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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压舱石”(散文)

时间:2023/11/9 作者: 作品 热度: 13802
  苏炜

  “I am not an American, I am the American. ” ——这句被故居博物馆反复呈示的马克·吐温名言,中文该如何翻译?在返程的一路上,我和妻在来回讨论。

  ——我不是一个美国人,我就是美国人本身?——我就是美国人的原型?——我就是最有代表性的那个美国人?——我就是最具“美国性”的那个美国人?……日后问询过好几位翻译行家,上面的各层含义都或在其中,却都离不开这样一种身份认同:在自我与国族之间画上等号——我即美国,美国即我。——“狂”乎?“自我膨胀”乎?据说原话出自马克·吐温旅欧时的日记,转述的是友人对他的评价。其实,我马上就想到了托马斯·曼在二战中遭受纳粹迫害亡命美国时,回答美国海关问询的那句话——作为一个德国作家,你离开德国的土地以后怎么办呢?托马斯·曼答曰:我血液里流的都是德国。我在哪里,德国就在哪里。难怪,同是美国文学圈著名的“狂人”海明威的这一句话,也同样被故居博物馆一再地重复强调:真正的美国文学,自马克·吐温始。

  很惭愧,旅居美国康乃迪克州已近25年,这座闻名遐迩的国家级名胜——马克·吐温故居,我竟是第一次瞻访(一如海那边从小成长的城市广州,作为古羊城地标的“陈家祠”,我竟是若干年前陪同耶鲁学生,才第一次造访一样)——人哪,近在眼前的“伟绩”,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仿若故土江南的“出梅”季节——连绵数周的阴雨,今天总算是丽日蓝天。沐着盛夏酷热中难得的清爽微风,我们踏入了这座浓荫遮掩的维多利亚时代哥特风格的古久建筑里。

  游览文化名人故居,我一般喜欢自己独行独赏,慢品细节,似想默默地与隔时空的故人作私己的对话。可此刻博物馆派定的导游却明令:不可脱队,不可照相,必须随同人流一起走览观赏。刚刚步入故居入口的私人图书馆,我就被立在琳琅古书和封尘的壁炉前面的,两尊硕壮高大的中式广彩大花瓶,吸引了视线。未待细赏我认定的“广彩”风格细节,导游已率人流匆匆离去。我本以为,此乃古早年间西方贵族的某种“风雅标配”——我曾从歌德故居、雨果故居、以至凡尔赛宫殿、维也纳美泉宫里,都曾看见过这种夸张炫丽的“中式风雅”。但是,随后伴随而来的浏览阅读,马克·吐温故居陈设上、壁纸上这满满的“中国元素”,其背后蕴含的丰盈故事,却是大大出我意料了。

  阁楼飞檐,水晶吊灯,玲珑雕塑。眼前这座设计独特、三层楼共19个房间、据说建筑师根据马克·吐温本人意愿,包含了蒸汽船、中世纪城堡和布谷鸟钟等设计元素的红砖建筑,哪怕用今天的眼光,都可堪称“豪宅”。这种每个睡房都带洗浴套间、洗漱间带双洗脸盆、甚至有着带喷泉的室内植物花园等的豪华设置安排,在150年前的拓荒世代里,其超拔非凡的格局地位,更是可想而知的。据导游介绍,这座别致的宅所,正是当年美國东部大纽约和新英格兰地区一个小小的文化中心。马克·吐温以性情开朗幽默和交游广阔著称。当年耀亮北美文化星空的众多作家、诗人、学者、牧师和各界名流,都曾是这里的常客。我当时竟没有想到,在这些星斗般的“常客”里,竟有着众多位我甚为熟悉——与我辈同血缘、同根源的先人。

  这座马克·吐温平生居住时间最长、达17年之久的老宅,却不是作家的真正“根源地”——出生于1835年的马克·吐温(Mark Twain)本名塞缪尔·朗赫恩·克莱门斯(Samuel Langhorne Clemens),他的另一个著名故居位于密西西比州北部的汉尼伯小镇,那是少年塞缪尔出生、成长的地方。塞缪尔12岁那年,父亲去世了,他只好辍学,到工厂做小工、到矿山当矿工,在密西西比河上当水手,也当过排字工人和地方小报的记者编辑。“马克·吐温”是他写作以后采用的笔名,原是密西西比河水手使用的表示在航道上所测水深度的术语。正是在这样跌宕流离的底层生活中,年轻的塞缪尔接触到了蓄奴制下的黑奴、淘金热中的华工、红树林里的伐木工,等等,他胸襟的良知温热,终于化成笔端下的尖锐批判与博大同情;幽默、讽刺与机智中充盈的炽热情感,铸造出他独特的写作风格。早在他成为这座雅致宅所的主人之前,“马克·吐温”已成为那个时代的闪光名字了。威廉·福克纳曾言:马克·吐温“为第一位真正的美国作家,我们都是继承他而来”。海明威则说过:“美国的现代文学都源自一本书,它的名字就是《哈克贝里·芬历险记》。”而代表马克·吐温最高文学成就的几部著作——如《镀金时代》《汤姆·索亚历险记》《乞丐王子》《密西西比河的旧日时光》《哈克贝里·芬历险记》等,就是在我眼前的这座红砖小楼里完成的。

