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日头爬过山顶,一个个日头钻出海面,一页页日历撕成碎片,一页页日历印成新本。南方的天气也变的刺骨的冷起来,人家都穿上了冬装。街上再没了前些时候的热闹,只那些环卫工人还在冒着严寒仔细的清扫着被风吹得四处凌乱的落叶。
元旦还没有到来,这个城市就按捺不住,早早开始渲染节日的喜庆,到处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和接踵而至的新春。再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节日的激情,那是人类精神文明的结晶!而这样的城市,能让那些不相往来的人们在同一时间段聚在一起欢笑的也只有这些文明的结晶了!更多的时候住在这城市的人们就像这城市林立的高楼一样是独自欢笑,独自伤愁!
按以往的规定,厂里在春节前一个月就会公布放假事宜,好让员工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充分的准备。可是今年,厂里迟迟没有公布出春节放假的具体事宜。工友们也按捺不住,一个个接头切耳的私下讨论关于春节厂里放假的事。那些同古诺一样首次离开亲人来到远方打拼的人有着同样年少痴狂的青春,有着同样想回家的冲动。
古诺一筹莫展,握笔的手已经冻紫了,可给家里的回信还是几张白纸,他不知如何下笔。前不久总算见到了述朴叔的背影,可没想到还没看到他的面目就听到了他的坏消息,如今春节是否回家让他左右为难。古述朴因贩毒被判了死刑,来年初执刑,这件事肯定已经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古镇。他一方面想趁春节的假期回家看看,让父亲和古爷爷放心述朴叔并没有拉自己下水,也让乡亲们知道述朴叔的为人并不是他们想的那么坏,可又害怕身微力薄而越抹越黑。
古镇,天空已持续几天飘起了漫天的飞雪,大地披上了厚厚的银装。人们穿的衣服一件厚过一件,整个人被里里外外包的严严实实,只露一张脸在外好与人招呼,并夸夸其谈的传递那些道听途说得来的所谓独家消息。在他们的独家报道里,风靡一时的主角古述朴在古镇只一天时间就变成了一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以比每天刮的西北风还快的速度在那些大大小小的会动衣服包包中蔓延。那些人一提到古述朴再不是翘起大拇指而是直吐口水,说什么丢姓古的脸,说什么幸好当初没跟他出去。既然知道丢姓古的脸,为什么还在唯恐天下不知的四处张扬呢,要知道古镇姓古的占大多数。这也难怪,那些人当初对古述朴羡慕的要死,现在知道他裁了,当然要打一下落水狗扬扬自己的威风,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气以求心理上的平衡!
古述德怎么也不相信述朴会变成一个坏人,在他的眼里古氏家族的人是不可能去害人的。可是每次他跟别人辩解人家就说些得了他好处所以才怎么怎么的话来收场,弄的他很是尴尬。毕竟古述述被判死刑的公文已经贴在了镇派出所的大门外,他不识字但总还认得古述朴的照片和那个鲜红的印章,更何况还有古芳萍帮他读那些字。而古书记看到公文时的眼神似乎也默认了这件事,除了无语外没有一点要反驳的神情,只是后来就再没见他出过门了。
不知是谁抢失发现了公告栏的通知,说刚接到一张大的订单,急需赶货,所以春节只能放假一天。一天?这就意味着那些人为回家外地人的所有准备和想法都成了泡影,根本就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只能留在厂里过年!
一些人想辞工回家,但辞工申请交上去后就没了下文,线长说交给了课长,课长说找经理,可经理连影子都找不到!一些人计上心头,想等年底发了工资就自行离厂,把厂里扣压的那少部份工资就当送给拾悭了。然而,他们却不知,坐在办公室里整天算帐的人怎么着也要比生产线的员工会算些。如果工人们都拿了在部份工资自行走人了,那接到的订单谁来完成。于是拾怪一方面出动那些职位带长的管理人员安抚工人们骚动的情绪,一方面要求财务下另一通知,说年底只发一半的工资好让员工过年,其余的要等春节后再发。
这可急坏了那些想自行离厂的人,一些女孩子眼泪涮涮的落下来,一点一滴的洒在床上,连同那原来的美好想法被无情的砸碎。她们已经写信给家人说春节回去,并且预订了火车票。
老天似乎觉得这大地的银装不够完美,依旧我行我素的抛洒那成片成片的雪花给大地补装。一些竹子被压弯,一些树枝被压断,大雪依然没有停!
