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休日回到老家,家门紧锁。寻遍院子四周,不见母亲的人影,我扯着喉咙喊了几声,也没人应答。“妈去哪了呢?”正疑惑间,我看到院里的柴帘上晾晒着一朵朵雪白的棉花,我突然想起来,此刻母亲一定在她那一亩三分棉花地里。
我找到田间,果然,母亲正弯着腰在地里拾棉花,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到来。许是累了,她直起身子,捶打了几下自己的腰背,然后望一眼棉田的尽头,又弯下腰……
看着母亲佝偻的身影,我有些心酸,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母亲种棉花的情景。
枣芽发,种棉花。当绿色悄然爬上枣枝时,栽种棉花的时节也就到了。母亲从集市买来棉花种子,于某个雨后的清晨,轻轻拨开潮湿的雾霭,在润如油膏的地里撒下种子,再给他们盖上一层塑料薄膜增加地温。很快地,嫩芽破土而出,像绿色的音符,在田间欢快地跳跃。母亲细心伺候着它们,如同伺候月子里的媳妇一样,唯恐有什么闪失。
渐渐地,小小的棉苗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母亲更忙了,间苗除草,喷药灭虫,整枝打杈……棉田里有着忙不完的活,而给棉花喷洒农药是最辛苦的。因为中午时分打药灭虫效果好,母亲背着二三十斤重的喷雾器,不顾烤人的烈日,穿行在棉田里。那时的喷雾器密封性能不太好,经常会有稀释的药液混合着汗水顺着后背淌下来,辛苦和危险可想而知。最让母亲担心的还是暴雨。一场狂风骤雨过后,那些亭亭玉立、随风摇曳的棉花就会被打得东倒西歪。母亲就会心急火燎地赶到田头,一棵棵,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扶正,让它们重新恢复生机。
在母亲的殷殷守望中,棉花一天天妖娆起来、丰满起来,开起花来。粉红的、米黄的、乳白的……一朵朵在棉叶间次第绽放,在风中摇曳着万种风情。等这些花儿谢了,便结下一颗颗青绿色的果实,这就是棉桃。起初,棉桃像青涩的少女,紧紧地闭着嘴。秋风一吹,吹得棉桃芳心荡漾,它终于忍不住绽开了笑脸,露出白净、柔软的棉朵。母亲此时会在腰卜-系一条自己缝制的棉兜,动作娴熟地在棉田里游弋、舞蹈。秋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她也顾不上拢一拢:花荚刺痛了母亲粗糙的手,她也顾不上揉揉,母亲要赶在雨天到来之前,把这些可爱的孩子都带回家。有时天公不作美,碰上连日阴雨,许多棉桃就成了“烂桃”,母亲也不忍舍弃,一个个把它们摘同家,用榔头敲开,把棉絮小心地抠出来,等睛好的日子里晒干,再出售,虽然价格很便宜,但多多少少能换点钱。
在老家,棉花是一个家庭主要的收入来源,小时候我的学费就是靠一朵朵棉花积攒起来的。棉花除了大部分出售外,母亲也会留下一些,为我们全家做棉被、棉衣、棉鞋。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是我记忆中唯一值得骄傲和自豪的物质享受了。
大学毕业后,我在外地安了家。母亲每年还会挑选上等的棉花,弹几床棉被,托人捎给我。我曾劝母亲不要种棉花了,太辛苦,现在的棉被都能买现成的。母亲却不听,说自家的棉花做成的被子软和,睡着舒服。
十多年了,母亲的棉被一直温暖着我在异乡的漫漫长夜。在温暖的被窝里,我常常很快进入梦乡,回到那个熟稔的村庄,看到步履蹒跚的母亲,和母亲身后如雪似云的棉田。那是母亲的棉花呀,那么纯洁、朴素、温暖,一如母亲清贫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气息,浸着岁月的底色,永远在我心灵深处弥漫。endprint
北极光 2015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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