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井

单轨吊车

巷道的最高处布满管道、电缆

　　和速效水泥，一根坚固的钢轨

　　被铺到了地心的天上

　　无数根深入大地骨髓的

　　锚杆，用每根不低于九吨的承受力

　　锁住链条、钢轨以及下面悬挂的

　　司机室、吊架、电控车等

　　天空生出利爪便可以攫取低处的

　　一切，液压支架，矿车，人群

　　当沉重的机器双腿离地

　　在半空中飞翔之时

　　大小巷道里的重金属，全都

　　围绕着一片着力点惊叫

　　高处行走，可以躲开低矮的羁绊

　　单轨吊车自己设定程序和目标，自己抵达

　　上山、下坡、拐弯，过程九曲回肠

　　白云之间不会有人家，只管放心地驰骋

　　操作台里的司机是控制系统中

　　最软的一个配件

　　重载运输，轮式运输，绳牵引运输

　　运行轮，导向轮

　　武装起来的天空吸着大地在行走

　　我抬头寻找苍穹中神示的磁石

　　工业、机械和科技和权力空前集中的力量

　　汇聚在一个狭窄的点上

　　肯定会风云激荡

　　当喘气的机器望着脚下煤流哗哗地淌远

　　其体表所有的管线和配件

　　都汗珠般舒展开

凿壁偷光

地球也是一面厚厚的墙

　　趴在上面可以听到隔壁国度传出的动静

　　我家是黑夜时它是白天

　　串个门还得泅渡过无边的太平洋

　　想凿通墙壁，偷些光和空气过来

　　我们找来可用的所有工具

　　向地心深处开拓

　　一个深深的井筒，在坚硬的岩层中

　　缓缓地向地球的另一面爬

　　我们坚信，把所有的

　　煤层采尽，把地心的大山

　　一座座地搬开

　　就可以将洞打通到墙壁的另一面

　　就可以在黑夜时盗来

　　一些光供自己读书舞剑

　　在这个宏伟目标完成之前

　　我们挖出的煤炭

　　足够照明、烧饭、取暖

架空乘人车

一圈固定在半空中的钢丝绳

　　吊起无数离地一尺的铁交椅

　　电机驱动着它们哗哗地在斜巷内

　　向前流淌。生命中较短的一次轮回

　　需要十来分钟

　　座位狭小，像是焊在钢管上的一片芭蕉叶

　　人坐在上面，必须手扶钢管

　　勾腰驼背，太像一只猴

　　猴子车，坐在上面一次就返祖一回

　　经过这段崎岖的上山巷

　　下来之后，就是闷热的工作面

　　脱掉长褂、挽上裤脚的我们

　　从猴子直接进化成了人猿

　　在岁月海底的淤泥里，隔爆灯仍射出

　　明媚光芒。猴子车来回摆渡

　　我们手拿劳动的工具

　　与一个幽暗的时空对抗

　　从铁镐、钢钎、炸药到综采机

　　每次的劳动都是一次救赎和提升

　　每次设备的更新

　　也是人群一次进化的过程

敬畏之心

上学时老师说

　　字典就是你的老师

　　每一个生词都是

　　一把开启世界之门的钥匙

　　在建筑工地打工时

　　师傅告诉我：线才是真正的老师

　　可以保证你此生和你所砌的墙

　　都不走弯路

　　下井后，我的师傅多了起来

　　有瓦斯便携仪，有巷灯

　　有腰线，有电钻和凿岩机

　　有煤矿井下各工种的操作规程

　　和煤矿井下的各种安全规章制度

　　在矿上，最重要的师傅

　　还是那一个个有思想、会发声的人

　　早进矿三天即为师

　　刚下井时我们见人都毕恭毕敬地

　　喊着老师，管他是满头白云

　　还是嘴边没草

　　都必须虚心求教

　　人间大道，地心秩序，工作顺利

　　还有劳动几十年后

　　我基本保持完整的身躯

　　都仰仗着这一颗敬畏之心

　　福建文学 2023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