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茜

宝宝和贝贝

宝宝和贝贝，是一对黑猩猩。它们从遥远的南非来，生活在福州动物园里。

　　十多年前，福州动物园扩建了一倍多大，足足800 多亩，需要补充很多动物。科普宣传、爱护动物，是城市动物园的主要职能。黑猩猩属灵长目人科动物，是我们血缘最近的亲戚，具有独特代表性。

　　动物园负责动物管理的人员，就从网络上联系南非方面的动物园，领养到一对黑猩猩幼崽，还在喝奶呢。领养黑猩猩，就像领养孩子一样，年龄适当地小，到了新家，适应性会更强。

　　福州与南非相隔11369公里，乘飞机需要14 个多小时。

　　这对小黑猩猩，体重2 斤左右，躺在柔软的摇篮里，咂巴着小嘴巴，掠过千山万水，来到了福州动物园，住进早已为它们准备好的育幼室，由一组年轻漂亮的动物人工育幼妈妈24 小时轮班照料。

　　这对小黑猩猩，毛茸茸，肉嘟嘟，迷糊着双眼只管喝奶。可那小嘴巴实在太小了，连最小号的宝宝奶嘴都含不住。糟了，该怎么喝奶呢？有办法，动物园很专业的。人工育幼妈妈将人打针的注射器，拔掉针头，抽进一针管调试好的温热奶水，抱着小黑猩猩，一滴一滴推进它们的嘴巴里。嗯，好甜好香，喝饱了奶水，两只小黑猩猩躺在育幼妈妈怀里，呼呼睡去，呆萌极了。

　　那么你可能要问，小黑猩猩喝的是啥奶水呢？是动物幼崽专用奶粉泡的奶水，和人宝宝奶粉一样，分着生长阶段。

　　这对小黑猩猩睡在哪儿呢？讲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它们昼夜连轴地睡在育幼妈妈怀里。因为它们在自然界的习性就是这样，从出生就由妈妈抱着背着行走于地面和树上，直到一岁多断奶，甚至更大一些，因“娃”而异，和人宝宝大致相同，不然怎么说黑猩猩是人类的近亲呢？科学研究表明：人类也是从非洲走出来的。

　　育幼妈妈白天一手抱着小黑猩猩，一手做事，泡奶粉啦、清洗针筒啦、给小黑猩猩换纸尿裤啦，等等。夜里睡觉将小黑猩猩放在肚皮上，小黑猩猩听着“妈妈”稳健的心跳，安然入眠。姑娘们8 小时一换班，一只小黑猩猩的一个昼夜，需要3 位育幼妈妈陪伴照料。

　　几个月后，这对小黑猩猩白天可以待在温度舒适的医用保温箱里，穿着洁白的纸尿裤，各自抱着一条白毛巾。这么小的黑猩猩离开“妈妈”怀抱，必须抱着一样东西才有安全感。我曾逗它们，拽扯白毛巾，它们吱吱叫着，把毛巾抓得紧紧的。它们在洁白的软垫子上滚来滚去，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滚圆，好奇地看着保温箱外忙碌的“妈妈”。“妈妈”们拿着笔和记录簿，细心观察记录着小黑猩猩的状态和变化。“给它们取个名字吧。”一位“妈妈”提议，“太可爱了！就叫宝宝、贝贝，雄的叫宝宝，雌的叫贝贝。”

　　大约半岁多吧，这对小黑猩猩拥有了代表自己的名字：宝宝、贝贝。

　　一岁多后，宝宝、贝贝像人类婴儿一样，慢慢开始独立活动，但晚上还是要睡在“妈妈”热乎乎的肚皮上。早上起床，“妈妈”给宝宝穿上蓝色背带裤，给贝贝穿上粉红小裙子，两个“萌娃”可爱极了。各家报纸、电视台争相来动物园拍照摄影报道，整个福州乃至福建关心欢喜的眼睛都注视过来：“到福州动物园去看黑猩猩宝贝去。”中央电视台也做了专题报道，宝宝和贝贝，成了一对小明星。

　　正是夏天，上午凉快，“妈妈”带着宝宝、贝贝出门到园子里，“娃”们还小，在一棵大树底下玩儿吧。游客大人孩子看见就围了过来，宝宝、贝贝，宝宝、贝贝，一声声地喊着。两个小家伙人来疯，欢跳、翻跟头、打滚儿，开心极了！人和动物融成一团。