元旦过去没几天,学校按部就班的趁势开始了期末考试。末考过后,一个紧张的学期总算完了。古言回到家中,这座被白雪覆盖的老房子又恢愎了生机。古述德已经适应了诺儿不在身边的日子,但总是不经意间提到他,特别是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古述德热切的期望这个春节古诺能回来好合家团圆,而古言、古芳萍更是想见那个半年没见的大哥,做梦都梦到去车站接他的情景。然而古诺的回信却迟迟没有到。
古述德想,也许是雪下的太猛,村通讯员所以没出门送信。这雪确实大,放眼望去,除了白色再难见到别的色彩,更别说有人走动了。古镇好些年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了。为了能得到远方孩子的消息,古述德决定冒着风雪去村通讯员家,希望能有古诺寄过来的信。可是,村通讯员却说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大风雪他快一个月没出门,更别说去镇上的邮局拿邮件了。
古述德不死心,又继续去镇里。漫天飘着的雪花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通往镇上的那条羊肠小道早被铺上了白花花的雪,这些日子本来就少人畜走动,现在根本看不到一点印迹了,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古述德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小心的探索着那条小道前进。他全神贯注的盯着脚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身怕一不留神就踏进了路边的池塘或者水沟。总算举步为坚的走完了那条小道,上了镇上的大道,古述德松了一口气,赶紧加快脚步直奔向邮局。
邮局的工作人员见到古述德时着实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竟然会冒这么大风雪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来镇上。他惊呀之余赶紧在一叠厚厚的信件中上下找一遍,却没发现有古述德的。古述德心凉了一大截,向那人要来那叠信件再仔细找过一次,还是没发现自己的信后才郁郁寡欢的离去。雪下的实在太大,刚走过的足迹早已没了影象,前方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在这样的风雪夹击下,年近半百的古述德身上已然也盖上了那层雪做的棉絮,跟大地融为了一体。被人身的热气融化的雪水渗透他穿的棉袄,刺骨的冰凉正一点一点的蚕食他的体温。他的脸一大块一大块的冻紫了,牙齿不停的打颤,眉毛似乎也结起了冰珠,耳朵仿佛一碰就会脱落般。
古述德不停的哈着热气,双手揉搓着脸膛,不由自主的跺着脚,可脚一踩进雪地马上就被挤开的雪压了过来,只能用手拉着靴子才能拔起来。好不容易到了村口,古述德知道双腿已经冻僵,不再听从大脑的使唤了。他想喊,却喊不出声,似乎一张口喉咙就被冻住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古述德已躺在了自已家中。被雪水湿透的棉袄已经换下,身上盖着两床棉被。旁边的炉火熊熊的烧着,把这间屋子照的通红通红的。炉火旁围着言儿、芳萍,还有更显苍老了的古书记。
“述德,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冒这么大风雪去镇里,不要命了啊!要不是刚我望见有东西在动,错以为述朴回来了出来瞧瞧,不然你还能见着这些孩子们吗?”
“古书记,我……”古述朴欲言又止。
“我知道,古诺这孩子是跟他述朴叔去广州的,如今述朴出了这事,你担心……”
“古书记,我不是这意思,述朴我了解,决计不会害诺儿的。只是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这孩子在外一个人,也不知道他啥时候能回来。这么久都没收到他产家信了,所以才去看看。”未等古书记说完,古述德抢说道,他怕触痛古书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
“我知道你想着古诺,可你这样万一冻坏了,不是让他在外揪心么。这孩子出去了不仅隔几天就给家里写信联系,还按时寄钱回来,也算有孝道了,你还操什么心?想想述朴呢?出去那么多年几乎音讯全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呆了没几天就又匆匆走了。早知道他走不正当的道,还不如不回来!”古书记说着说着,眼角就湿润了。
古言、芳萍一直认为古爷爷是非常坚强的,长这么大从未见他落过一滴眼泪,即便是面对被撤职,面对那些拆他新房的计生办,面对儿子被判死刑的公文。可是现在说着说着却在这些孩子们面前情不自禁的擦起了眼角。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古爷爷老了,那颗久经沧桑的心也老了,却还要忍痛承受晚年丧子的打击,怎能不伤心,怎能不落泪。那炉火烧的更艳,把这附在这屋子上的雪也烤化了!
