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读的书
我小时候,家里没钱,但还是会拿一点钱为我买书。在大人眼里,买书比买玩具更实惠。当时乡上供销社有卖书的柜台,妈妈带我买过《看图识字》,买过《动脑筋爷爷》。买《动脑筋爷爷》时,我上学前班,以我认字的程度,是看不懂这本书的,妈妈给我买,是想让我快快长大,这就好比过年她给我们做新衣服,总是希望尺寸大一些,来年能继续穿。
我有时会和伙伴拿着积攒的钱去供销社买连环画。《铁道游击队》有10 本,供销社的不全,有哪本就买哪本。《三国演义》册数更多,更不能买全,多数是从同学那里借的,有哪本就看哪本。
杂志也是,那时在同学中流传广泛的是《陕西少年》,32开,每月一期,每期48 页。杂志像是小小百科全书,我们都喜欢看。书的主人是我的一个同学,他并不是原主,是他爸爸从所工作的学校带回来给他看,他不爱看,拿到班上给同学看,同学央求着从他那里借,他似乎就得到了满足。
在同学中流传的,还有各类作文杂志。我们都称它们为书。
镇上的书店
镇上距离我们家有十多里,逢农历三、六、九日有集,妈妈和小姨赶集是卖刺绣品,有时会带上我。我最喜欢的地方是镇上的书店。门口挂有新华书店的牌子。书都摆在柜台后面的架子上,你要哪本,要跟营业员说。只有一个营业员,女的,年龄和我妈妈差不多大。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笑,她好像很不情愿干这份工作。我让她取《中国民间故事选——历代英雄人物传说》,她可能觉得我不会买,说:“很贵的。”我说:“我买!”她板着脸,把书丢到柜台上,说:“快看。”我看定价要两块多钱,可以订一年《陕西少年》,但为了赌气,犹豫了一小下,还是买了。这本书一直没有读完。
后来,在新华书店不远处,开了一家书店。夫妻两人营业,遇到顾客多时,孩子一起帮忙。书店很小,逢集和星期天,更是人挨人。虽然,买哪本书还需要卖书人给取,但他们的态度比新华书店的友好多了,男主人有时会取几种,让你选择,人不多时,还帮你参谋哪本更好,好在哪里。
等大一些,到镇上书店,有时是和班上同学结伴而行。一路说说笑笑,步行也不觉得累。买书的钱本来就不多,不舍得在镇上的小吃摊买好吃的,上午去,中午回。
订阅的第一份杂志
《陕西少年》后改名为《少年月刊》。以前,我都是从同学那里借阅,有时正看在兴头上,同学要,只好还给人家。我后来订了一份。邮递员一开始送到爸爸所在的工厂,我转学后,自己去邮局取。如果拿到,会觉得那一天格外晴朗,即使是阴天、黑天。飞快地骑自行车回家。到家后,先看杂志,大人叫吃饭,嘴上应答着,手里却不愿意将杂志放下。匆匆吃完饭,继续看,连补白和广告都不放过。不舍得在杂志上做任何记号,对写作文有帮助的字词和句子,就一笔一画摘抄在一个本子上。只有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看完,才觉得钱没有白花。
一本刊物看完了,给它登记造册,按期号整整齐齐竖在书柜的醒目处。刊物越来越多,但某一期在哪里,有什么文章,记得清清楚楚。
小记者函授中心
《少年月刊》举办“学生写作与小记者培训函授中心”,我没有参加,我是杂志的刊外小发行员,订阅了函授中心的教材《小记者报》。这是一本教小读者如何采访、如何写作文的刊物,同时登载名家讲述自己少年时代和写作有关的故事。时任《中国青年报》记者张文彦连续发表的《我的记者梦》触发了我的小记者梦、小作家梦,心想他能行,我一定也行。《小记者报》某一期封底刊登了函授班举办以来表现突出的同学名单,编者鼓励更多的小作者:“同学们,只要大家方向正确,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就一定能取得优异成绩。其中许多人会成为著名作家、记者、编辑或其他人才。”我把那些人树立为学习的榜样。本想参加第二期函授,不料办了一期就停了。最后一期《小记者报》在《奋飞吧,雏鹰》一文中写道:“10 年、20 年以后,你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成了大作家、大记者、大学教授、各类技术专家、各类领导干部,成为国家的栋梁,那时候,《少年月刊》仍然是‘少年’,请你们不要忘记它。”帮助我走上写作道路的,不是大部头名著,正是这一本本看似小小的刊物,它们好像一扇扇窗户,让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它们又好像是高高的台阶,让我站在上面,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购书卡比银行卡多
