊魂：“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两性相悦，是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是最值得追求和珍视的感情，在爱情面前，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仕途经济，什么门第财产，什么父母之命，什么伦理道德，均不足挂齿不值一文，因为它们是作为一种外在力量强加于人的自然本性之上的东西。封建社会最大的罪恶就是摧残人性。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最大限度地摧毁人的自然本性？因为人性的本质是自由，自由的人性对封建秩序构成严重的威胁，动摇着封建大厦的根基。所以从此切入，正是直奔《西厢记》的主题。让人们在歌词中阅读《西厢记》，充分调动自己的阅读经验和生活体验来揣摩体味词中人物的思想感情，让人生和生命联结起来了，从而在精神上、心灵上受到影响，进而改变人。“明月照人来”中的一个“照”字，极精致，仿佛让人仿佛读着张生的心灵：“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意悬悬业眼，急攘攘情怀，身心一片，无处安排”；看到看到张生生命的希望：“小生那里病来——早医可九分不快。先前见责，谁承望今宵欢爱！着小姐这般用心，不才张珙，合当跪拜。”这是爱情的品德，也是爱情的幸福，因此，“团圆美满，今朝最”，是对爱情的礼赞。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可以看着张生和崔莺莺爱情的真实，也可以看着是对真正爱情的具体而形象的描绘。在《西厢记》中，写的是爱情的真实：“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但蘸着些麻儿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今夜和谐，犹自疑猜。露滴香埃，风静闲阶，月射书斋，云锁阳台；审问明白，只疑是昨夜梦中来，愁无奈。”这给人的是惊艳，而歌词却给以形象化的概括，并从比喻入手，用“鸳鸯戏水”来代“春至人间花弄色”，不仅去掉了过分显露而产生的低下，而且更具备通俗化、口语化，留给人们无限的想像空间；用“并蒂莲开”代替了“嫩蕊娇香蝶恣采”，化一时的欢情为永恒的爱情；用“双双对对，恩恩爱爱”来直白，去掉了“只疑是昨夜梦中来，愁无奈”欢娱后的回味，而得到的是白头偕老的忠贞。这真正是高度的艺术概括，它唱出了人间爱情真谛，但又不失原剧本《西厢记》的真实，更不失那种迷离，那种柔情。我们说对原作品的改编是属于再创造，而这种再创造有很多难写之处，至少有忠于原作、高于原作之难，范烟桥的《月圆花好》却做到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典范。

 

    “这款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是对人间普遍意义的爱情说的，但又何尝不是歌词本身意义的评价。我们更懂得，时代发展了，社会进步了，但我们看到束缚人性的东西依然存在，人们在实现灵魂自由的路上更是举步维艰。今天，奴役我们的不只是崔母们，不只是更为严密的各种制度，还有科技神话和不断丰富的物质。我们似乎享有比古人更多的自由，其实这只不过是假象和错觉，我们在疯狂地追求身体享受的同时已经抛弃了自己的灵魂。如果我们要获得真正意义上精神家园中的自由，何尝不需要我们有不屈不挠的精神去冲破层层障碍，从而获得“这款风儿”，从而让“柔情蜜意满人间”。谁能告诉我，现代人的精神家园已经荒芜到怎样了？但歌词能告诉人们的，是人间真正的爱情意义，是最纯粹的人性，是最高尚的追求，是在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思想解放。

 

    一首再创作的歌词能真正做到忠于原作、高于原作，能真正在本质意义上揭示着现实，启迪着未来，我们不能不说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因此，要说柔情、精致、迷离的《月圆花好》意义所在，我想大概其意义就在留给人们的启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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