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余辉满怀激情,用自己的独门秘方,开始化装。天空涂上了胭脂,柳树搽上金粉,熙来攘往的行人,个个满面红光。整个小城沐浴在喜庆的氛围里。
他也不例外,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鞋,手捧一束玫瑰花。他不是新郎,但今天的日子很特别,寤寐思服的女子,今天主动相约,看来,三年执着的追求,总算看到尘埃落定的希望。内心的喜悦,激活了一向不苟言笑的面部肌肉,连莫不相识的路人,见到他的脸,都会像受到传染一样跟着笑。
门开了,她一如平常,依旧是这个季节常穿的那套衣服,依旧没有化妆。他笑得像个孩子,他喜欢她这样,更何况,即便如此,只要她走在街上,总会是行人目光的焦点。
她也笑了,是那种你稍不留神,就无法察觉的笑。但他很满足,仿佛在夜路上走了许久,瞬间看到黎明的曙光。踞他所知,自从她丈夫病逝后,这是第一次笑,至少第一次对男士笑,对于这一点,他很自信。
他在她的示意下走进来,坐在沙发上。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她没有像平时一样回避,平静的对着他。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下意识地低下头,才发现手中的花,花柄处的叶子,在紧握下已被灼热的手温烤蔫,一根刺刺入手掌,此刻,才隐隐作痛。
他的脸红红的,递上花。他本想:找个瓶子,灌些水,把花插上,摆在房间显眼处,再半跪下来,握着她的手。就像平时对着镜子演练的一样。可当他环顾四周后,发现,除了那扇关着的卧室门外,屋子里的摆放恰到好处,增一物则多,减一物则少。这似乎打乱了他的计划,她把花接过去之后,他的手就停在半空,仿佛凝固了一般。她顺手把花插在茶几上的空花瓶内,手有些抖,似乎在复习许久以前的功课。
半天,她才发现他举在半空的手,转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他如遇赦般接过水,顺势坐下。内心充满感激和敬佩。不自觉的,他的目光又停在她脸上,新月似的眉,浓密纤长的睫毛,浅蓝色的眼底,黑玛瑙似的瞳人,目光如阳光下的湖面,温暖而平静,像姐姐的,又像母亲的。一触到那目光,他还是犹如害羞的孩子般,又低下头,手用力的搓着杯子,嗓子被一起涌过来的千言万语,堵塞了。目光盯着门口的墙脚,思索着开场白。
忽然,他的眼睛一亮,墙角处摆着一个鞋架,一尘不染,但那架上赫然摆着一双男鞋,凭直觉,那鞋比自己脚上的大,而且,绝不是新的,虽然,被擦拭得湛亮如新。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了卧室的门,死死得盯着,火辣辣,似乎要把门熔掉。
她把一切看在眼里,站起来,走向那道门,他仿佛中了魔咒,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跟过去,两眼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门开了,但速度慢得好像过了几个世纪。电脑是打开的,一局游戏正要开始。旁边放着烟灰缸,一只正燃着的烟习惯的搭在上面,似乎主人刚离开,又似乎一切已准备好,正等着某人来。那人绝不会是自己,他告诉自己,全世界恐怕都知道,自己不抽烟,也从不玩游戏!他的心在瞬间冷却了。嘴巴也许因为太惊愕,夸张地张着。
好半天,他如梦初醒,嫉妒,怨恨,被愚弄的感觉直冲大脑,在眉心处,凝结成愤怒的疙瘩。屋子里静得像坟墓,刺鼻的烟味,托起想像的翅膀,他似乎看到,白雪融化后露出的肮脏的地面,胃里抽搐着,翻腾着。真想狠狠抽她一个耳光,然后,摔门离开,再找个地方,一醉方休。
火山随时都会喷发,他的气愤让空气骤然生温。她感觉到了,依旧平静地注视他,而且,直视他的眼睛。千钧一发之即,坦荡的目光,如观音瓶中的甘霖,立消孕育中的火势。一时间,他又把自己推断完全否定,甚至觉得那简直是往圣母身上泼脏水。他不敢与那目光相对,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尖。世界此刻只有鞋尖那么大。
但渐浓的烟,又撩起那渐熄的火焰,他霍地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理直气壮地等待着。
她的目光转向电脑,深情地注视着,这种目光是怀春少女特有的,虽然,她已过了年龄。“晚饭后,他习惯玩一会游戏,一边抽烟,一边玩。我在床边看书,偶尔我们会不约而同抬起头,相视一笑------”她陶醉地靠在门框上,一如靠着丈夫的肩膀,喃喃自语。
“他?他是谁?”他逼迫着。
“我丈夫。”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丈夫?”
“是的,丈夫。”
“他没死?”
“是的,他死了。死了四年两个月零十三天。”她的声音哽咽着。“在你们眼里,他不存在了。但从他离开的那天开始,他就在另一个空间得到永生。”
“另一个空间?”他像一个孩子似的追问。
“我心里。”她一脸幸福。微笑着,旁若无人般沉浸在回忆中。
他激动的留下了眼泪,上前一步,向她张开了怀抱。她却本能的躲开了。
“他那么爱你,一定希望你再次得到幸福。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因激动,声音近乎咆哮。
啪,一声脆响,窗台上的开败的花应声而落。
他们同时注视着花。
她看着落花,好像自言自语,又像对着花感慨着;“知道吗?花最美的时候,是花落时。只有这时,你才知道,什么是明媚鲜艳。不要认为,我精神有问题。幸福对于女人来说,是藏在心里的一坛陈酿,醉就醉在回味时!”
她平静而幸福地看着窗外。朗月纯洁的光辉照亮了最暗淡的角落。那应该是女人真正的爱与灵魂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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