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飞雪

　　美鱼儿在大海里漫步，看见水里浮动着五颜六色的食物，粉的、黄的、绿的、紫的，像五彩缤纷的花朵在水中轻轻漂浮。水妈妈曾经告诫：这些食物是人类从海岸上抛洒下来的诱饵，吃了会伤及脏腑，粮食一定要自食其力去获取。可是，美鱼儿有些不明白：现成的美食为什么就不能享受，非得自讨苦吃，一路寻寻觅觅，和强敌搏斗呢？

　　美鱼儿靠近那朵牡丹花状的肉片，嗅了嗅，实在太诱人了，粉红色肉片散发出奇异的番茄酱的美味，香得五脏六腑都要盛开花朵。人类一定有宽敞的美食厅，如海底的水晶宫一样漂亮吧？不然，哪来这么丰富的美食呢？美鱼儿垂涎欲滴，反正水妈妈不在，为什么不品尝一下人间美味呢？美鱼儿偷偷张开小嘴巴，牙齿轻轻噙住那朵粉嫩的肉花。香气飘进嘴里，袭进咽喉，它有些飘飘然。同时，感觉嘴巴上颌被针钩住一样疼痛，尖利的刺痛从上颌神经传遍躯体，漫布周身，美鱼儿几乎要晕厥过去。迷糊中，有一束奇异的光笼罩着它，它的身体被轻轻牵动起来，迅速脱离水面，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它腾跃、翻滚，甩了一道弧线，扑向蓝天，但没有翅膀的飞翔，实在太疼、太难受了。

　　美鱼儿清醒过来，已置身在一个透明的水缸里，周围没有汹涌的波涛和碧绿的水草，也没有芬芳的海腥气味。水缸里有玲珑的假山、假花、水草，供氧机软管的一端，在水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洁白的贝壳遍布水缸底部，像散落的星星。一些斑纹美丽、身段曼妙的鱼儿在水草和假花之间游来穿去。它们优雅地说话，轻声细语、温文尔雅。对新来的伙伴不招呼，也不表示友好，偶尔身体互碰一下，都表现出绅士的礼让和谦恭。美鱼儿知道自己远离了辽阔的海洋，现在它很后悔没听水妈妈的告诫，吞下饵料，疼痛地离开水国家园，但为时已晚了。它有些担心，那呼呼作响的供氧机会一直源源不断地输送氧气吗？如果停电该怎么办，还能在小小的玻璃缸里游动吗？透过水缸玻璃，美鱼儿看到不远处一座座高楼大厦，那里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嘈杂的车声、人声，夹杂着飘荡的粉尘，让它有点头昏脑涨。它再也听不到水浪的拍打声和水鸟的歌吟了，再也得不到水妈妈慈爱的拥抱了。美鱼儿伤心得落下泪来。

　　鱼缸前面，走近一个小女孩，晃动着一身洁白的迷你裙，纤纤细腿嫩藕一样挺立着。小女孩拿起精致的小网，一会儿捞起这只鱼儿，一会儿捞起那只鱼儿，搅得水缸里翻江倒海。这位淘气的小买主，不知道会看上谁呢？美鱼儿想起新认识的伙伴黑金鱼，被一位脖子上戴着粗金项链的胖男人买走，不到两天，就传来黑金鱼夭亡的消息。伙伴们很难过，纷纷猜测黑金鱼死亡的原因：可能是食物中毒；也可能是水源污染；还可能是气温差异……人类有许多爱好，有人养鱼，有人赏鸟，有人种花，有人玩石。养鱼赏鸟的，不了解鱼和鸟的习性，真是鱼和鸟的悲哀。这件事，在美鱼儿心里泛起层层涟漪。它忽然明白：这繁华富丽的人类都市，不是长久的立身之地，远离天然的海洋环境，远离生命的家园，生命的肌体会渐渐失去战斗力。如果成为别人手中的玩物，终有一天，会像黑金鱼一样逃脱不了命运的魔掌。

　　美鱼儿厌食了，它的身体软绵无力。

　　“可惜了，这只鱼。”老板捞起它看了看，要把它扔进垃圾桶里。装死的美鱼儿惊出一身冷汗，它摆动一下尾巴，老板看它奄奄一息，重新把它放入水缸里。

　　美鱼儿抖擞精神，开始吞咽身边的食物。这些食料经过人工精心烹制，有统一的形状、统一的味道，刚刚咀嚼起来很香甜，吃久了也会腻味，不如大海里原生态食物鲜美。美鱼儿忽然悟出水妈妈告诫的含义：食物要自食其力去获取，劳动获得成果，才有意义。饱食后的美鱼儿又活了过来，朝气蓬勃，全身充满活力。它在水缸里上蹿下跳。几次之后，它终于跳出水缸，重重地摔到地板上。硬硬的地板，砸得它筋骨疼痛，但它忍着痛，继续蹦跶着。老板慢悠悠地走过来，两个手指轻轻一捏，拎起它，又放进水缸里。

　　美鱼儿一番努力，化为泡影。

　　“就要这只可爱的小鱼儿。”迷你裙小姑娘看到活蹦乱跳的美鱼儿，喜欢极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美鱼儿从水缸里打捞起来，准备装进一个粉色的小塑料桶里。

　　完了！万劫不复。美鱼儿害怕被转卖的命运，紧张得拼尽全力，作最后一搏。它蹦跶着、蹦跶着，终于再次成功地摔到地面上，痛苦地裹一身尘泥。迷你裙小姑娘疼惜地捧起它，走近水龙头。水龙头的水哗哗哗地冲洗着它小小的身体。这是一个舆洗盆，盆底中央有个流水孔。美鱼儿一眼瞧见逃离的生机，暗自高兴：机会出现在小姑娘灵巧的指缝间。美鱼儿俏皮地在小姑娘手上跳跃着、舞蹈着、翻转着，溅起一串串美丽的小水花，溅得小姑娘满脸尽是水珠。小姑娘咯咯直乐，手松开。美鱼儿趁势来个旋体滑溜，从稚嫩的双掌间顺利逃脱。哗哗直流的水势把它冲进盆底的流水孔里，冲进漫长的管道中。

　　下水道里暗无天日，囤积着发霉的剩饭、菜渣……霉变的垃圾黏附在管壁上，阻止美鱼儿逃脱前行的去路。美鱼儿好像掉进了地狱里，浑身瘀黑，被腐臭的气息熏得要晕死过去。它想起水妈妈在远处召唤，就鼓励自己要勇敢，要一路战胜磨难，冲破阻碍，回归海洋世界。它咬紧牙关、屏住呼吸，挺着小小的身体，奋力向前冲着、游着，终于随着水波游进河沟，冲向滩涂。它看见前面一片蓝汪汪的浩瀚大海，水妈妈正张开鱼鳍迎候它。

　　伤痕累累的美鱼儿，奔向水妈妈的怀抱：“水妈妈，我回来了……”

　　福建文学 2023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