街上的火树银花和桌上的台历告诉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们,除夕已经一天天逼近了!等那天一过,所有的人又长大了一岁!老人庆幸自己多活了一年,孩童祝贺自己长大了一岁,中年人汗颜自已又老了一岁,而年青人也该为自己一年的拼搏画上句号,换上新貌准备新的奋斗了!
宏巧厂的机器一直吼到大年三十的天空拉下帷幕有人放响了烟花才停止。拾悭在操场上摆了数十桌大鱼大肉的宴席,以慰劳这些刚从生产一线下来的工人们。虽然不能一家人团圆,可是有这么多人一起度过这个除夕夜,大家怎能不眉开眼笑,怎能不尽情的欢唱,怎能不忘形的呼喊,怎能不萧洒的举杯!谁能年少不痴狂,独自闯荡!
宴席散后,大家各自回了宿舍。工厂里刚刚的喜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动人的悠伤。这样本应该合家团圆的夜晚,有几人能不想家呢!每逢佳节倍思亲!外面的烟花越来越多越来越漂亮了!
古诺记下了刚才的喜庆,没有写后来的悠伤,做为家书,怎能流露出半点的悲凉。在古诺的家书中,所描绘的异乡是绝美的,找不出一个凄惨的词汇,更没有一个伤怀的字眼。他知道无怨无悔也是人生的一种美。选择了这条路,是苦的自已咽了,甜的才能与家人一同分享。报喜不报悠,这是大多数工友们写家书的一贯作法!
新一轮的太阳悄悄升起,没有入睡的人们站在海边看着日出欢雀,他们为见到新年的第一个日出而快意!一年之计在于春,新年的第一天就是一个大晴天,这不得不算是一个好的兆头。一个年头就这样被送走了,另一个年头正迈着步子悄然而至。城市和那些衣食无忧的人们还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没有苏醒,更多的人却要为生活而奔波忙碌起来。
来不及享受新年的阳光,宏巧厂的机器又鬼哭似的吼起来,工人们重新回到没有一丝改变的工作岗位,大家互道一声新年好算是对新年的祝福。要走的人终究还是没有来,但生产却不能因为某些岗位少了人而停顿下来,大不了一个人从事二个或二个以上的岗位。反正只是些手头活,只要熟练了是累不倒人的!当然,这样的效率肯定是不可能跟以前比的,如果能比那还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可是,为了生产的进度,不把效率提上来怎么行,延误了交期可是要受很大损失的。于是,大年初二下班,大家就看到了宏巧厂门口贴着的招工启事。
那个开口就老娘老娘的女领班也走了,据说是家里给她找了个婆家,推着她回家结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才十九岁而已,能那么早就嫁人吗?要果真嫁了人,就该呆在家相夫教子了,还用得着来受这门子罪吗?没有了领班,这条生产线只得由线长亲自领军,可是那线长实在太忙了,在生产线上呆不了五分钟就急匆匆离去!
也许惰性是人天生的,没有人在耳边催命似的盯着嚷着,那些工人们就自觉的停了手里的活,窃窃私语起来。整条生产线几乎处于停顿状态!这当然不行,那线长只好极不情愿的守着这些人,死死的盯着他们的嘴,看到谁动就大骂一顿来出压在心里的气!终于挨到下班铃响,线长才怒气冲冲的跑去课长那发牢骚!
圆圆的太阳落下去,弯弯的月亮升起来,虽弯的像嫩芽,却饱含十分的乡愁。几千里的夜空你的亲人也许也正望着那相同的月亮,想着在外飘流的游子为什么还不回家。春节刚过,马上就是元宵了,那充满愁怅的心什么时候才能不再为离别而哀?那些流落四面八方的灵魂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温暖的家中?那些含着酸楚的泪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替你擦干?那些满怀疲惫的生灵什么时候才能停靠在安稳的港湾?那些久经沧桑洗礼的苍老容颜什么时候才能露出醉人的笑脸?
青春是暮然回首的那片欣欣向荣的丛林,岁月是一副五彩缤纷正一片一片剥落成泥的山水画,这画里的一角是那丛林,濒临脱落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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