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乡
韦瀚章 词 黄自 曲
柳丝系绿,
清明才过了,
独自个凭栏无语,
更那堪墙外鹃啼,
一声声道:
“不知归去!”
惹起了万种闲情,
满怀别绪,
问落花:
“随渺渺微波是否向南流?”
我愿与他同去。
清明才过了,
独自个凭栏无语,
更那堪墙外鹃啼,
一声声道:
“不知归去!”
惹起了万种闲情,
满怀别绪,
问落花:
“随渺渺微波是否向南流?”
我愿与他同去。
[赏析]
诗弓乐箭,具有穿透心灵的力量
黄自先生在谈论韦瀚章先生《思乡》曾经说,他爱韦瀚章诗词的原因,是因为“词中有乐”。在《玉润山林》文中说:“细察韦先生的词作,在内容方面言之,他能深入生活之中,同时亦能跳出生活之外。深入生活之中故能写之,且有神韵;跳出生活之外,故能观之,且有高致。在技巧方面言之,他的长短句法,显示音乐节奏;他选字用韵,蕴藏着音乐格律;更突出的,是词内常能提供丰富的音乐境界;只是这个音乐境界,就足以大大的提高了诗词的价值。”他以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笔法,来赞美韦先生的词章韵律、节奏、境界,不但融合了诗之弓,乐之箭,而且是具穿透心灵力量的作品,也是出入于生活神韵的文学作品。
一、捕捉生活中具有神韵的意象
思乡之词之诗,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脍炙人口的著名诗篇,仅一首李白的《静夜思》,就足以视为中国思乡诗的代表,因此被誉为一首“无比精粹而不失伟大的东方乡情曲”,我们不妨吟哦一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此诗生动形象,情真意挚,意境新奇,把天上“月象”同自己的思乡之意有机融合,借明月抒写故乡之情,从而创造了在中国诗歌中独树一帜的新“月象”——“思乡的明月”。
由此我们知道,诗人诗歌是靠意象说话的,诗歌的语言就是意象的语言。意象作为诗歌艺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作用十分关键,而作为意象物质外壳的语言形象对于诗歌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为此,今人陈植锷在《诗歌意象论》中指出,“一首诗歌艺术性的高低,取决于语言意象化的程度如何。”韦先生在生活中选择两个意象“柳”“杜鹃”并将其安排在词的上片。
杨柳,作为一种自古有之而为人熟悉的自然景物,常能通过视觉冲击引起人们的微妙感觉,上升为一种特定的情绪,直至成为某种意象,从而阐释、实现“言外之意”的深层内涵。正是因为杨柳具有这鲜明丰富的语言形象,词人才“柳丝系绿,清明才过了”描绘柳丝系绿的深春景色,并状其随春风摆动摇曳的景象,从而染一身柳絮,纳一腔愁丝,抒胸中浊气、释天地愁绪,不断赋予其深刻的内蕴,造就了离情别意。
杜鹃,一声声催道:“不如归去!”又惹出多少思乡愁绪。钟嵘在《诗品序》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这里说的是自然因素对诗文创作的诱发,突出了“物”和“心”的关系,没有“物”的“动”和“感”,“心”就不会有“悲喜”和“摇荡”。故而元人杨维桢有《五禽言》诗,风格沉郁悲愤。如《行不得哥哥》云:“行不得哥哥,我不行,奈我何!西山有豺虎,西江有风波。风波尚可壶,豺狼尚可罗。努儿关,平地多,行不得哥哥!”而杜鹃的叫声是:“不如归去!”王有光《吴下谚联》卷一说:“一禽自有一禽言,百鸟自有百鸟语。……鹃啼归去,滴血泪以添愁;莺啭绸缪,听好音而疗妒。”真是“春日不第唤逸情,惊幽梦,对此正胜与俗人言也”。陆机在《文赋》中说:“道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凛凛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正是意象的作用。韦先生正是借杜鹃鸣啼,预示“不如归去”游子还乡的心思。
诗人诗歌是靠意象说话的,韦先生由于运用了“柳”“杜鹃”这样的意象,再在“清明才过了”这一特定的自然和人文背景下,运用极为恰当的艺术语言“独自个凭栏无语”,使得极具神韵。
二、创造高致的诗歌意境
中国诗歌中,意(作者主观的情意)与境(客观的物境)的交融有三种形式。一为移情入境;二为体贴物境,物我情融;三为情随境生。何谓“情随境生”?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云:“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就是说,诗人起先并没有自觉的情意念,生活中遇到某种物境,忽而有所悟,思绪满怀,于是借着对景物的描写,把自己的情意表达出来,达到意与境的交融。以此审视《思乡》的下片:
惹起了万种闲情,
满怀别绪,
问落花:
“随渺渺微波是否向南流?”
