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他脸色蜡黄,肚子鼓胀,手脚明显地浮肿。
其实从医院回来那天我就知道他患上了晚期肝癌,孩子们死活不让我告诉他,怕他有心理压力。这两天病情有些加重,看着他吃不下、排不出、起不来的难受样子,好难过。真想跟他换换位置,那些罪让我来替他受心里也许更好些。
起初,我也被蒙在鼓里。检查完以后,医生神秘兮兮地把孩子叫到一旁,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孩子告诉我:“爸爸的病是肝硬化,只要控制得好,并无大碍。”我不懂医,但知道肝病不好治,心里总是捏把汗。住院期间,我观察儿子的表情,总觉得怪怪的。常常背着我跟大夫嘀咕,让我心里发毛。怕是他爸的病是不治之症?不会吧,也许是我神经过敏。可是我还是怀疑,不论怎么忙,取化验单儿子从来不让我去,问大夫他们也总是说:“没事,住几天院就可以回家去调养,真没事。”直到出院那天,儿子去办手续,我去卫生间回来路过护办室,无意中听见两个护士在议论:“5床的今天出院,那病他爱人还不知道,大夫告诉我们别说露了嘴。”“迟早的事,瞒也是没用的。”我很想凑上去问个究竟,又怕人家为难,只好作罢。一路上我思绪翻滚,想问问儿子这病是不是真的治不好?又怕得到确切的结论。到家把他安顿好以后,我硬着头皮找了个机会把儿子叫到一旁:“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妈,没有。”“还没有,我都知道了!还瞒什么瞒?”儿子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知道?”“我怎么就不知道?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儿子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妈,我是怕……”“怕什么?我就那么脆弱?你妈什么风浪没经过,说吧!”“我爸这病不好治您要有思想准备。”“什么意思?不好治?还是没治?”“有区别吗?我怕您接受不了才瞒您的。”我终于得到了证实,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还是难以接受。他刚刚五十八岁,身体壮得像头牛。没有丝毫症状。也就是一个月前他才说胃胀,谁还没个大病小灾呀,根本没往心里去,我还说他娇气呢!先是买了点胃药,没怎么见效,医生建议做一下b超,后来就住院了,一值说是肝硬化,怎么就成肝癌了呢?还是晚期,会不会搞错?真的就没救了吗?我怎么也接受不了。
从医院回来七天了,病情并没有减轻。真是苦不堪言啊!没有一点食欲,肚子胀得不行。手脚像带着镣铐那么沉重,这要挨到什么时候?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回熬不过去了。医生和孩子的眼神早就告诉我,这不是一般的病。癌症?可能吗?谁知道呢,反正不是什么好病。要不然也不会瞒我。她知道吗?应该是不知道。结婚三十多年,她哪里跟我享过福?孩子们小的时候,我在外地上班,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个人操劳。又当爹又当妈,风吹日晒的种好几亩责任田,孩子们的鞋鞋脚脚都是晚上挑灯夜战,还要照看多病的老人,真是难为她了。那时的她,可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十里八村的也难挑这么一个。她的人好心更好。我这辈子算是找对人了,可是我们的缘分就这么短?老天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让我得这种莫名其妙的病?看得出,她的痛苦不亚于我。尽管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她还是显得小心翼翼。也许她知道了,只是在瞒我。我也不敢肯定。说实在的,我们虽然不是自由恋爱,三十年的风风雨雨早已是水乳交融了。很难想象有一天老天爷真的让我走,她该怎么办?她很脆弱的,这么大的打击她会承受不了的。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了,想象她在我灵前悲痛欲绝的样子,我走也不会安心的。真的,我舍不下她呀!
对了,他的哥哥是前年走的,得病也就是半年多,病症是一样的。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呢?衣裳什么也没给他准备,谁想到会出这种事?要是等到跟前会不会抓瞎?手忙脚乱的,要不找人现在就给他做?不行,若是让他知道了,精神先垮下来就前功尽弃了。先不做了,到时候再说。不行,还是得自己做,他穿惯了我做的衣服,买的那种衣服质量和做工都不好,窝窝囊囊的他穿了也不会随心的。他可是对衣服比较挑剔的人,我必须亲手做。去别人家做?更不行,有讲究的。可真难坏了我。正好,儿子和媳妇来看他爸,“你们俩替我照顾一下你爸,我去买点东西。”“买什么我们去好了。”“你们买不好,还是我去。”我到市场上先买了布料、棉花,又去买了鞋帽寿单,急急忙忙赶回家。他早就不耐烦了,“你也真是的,孩子们回来了,还去外面去串门。”“我是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刚一会儿工夫。这不回来了嘛。”不敢在大房子里做,我瞒着他偷偷摸摸地在围房里做,一边做一边流眼泪。拿起放下足足做了十天,才做完。这下好了,我生怕让他发现些蛛丝马迹。谢天谢地,他一点也没怀疑。
这几天不对。她老鬼鬼祟祟地去围房里干什么?那天我强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尾随他来到了那个神神秘秘的地方。炕上堆着布料和棉絮。知道了,他是瞒着我悄悄地给我做寿衣,真是难为她了。看,还直淌眼泪呢!我知道,他是怕我伤心,才瞒着我的,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让他看见就麻烦了。我蹑手蹑脚回到屋里躺下。不听话的泪水顺着眼角涌泉似的流。也许老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即没体力又没精力,哎,我真没用。就这么眼睁睁等死吗?我还是真不甘心。
“他爸,要不咱再去医院看看?”“不用了,在家养着吧,我挺好的。”老天终于下了一场普雨。该种地了。去年种地,他还好好的。今年的地可怎么种啊?还好,儿子回来了。种地、除草,我都快累散架了。腰酸背疼的,他在家里我不放心呐,有什么办法呢,再有两天,地里的活就告一段落了。过几天,不太好的话,还是得说服他去医院。
这几天真够她忙活的,起早四点多种她就去地里除草,回来还要给我端汤送药的。我实在是太拖累她了。还不如赶早。她一直跟我商量着去住院,住什么院啊,还不是糟蹋钱?都心知肚明的,我是死了心不再去住院了。她拿我一点也没办法。
他们俩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又生怕对方知道心中的秘密。那一天离他们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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