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它的发展变化、历史走向都与生活在这座城的外来务工者息息相关。自移居深圳,作家邓一光开始关注这座城市的特质,创作逐渐由前期的军旅题材小说转变为以深圳为写作背景的城市文学。他的作品不仅展示了深圳文学创作的独特性,也关照着这座城市独特的文化特质与深圳居民特有的迷惘、混乱的精神状态,深挖现代大都市背后所隐藏的多样面孔,将一个既令人感到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深圳呈现给读者。
居住在深圳的这一时期里,邓一光创作出《深圳在北纬22°27′—22°52′》《你可以让百合生长》《深圳蓝》三部“深圳人系列小说”。在这几部作品中,深圳这座居民以外来者为主的城市,成了小说主要人物活动的地理环境。这些主人公大多为城市外来者,他们对于自身身份认同与文化归属问题存在着困惑,而他们在深圳的生活经历与内心变化也透露出作者本人对深圳文化与深圳外来者的思索。于是,在作者笔下,深圳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地名,也包含了文化、精神上的多重内涵。邓一光借此书写他对深圳这座城市的认知与对深圳外来务工者精神困境的理解,探寻着外来者与这座城市的关系。
一、植入豐富多样的深圳元素
在邓一光的深圳系列小说里,作者大量使用“深圳”以及与深圳相关的地标名称,并融入许多当地的文化元素。
就地名的使用而言,深圳系列的大部分小说题目都包含了不少具有代表性的城市地标,如《深圳在北纬22°27′—22°52′》《深圳蓝》《深圳河里有没有鱼》《万象城不知道钱的命运》等。但这些被频繁使用的地名在小说中不仅仅是地理符号,它们在原有地理内涵的基础上,被作者拆分并赋予新的文化意义。在《深圳河里有没有鱼》中,主人公“我”对污染严重的深圳河是否有鱼这一问题感到困惑,最后“我”纵身一跃,跳入了深圳河。在这个故事中,地标名称“深圳河”并非只是指一条位于深圳的河流,而是隐晦地折射出深圳的环境问题。主人公“我”对于在这条污染严重的河流中有没有鱼的质疑,实则是对污染严重的深圳的质疑,也暗含了作者对深圳生态环境问题的思考。
与此同时,邓一光在小说中引入了许多与深圳历史文化、民俗民风有关的语言片段。深圳的方言是粤语,在小说的语言描写中,作者带入了不少相关的表达,使得这些以书写深圳为主的小说更加贴近真实生活情境,具有地方特色。除此之外,作者作为一名移居深圳已久的居民,对当地的认知也是相当深厚的。通读三部作品后,读者也不难发现,作者似乎刻意在强调着深圳这一个包罗万象的地理符号,作品中的深圳元素几乎无处不在。关内与关外是深圳在经济方面绕不开的一对名词,对深圳有深入了解的人也一定熟知这两个名词所指向的地理意义与经济意义。关外预示着贫穷落后,而关内寓意着繁荣发展,在邓一光的小说中,多数选择到深圳打拼的人把进入关内作为自己的终极目标,甚至,这些身处关外的主人公并不认为自己走进了深圳,觉得关内才是真正的深圳。作者在小说中多次通过人物的心理描写以及对比、夸张等手法来呈现出关内的繁华与外来务工者对关内的向往。由此可见,这些在深圳发展中所存留下来的地理名词虽然随着经济的发展而逐渐过时,但身处当地的人对这些名词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认识。同时,作为一座移民城市,深圳在春节这种家庭团聚的重大节日里,却宛若一座“空城”。作者在《万象城不知道钱的命运》这篇小说中,就描述了深圳万象城在过年时的景象。以外来者为主要居民的城市在重大节假日总会有些寂寥,平日里的主要通勤者纷纷离开,只剩下少数买票艰难的人留下来守着这座城。移民的历史构建成了深圳独特的民俗与文化,相比其他以本地人为主的城市而言,这是深圳与其他城市最大的差别,作者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并融入小说中。
二、关注深圳居民的精神特质
与其说邓一光的深圳系列小说以描述深圳人为主,不如说其主要描写的是生活在深圳的外地人。其中,关于这些外来者身份认同与精神困境的内容是作者在行文中既隐晦又着重呈现的部分。小说中的人物多为到深圳谋生的外地人,这既是基于深圳的现实,也与作者本人的经历有关。以前的邓一光主要创作以塑造英雄人物为主的军旅与历史题材小说,而自移居深圳后,他在创作上发生了明显变化,转而关照那些在城市边缘的小人物,讲述这些异乡人在深圳扎根后的心路历程。