参加工作后,周末常去的地方是大小书店,早早从住的地方出发,晚上大包小包拎回来,真像是贩书人。我那时特别想写一篇文章,第一句都想好了,那就是:“不要告诉我,你只有银行卡、购物卡,而没有购书卡。”全北京有名气书店的购书卡,我都有,而银行卡,只有一两张。将近10 年,上下班坐地铁必经西单,我经常下班后去北京图书大厦。秦腔《虎口缘》有唱词:“随父母进香到此地,从早直到日偏西。”我是“直到天变黑”。好多次,大厦广播里响起萨克斯《回家》的乐曲、传来“读者朋友们,今天北京图书大厦营业时间马上就要结束”的声音,才想起还没有吃晚饭。
在北京图书大厦,一个女孩对我说:“你经常买书吧?你知道许知远开的书店在哪里?”我说:“好像叫单向街书店吧,我没有去过。”我向她推荐了三联书店,我说三联书店的风格应该和单向街书店差不多,去三联书店的时候,还可以顺道看一下王府井书店。
我看书时,全身心投入,经常达到忘我的境界,估计被那个女孩看出来了。
在书店有偶遇。在北京图书大厦儿童文学专区,我看到一个人像儿童文学评论家朱自强老师,走过去一看,真是朱老师。我和他打招呼,好像还在书店附近一起吃了饭。在三联书店,我看到影视演员廖凡在排队交款。我还看到三联书店原总经理、《读书》杂志原主编沈昌文先生背一个大旅行包,从书店往外走。
有几年,我用得最多的是新华书店总店图书批销中心的购书卡,可以按批发价购书。每次去,我都会买很多书,真跟批发一样。后来,网上书店盛行,这个卡就没什么用了。
网上淘书
这几年,经常在网上淘旧书。网上淘书的好处是,只要有一点信息,大多时候都能找到,还可以货比三家。我淘到了上小学时买过的一本书,《小学生优秀日记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9 月第一版。这本书是当年暑假在西安纺织城新华书店买的,中午从老家到西安,下午迫不及待去书店。当时我最羡慕的是日记里写到的城市生活,比如水龙头一开,水就来了,而我们需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拉水,我没有参加过夏令营,没有看过篝火晚会,很少坐公共汽车……
《古诗名篇选析》,未来出版社1985 年3 月出版。曾在镇上书店买过,不知道后来是借给谁还是被谁拿走。我早年的好多书,就是这样下落不明的。这本书,至少有30 年没再见过。但是,看到封面,好像旧友重逢,还是能想起以前的很多事。
《作家评小学生佳作》,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 年12 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27.5 万册,定价0.31 元。这是我小学看过的书,对其中的两篇作文,印象尤为深刻。一篇是山东杨菁的《盼》,一篇是湖南黄铁的《燕子又回来啦》,作家刘振华点评的文章题目《燕子也知人间事》一直记得。本书点评的作家还有:梅汝恺、苏叶、程玮、王建一、顾骏翘、凤章、姜琍敏、邵平、颜煦之、刘健屏、邓海南等。这本书由《春笋报》编辑部编辑,江苏作协副主席海笑审稿。
买到了不少当年我看过的《少年月刊》和《陕西少年》,包括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陕西少年》创刊号。
书要流动起来
爱书的人都想把好书据为己有,其实,很难做到。首先,家里地方不够,即使屋子比一般人家的大,总有极限。其次,买书的费用,吃不消。再次,没有时间把所有的好书都看完。所以,有的书,得不到,或者放弃买,没有什么可心疼的。关键是把买的书,或看,或查,利用起来,不要成为摆设。余秋雨写过一篇关于整理书的文章,大概内容是,有的书好多年都没有翻过,估计此生不会再看,整理书的时候,他就剔除出来,不再保存。
书要流动起来,别人的流到我这里,我的流到别人那里,跟水一样,流起来,就活了。我的好友安武林老嘲笑我,他说:“你的先流动到我这里吧。”我给他流动过去不少,但是,他池子里的水多,最后还是流到我这里的更多。
我理想中的书房:书柜不要多,六七个足矣。柜子中的书摆一排,一目了然,存取方便。长期不看或者价值不大的书,及时淘汰。书房是为自己的写作服务,不是给别人看的。