  这真是一座饱蘸温情、饱孕灵思的小楼。据导游介绍,马克·吐温36岁时才结婚,妻子是一位富商的女儿,这座小楼正是他的岳父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这座别致小楼从房型设计到细节雕镂,都充盈着作家精细入微的匠心,可见他是何等钟爱、迷恋这个居所。从1874年到1891年,马克·吐温和妻子女儿在这里度过了他一生中最重要、最安逸、也最有灵思光彩的时光。他曾言:漂泊半生,只有这座小楼让他有家的感觉,让他觉得世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富有意义。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张雕镂着云霞天使的睡床上,遐想过那些无眠的长夜,作家在此间辗转反侧、驰骋灵感神思的画面;我也曾留心过每层楼上都显得特别雅致出尘、仿佛是神仙驻足过的那些廊台廊亭,遥想当年作家在写作之余,在此凭栏纵目,让思絮穿越烟云纵横四野的场景。但是,当我随人流来到三楼——与一二层的维多利亚贵族气派相比显得如此简朴的三楼:一张台球桌,一张狭小书桌,一盏低矮的煤气吊灯……导游的话音,却撞得我心头嗡嗡作响:“这里,才是马克·吐温埋头写作的地方,他最重要的那几部著作,就是在这张小桌上完成的……”

  陡然之间,《哈克贝里·芬历险记》里那条永恒奔腾的密西西比河,就蓦地雪浪滔滔地铺展在我的眼前。那个从贵族寡妇家出逃的白人孩子哈克贝里,那个在惊险中相遇、同样出逃的黑奴孩子吉姆,一黑一白结伴的历险故事,通过密西西比这条贯穿美国大陆和美国历史的大河的牵引,自由和蓄奴制的对立主题,沿河各阶层各种族的众生相——贵族、神父、矿工、骑士……娼妓、强盗、骗子、奸商……浩阔无垠的历史画卷滚烫着鲜活的生命光泽,徐徐向我铺开。我竟忍不住止步驻足,留在人流最后;虽然远隔着栏绳,但是久久把目光投向紧挨台球桌的那一边——我才注意到,不是一张、而是有两张一宽一窄、一高一低的书桌,上面都列陈着台灯、书笔、纸案,恍惚光影间,仿若还凝留着作家唇上抹着大胡子的侧影,回响着哲人踱步沉思的足音……眼前是密西西比河苍茫的黑夜,“星星是月亮下的蛋,”黑孩子吉姆的童稚话音在我耳边响起来,“流星是因为不听话,被月亮妈妈从被窝里踢出来的……”

  噢,正是马克·吐温以贯穿全书的儿童视角(所以百年来此书一直被视作“儿童文学经典”)而写出历史先行者的深远哲思,把对自由的信仰和对自由灵魂的探索,凝铸成百年来人们常常探讨谈论的“美国精神”的厚重基石……

  小楼的顶层,自然也到了游览终点。留在最后的导游并没有对我的止步驻足有所怨责,只是温婉一笑,掠手指指专为游览结束新辟的楼梯出口;我和妻便带着诸般留恋不舍离开了小楼,又到博物馆大厅观看了相关的文献纪录片,才最后向这座马克·吐温逝世后曾先后作过学校、公寓和公共图书馆分馆的古旧建筑告别(此建筑直到1962年被列为美国国家历史地标之后,才于1974年作为故居博物馆向公众开放)。以至多少时日后,我和妻的日常话题,都似梦云牵绕一般,一直离不开开篇提及的那句马克·吐温名言的确义讨论。

  “——你老兄可知道,容闳曾是马克·吐温的知己好友吗?”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万万没想到,因为马克·吐温故居行的感动而放上微信朋友圈些许影迹文字,被友人的一席话点醒,才让我有了下面这一段与我辈华族紧密相联、又与个人经验休戚相关的史迹的追寻与追溯。

  ——容闳,容闳?!一个如此熟悉又如此亲切的名字!——真的吗?鼎鼎大名的马克·吐温,真的与我这位来自同一故乡(广东中山——古称“香山”)的耶鲁先贤,发生过亲密联系、有过密切交往吗?随着浏览追溯,惊喜和震撼,却接踵而来——不仅仅是容闳(1829-1912),这位现代中国走向世界的第一人,我的耶鲁先贤先辈;还有容闳自耶鲁学成归国后再带到美国来的中国历史上第一批公派留学生(习称“晚清留美学童”,1872-1881),都曾与马克·吐温和他的这座红砖小楼,发生过非同寻常的紧密联系!——噢噢,不独此也,早在塞缪尔青少年的流浪时期,马克·吐温就在北加州的淘金潮中、红树林的伐木工里、还有过万华工参与修筑的北美太平洋铁路的工地上,密切结交过早年的华人华工了!