我愿与他同去。
满怀别绪,
问落花:
“随渺渺微波是否向南流?”
我愿与他同去。
词人的思乡情绪,如何艺术的表达?作者选用的是“问花”,所问何事何情?“随渺渺微波是否向南流”,这样让读者所悟,从感情化的“花”来寻求答案,可花又无语,只见词人语“我愿与他同去”,则更添情绪,由此,词人就塑造了高致的意境。
我们说意境的高致,关键取决于艺术感染力,看艺术感染力及其感染作用的广泛性,是否为不同文化层次的人所理解、接受、喜爱。《思乡》为什么影响力经久不衰,我们认为主要是因为:
一是“思乡”的环境和过程能知常感。《思乡》所描写的春景杨柳、杜鹃、落花,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遇到的普普通通的意象,在这样的春色中,离家在外的人,触景生情,思绪飞越空间、飞越时间,想起同在春季里的故乡,想起游春经历过的生活情景,不禁从心头升起一缕乡思。这样引动乡思的过程,不但容易理解,而且都有体验,这就是“思乡”能为人们普遍理解和接受的前提条件。
二是“思乡”的乡情悠而不尽。当面对柳絮、杜鹃、落花思乡的时候,乡情一定有这样那样的具体内容。然而,诗人所思的内容在词中没有明说出来,只是点出“我愿与他同去”。就如沈德潜所评:“旅中情思,虽说明却不说尽。”正是因为诗人没有把他的乡思说尽,歌词才给读者留下了自由想像的充分余地。不同的人,尽可以用自己不同的生活体验去填充它,使之具体化。如此,“思乡”在广大读者中获得了广泛的适应性。
三是“思乡”的乡情清淡平凡,虽有“惹起了万种闲情,满怀别绪”,但都婉曲得不为人觉察。在这一点上,它与普通人们的感情活动相互合拍了。在实际生活中,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总是处在正常的境遇中,其感情活动并不是强烈的冲动,多半都带着轻柔、温和的调子。这就是《思乡》能引起人们普遍共鸣的客观感情基础,因而,得到了人们的普遍喜爱。
三、诗弓乐箭,穿透心灵
黃自教授对追求艺术的內在精神多有论述,他说,“音乐是由內而外的心声,只有由內心表达出來的音乐,然后才是最好的音乐(见《音乐人生》第11页)。”在这种思想中,歌曲对歌词的表现是这样的:词的上片寄景抒怀,描绘柳絲系绿的春色,伴奏中贯穿分解和弦的流动音型,描绘柳絲随春风摆动的搖曳景象;这段結尾前,墙外鹃啼不如归去的歌声,作为间間的伴奏有仿鹃啼的应和声,撩起乡愁,在钢琴伴奏中,仿佛听到了杜鹃的啼叫声。下片中,伴奏改为和声织体,节奏紧促,情绪激昂,在“随渺渺微波是否向南流”之处,钢琴一串琶音过后,伴奏重又出现柳丝的描写,暗示游子怀着离情别绪,要随流水一同归去。这样处理,不仅充分演示歌词的意境,而且更具有穿透心灵的力量,使得整个歌曲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这也正如黄先生所说:“以音乐助人取暖——音乐乃是冰天雪地中的木偶,双脚給烈火燃烧,招人取暖,只有用为助人生活的音乐,才有真正的价值。”
因此可以这样说,《思乡》这首艺术歌曲,音乐与歌词真正做到高度艺术的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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