我正在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
再访小镇书刊店
2020 年10 月,回老家,又一次去了我小时候经常去的镇上的书店。已经有20 多年没进这个书店了。
魏叔叔的店是1983 年开的。当年我在他的书店买了不少书,可以说,书店是我的另一所学校。他的两个孩子从小受书的熏陶,后来考到不错的大学,现在都有很好的工作。书店也培养了他们。我跟魏叔叔说:“当年您门口曾挂过一个小广告牌,写着新到的某本课外读物,是咱们县一位作者写的,对我鼓励很大。在这之前,在我心里,写书的人距离我们都很远,没想到身边就有这样的人。”
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正在店里买书,她在听我和魏叔叔的对话。我们的对话,应该会留存在她的记忆里。
认真写书
同样的问题,如果老师是一个观点,书上是一个观点,我肯定信书上的。我和同学打赌,结果我输了,我没想到书上印错了。我承认我有“尽信书”的毛病,特别是小时候。现在还有不少和我当年一样的孩子,他们对书的信任远远超过对老师的信任,所以,给他们写作更要慎之又慎,不能以讹传讹。每当发现印出来的书有明显差错,我的心好像被掏空一样,几天都提不起精神。
曹文轩老师曾在《小说门》的后记中写道:“我不知道这本书究竟有多大的意思。我甚至怀疑我的全部写作:有意思吗?有时去书店逛一逛,看到满坑满谷的书,这一怀疑竟变得越发地宽泛、深刻起来:这世上需要再多你这一本书吗?但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些什么。我除了写书,又能干什么?我必须写书,理由没有别的:你只能写书,你只有写书。”
我也有过这样的疑问。写书的确是我的爱好,但不能用爱好去打发读者,而必须用极其认真负责的态度写好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每一篇文章、每一本书。
看到现在近视的孩子越来越多,我对自己说,要写,就要争取一流,不能一般化。一般化,不如不写。如果孩子看了我们写的质量不高的作品,到头来,身心不但没有得到明显长进,眼睛还给看坏了,我们对得起孩子吗?
为什么要读书
刚参加工作,有一年夏天从外地回京,和一位语文杂志的主编同乘飞机,我们聊了很长时间。她问我:“你父母是老师吧?”我说:“是农民。”那一刻,我想到的是我读过的书,它们已经深深融入我的身体。物质食粮把我养大,精神食粮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我有时想,人为什么要读书?读书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首先应该是提升自己,做一个有修养的人。然后去影响别人,影响得越多越好,大家都为创造一个和谐的社会而努力。如果读书反而使一个人变坏,而且这些坏是从书上学的,不如不读。
我希望更多的人都喜欢书,都去读书,不一定读很多,一辈子精读几本就够了,最重要的是从书中明理。有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关门的时候,不是轻轻的,而是重重的,我就觉得他不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我的小区有一个自动门,我每次都轻轻地把它扣上,但是,很多人,推开后,任凭它很响地撞上,每次听到那个声音,我都心疼。我看到有人开着豪车,却向窗外丢烟头、废纸,我觉得他可能没有好好读书。
人生是一本书
每个人都在书写自己的历史,也可以说在写他自己这本书。这本书不会以出版物的形式呈现,但是,它是存在的。当我们老了的时候,我们当然希望这本书厚重、大气,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提起、翻看。不希望这本书被放在角落沾满灰尘,或者外面看着光鲜,里面真正给人启迪的东西不多。我们当然不希望人家看完后说,什么书,全是“假大空”。还是希望有一些实实在在的、真实的、有意义的东西在其中,哪怕薄一些。
我们每天都在书写自己这本书。后人在看着我们书写。
福建文学 2023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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