  面对当年弥漫整个美国白人社会的排华情绪,报章漫画里各种对“拖着猪辫子”的华人形象的诋毁侮辱,马克·吐温在1872年出版的《艰苦岁月》一书中(以及他众多的单篇文字中),如此字字入骨入心地写道:中国劳工“安静,平和,温顺,不会喝醉酒,勤恳耐劳。不守规矩的中国人罕见,懒惰的根本不存在”。“一个中国人只要还有力气动手,他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白人常常抱怨没有活儿干,而中国人却从不发这样的牢骚;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去找点活儿做。”在书中,他对华人的悲惨处境作了如此沉痛的总结:“华人替白人承受一切控罪,白人偷盗,中国人赔偿;白人抢劫,中国人坐牢;白人犯了凶杀案,中国人去替死。任何一个白人都可以在法庭上,以宣誓的方式剥夺一个中国人的生命,但中国人却从不被许可作证而使白人入狱。”

  ——坦白说来,我,作为一位深入研究过容闳当年(1850-1854)留学耶鲁行迹的同乡晚辈,又作为曾专门研究、写作并公演过描写早年华工修筑北美太平洋铁路的清唱剧《铁汉金钉》的歌词作者,我是极力忍着心绪和笔尖的抖颤,才能录下马克·吐温上面这些当年敢于逆流而上、挺身而出,为备受歧视欺凌的华人华工仗义执言的铿锵话语!(史料记载:当时马克·吐温曾因为在报章里发文为华人说话而受到舆论围攻,因此被报社开除,丢掉了记者饭碗。)当年,在那个由于受全社会负面舆论的哄抬,从1880年起由国会正式通过《排华法案》的灰暗年代(此歧视法案直到1946年美、中已成二战盟国时才得以取消),马克·吐温以一己之力,拼力振臂呼出、白纸黑字写下的这些话,简直就是瀚海荒漠中的惊雷、寒夜黑幕下的闪电,隔着百年烟埃,仍能让人感受到它的炙人的温热啊!

  还是回到眼下这座红砖小屋吧。容闳,自1875年第一次踏入哈特福市区马克·吐温家这座刚刚建起方一年的宅所开始,他就成了马克家时时高朋满座的知名厅堂里的常客了。从上述纪年可知道,1872年,因容闳极力向清廷重臣李鸿章、曾国藩建议而终获批准,再由容闳亲自率领的首批年仅十二岁的留美学童抵达美国的时候,第一个落脚点,就是容闳已非常熟悉因而人脉丰富的美东康内迪克州的州府哈德福德市。而当时容闳常住的留美事务局宅所,就位居马克·吐温此新居附近的两三个街区之外。——那么,马——容之间,谁是这两位中西大贤的牵线人呢?又一个容闳史料中同样熟悉的名字出现了——耶鲁董事、学者牧师约瑟夫·推切尔(Joseph Hopkins Twichell)。推切尔当年曾在耶鲁法学院专门发表讲话表彰优秀毕业生容闳,此讲话后来被收入容闳的自传《西学东渐记》而成为此书的代跋。推切尔所在的教会离容闳的“留学事务局”信步可达,而推切尔,恰恰正是马克·吐温终生最信任、关系最亲密的挚友。他早年曾为马克·吐温主持婚礼,而若干年后,当马克·吐温的妻子和女儿都先于他相继去世时,亲自操办马克家后事和葬礼的,也是推切尔;直至1910年马克·吐温最后逝世,其哀荣备至的隆重葬礼和追思会,也都是由年迈的推切尔主持的。不仅仅是机缘凑巧——容闳当年在美国的婚礼,以及日后另一位著名留美学童李恩富(他的曾孙子曾是我的学生)在耶鲁的婚礼,推切尔呢,同样正是他们的证婚人和主婚人!