深圳的夜晚总是令他们感到格外煎熬,白日的忙碌让主人公无暇顾及自己的精神状态,冲淡了那一份潜藏心底的不安。当世界真正宁静下来后,那些被压抑的焦灼便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由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自始至终,这些主人公似乎只要还生活在深圳这座无眠的城市里,他们就未能摆脱失眠与梦魇的纠缠。在这一系列描述深圳的小说里,邓一光从不吝啬笔墨去描绘深圳的夜。在《深圳在北纬22°27′—22°52′》这部短篇小说中,邓一光时常渲染主人公那种无眠的状态,比如文中多次提及主人公夜半醒来。显然,这是主人公因为面对高压的工作而产生的精神问题。而这也并非个例,失眠只不过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的一个普遍特征,作者通过对处于失眠状态的主人公的刻画来隐喻生活在现代城市居民的精神问题与生存处境。
并且,一些奇异的梦境也是深圳外来务工者精神状态的呈现。《深圳在北纬22°27′—22°52′》中的主人公梦见自己变成了马,而他的妻子则梦见自己变成蝴蝶,而且,作者也相对正面地描写了这两种生物。虽然这只是人物的梦境,但邓一光却将梦里的内容延展到了现实,主人公甚至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像马的嘶吼,这一处情节虽荒诞诡异,却暗喻了在主人公眼里,现实世界也是一个荒谬的存在。相比自身而言,马与蝴蝶都自由而美好太多。可见,在现实中无法突围的他们被迫在梦境中寻求解脱,而这一梦幻的世界又令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得到一丝慰藉。这种人的异化描写实际上也是在讲述现代社会生产关系中人与人、人与物的异化。深圳的外来人员比起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缺乏太多有利的生存条件,他们不得不独自面对压抑的工作环境与繁重的工作任务,从而造成了他们内心的孤独,令人与人的关系变得淡漠疏离,与没有情感的动物无异。因此,借人际关系与人物形象的异化,作者实际上也表达了自己对深圳居民精神状态的关怀与对深圳现代化发展中人与人关系的质疑态度。与精神困境无法摆脱的情况相随的则是小说中深圳居民的身份认同。在这些非本地的深圳居民心中,他们始终介意一件事情:自己不是深圳人。《我在红树林想到的事情》里能否拥有深圳身份证成为人物心中的一个疙瘩。故乡回不去,而他乡也融不进去,由此,人物的归属感便无从可言。不明晰的身份定位是每个移民都需要面对的问题,作者将这种想要融入深圳而不得的矛盾与无奈心理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极其尖锐地指出了深圳当下的现实,令人深省。
在身份难以得到认同时,这些小说主人公无一不是孤独空虚的。《深圳蓝》里的主人公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在前妻和向自己示好的年轻女孩之间摇摆不定,一边寄希望于与前妻复合,一边贪恋年轻女孩给自己的温暖,两个同样孤独而精神空虚的人互相慰藉,纠缠不清。最终,两个女人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宿,只剩下孤身一人的主人公不知未来在何方。主人公与小说中的女子在价值观上存在着较大差异,以至于前妻无法苟同他的想法,而他无法完全认同年轻女孩的想法,以至于他们的结局注定是分道扬镳。最后,主人公也就被迫孑然一身了。可见,主人公最后的落单其实是源于人与人之间的无法相互理解,源于观念上的差异。在生活节奏紧凑的深圳,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暧昧而相去甚远的他人的想法。而邓一光想要透过这些错综复杂的男女关系来呈现出都市人精神上的荒漠状态与孤独感。在他的小说里,为了不去思考这些复杂而头疼的关系,这些生活其中的深圳居民只能不断逃离于群体,结果却是孤独这一情感愈演愈烈,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与对立无法消除,在深圳这样一座移民城市中不断恶性循环。
三、结语
综上所述,邓一光的深圳系列小说中包含了丰富的地域元素,同时作者也并不局限于深圳这样一个坐标,而是将深圳所被赋予的内涵不断进行拆分与重构,多方面呈现出作者对深圳的人文环境、历史文化与深圳现实的思考。通过窥探小说主人公的共性,读者也会不由得思索移民城市中移民所面临的身份认同与精神心理问题,甚至产生共鸣,由此,这些小说的社会功能也得到凸显。
责编:李京春
作品 2020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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