  细读史料,马克·吐温、推切尔与容闳,这三人之间情义深笃,绝非泛泛之交也!當年马克·吐温的新家,虽没响应当地教育机构的呼吁,像众多美国家庭一样被分配接纳中国学童留住,但他却常常邀请容闳和学童们到家里来作客。容尚谦等幼童与马克·吐温的两个女儿曾经是哈特福德高中的同班同学。马克女儿朱莉娅和他们成了好朋友,常常在家里教他们弹钢琴和唱歌,关系非常融洽。几年后风云突变,当中国学童们纷纷考进耶鲁、宾大、哥大等名校,在学业、体育、艺术等领域渐露头角,广受美国社会瞩目之时,有心人却将留美学童“剪辫子”“穿洋服”“只识洋文”“必定全盘西化”的密函送抵清廷,据知“老佛爷”慈禧太后闻讯大怒,虽经容闳一再上书解释规劝,李鸿章仍旧下令撤回全部留美学童。情势万般危急之时,容闳紧急求助老友推切尔,商请马克·吐温出手相帮,马克·吐温便亲自驾马车到纽约,求见他的老友、当时的美国总统尤利西斯·格兰特,恳请格兰特总统亲自给李鸿章写信,留住留美学童。格兰特总统的亲笔信函曾让李鸿章深为感动,而使得清廷撤童之举延宕了一年;终因保守力量的无法抗衡,1882年后,全数120多名留美学童被强撤回国,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波本来可以提前促进中国现代化的留学潮,就此夭折落幕。心境暗淡的容闳也随之返国,曾先后参与康梁的百日维新和孙中山的抗清革命活动。他在“戊戌政变”后受到清廷通缉而逃到香港时,甚至还曾给马克·吐温和推切尔写信,试探是否能用赈灾的名义向美国国会申请资金,资助当时中国境内已风起云涌的反清革命活动。

  ——安危相牵,命运相系,休戚与共。容闳和马克·吐温之间的紧密纽带,那是连结两洋两岸、两个大国民族之间的历史纽带和情义纽带啊!

  1900年庚子之乱,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圆明园被二度抢劫焚烧。刚刚自欧洲返抵美国的马克·吐温愤而发声,以他著名的尖锐讽刺笔调,公开质问:这难道就是西方传教士为亚洲殖民地带来的“文明祝福”吗?!“现在全中国都起来了,我同情中国人。他们一直在受欧洲掌王权的强盗的欺负。”他预言说:“中国终必获得自由,拯救自己。”由此我想起,早在1861年,在大西洋彼岸的法国,有另一位面对英法联军第一次洗劫圆明园的暴行时挺身而出的西方作家维克多·雨果。当年雨果。如此拍案而起:“有一天有两个强盗闯进了圆明园,一个打劫,一个放火……他们一个叫英吉利,一个叫法兰西……”

  马克·吐温——维克多·雨果,这两颗同为中国人的苦难而颤抖的人类良心,此时却像浩淼星空上两颗互相辉映的金星,苍茫大海上两盏耀亮黑暗的灯塔,炯炯闪烁在我眼前。年少时我曾背着行囊在欧洲大陆流浪,雨果故居,曾是我踏足巴黎的第一站,也是我迈向文学之海、智慧之海的第一艘舟船;如今我已步入人生的秋天,却在步进马克·吐温故居后,再一次拓展焕发了灵智心胸,获得全新的人生领悟——以自由正义为念,以平等至善为怀,从“己立立人”到“推己及人”再到“成己成人”——以一己而及天下,做人当如是,作家当如是,文学,亦当如是!

  马克·吐温——维克多·雨果,多么相像的两位隔洋相望的文学先贤!这样两个近似的画面,此刻浮现在我眼前:

  1900年10月,离开美国本土将近十年,作“赤道环球演说旅行”归来的马克·吐温回到美国,成千上万的纽约市民纷纷涌上街头,像迎接战场上凯旋归来的民族英雄一样,用鲜花彩带迎接这位多少年来为人类的自由权利呼喊、为弱势平民种族发声的美利坚的良心。日后有评论家称:“他是美国文学中的林肯。”1885年5月,维克多·雨果在巴黎病逝。上百万的巴黎市民闻讯从四面八方涌进凯旋门和香榭丽舍大街,以漫天的泪雨花雨为雨果送葬。见此壮伟的场景,在场一位官员说:“我们出席的不是葬礼,而是加冕礼……”

  此一刻,史册上的浩瀚人声、漫漫人潮,在我眼前,化作了人类文明世界那個滔滔无垠的大海。而马克·吐温和维克多·雨果,还有灿若繁星的经典作家和他们的经典作品,正是国族和民族、人生与生命的漫长航行中的“压舱石”。——是的,“压舱石”。他们和它们,代表着人类文明的质地,生命价值的分量和个体灵魂的厚度、深度和广度。“I am not an American,I am the American.”行文至此,此语何解?或许已经无须赘言了。

  回头远望,密林晨雾间的马克·吐温故居——那个方阁尖顶、如帆若樯的红砖小楼,果真像迷茫雾海上的一艘大船啊!

  责编:李京春

  作品 2022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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