　　到了饭点，宝宝、贝贝乖乖地戴上围裙，各自就座，拿起调羹舀饭吃。“女孩子”贝贝吃得慢一些，宝宝着急地一勺一勺喂她吃，赢得身旁游客阵阵喝彩。

　　我在动物园办公室工作，中午去食堂吃饭，宝宝、贝贝也来了，它们开始在办公区域活动了。坐下吃饭，它们就坐在我身边的凳子上，专心致志地看我吃饭，默默学习。伏案工作久了，到阳台走走，只见楼下树冠晃动，定睛一瞧，宝宝、贝贝爬上杧果树了，爬上溜下，溜下爬上，学习本领呢。我扬声喊道：“宝宝、贝贝！”“两人”头一甩看了过来，“嗖”地下树到二楼，爬到我怀里。我抱着它们，心化了，化成一条流淌的爱河，觉得它们像我的孩子一样。它们静静地窝在我怀里，小脸儿一左一右，磨蹭我的面颊。我一边手妥妥地搂着它们，一边手抚摩它们的“小手”，太小了，像调羹头那么大，软软的，黑黑的，掌心白色，一个个手指甲紫黑紫黑，我想起黑人的手。

　　在办公室敲键盘写材料，宝宝悄无声息地摸进来，咚！蹿上我的膝头，啪啪啪自顾自地敲起来，电脑屏幕上出现一行行稀奇古怪的符号，像天书一样。

　　翌日，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宝宝又来了。一进门就拿起扫把扫地，扫几下，又去拿抹布。将抹布浸到水桶里弄湿，提起来，湿漉漉滴着水，擦桌子，擦地板。妈呀！这啥时学的呢？我连忙起身过去整理。它愣在那里无辜地看着我，我回以微笑，表示感谢。顺手将桌上零食放入抽屉，挂上袖珍锁头，去文件柜找材料。回过头来，宝宝已经取下袖珍锁头，拉开抽屉，取出零食，坐在我的椅子上，吃着呢。资料证明，黑猩猩的智商相当于人类三四岁的孩子。

　　一天，宝宝、贝贝的“妈妈”在楼下大叫：“赶紧！快来人！宝宝带着贝贝，爬树翻墙跑到办公区外面了！”我一听也大惊，担心它们走丢了。过了一会儿，只见宝宝、贝贝垂头丧气地被“妈妈”一手牵一个，领回来了。我寻思，它们该回兽舍了，也意味着长大了。

　　黑猩猩原生地在非洲森林里，喜好安静。动物园将它们的兽舍建在静谧的北区，蓊郁树冠遮盖上空。饲养员老胡阿姨年届五十，具有丰富的动物饲养经验。

　　宝宝、贝贝的新房子尖屋顶彩色墙面，像童话中的城堡，运动场宽阔平展，还有滑滑梯、秋千等好玩的设施。场地大了，调皮的宝宝有了施展才艺的空间，它领着文静的贝贝，捡小石头堆石堆、上树摘果子、滑滑梯、荡秋千，不亦乐乎。

　　几个月后，我去看它们。那天阳光正好，宝宝和贝贝在树荫里互相梳理毛发，也长大了很多。我喊了一声：“宝宝、贝贝！”它们同时仰起头看我，宝宝反应快，立即冲过来，爬到我怀里。哦，重了很多，沉甸甸的。我开心地看着它的眼睛说：“宝宝，这儿好吧？新家好吧？”它高兴地叫起来，顺手一个耳光扇来。呼！一股凉风冲到我半个脸，下意识头一侧，它没扇到我。“呀！你怎么打我？”我惊叫着放下它。它激动地围着我打转儿，哦，天哪！这是跟我玩儿呢。从此后，我再也不敢抱它了，灵长类还是兽，兽与人有着理智的区别。

　　几年后我又去看它们。隔着透明落地玻璃窗，我喊道：“宝宝、贝贝！”贝贝害羞地捂住眼睛，宝宝飞奔过来，蹦啊！跳啊！拍着胸口！意思是它爱我、想我。它起立展开双臂做拥抱我的样子，将一个个飞吻热烈地抛给我。我拍着胸口，回它拥抱、飞吻。这时候，人与兽的界限模糊了，只有幸福笼罩着我们。

　　几年了，它们还记得我，认识我，听得出我的声音。

　　我可爱的黑猩猩宝宝和贝贝。

米翁栋和米翁娜

米翁栋和米翁娜，是一对亚洲象。来到动物园之前，它们服务于云南的一家马戏团，有着出色的表演技能。到了一定年龄，它们退役了，行千万里来到了福州动物园，那是20 世纪七八十年代。

　　刚来动物园时，因为是著名演员嘛，它们还时不时地受邀外出表演，去广东、上海、安徽……去了好多地方，连饲养员都说跟着米翁栋和米翁娜，好风光呢。

　　到了20 世纪90 年代末期，它们就不再外出表演了，跟人类退休似的，安逸舒适地待在动物园自己的豪宅里。它们的房子又高又大，好看敞亮，活动场地数百平方米，带着假山和浴池。低矮护栏外，围一圈洁白笔直的柠檬桉树，细碎枝叶图案画满活动场。风来了，满院子图画灿灿摇动，有趣极了。

　　那天下小雨，我在办公室闲下来，撑着雨伞去看米翁栋和米翁娜。站在低矮栅栏围墙外，白红粉紫三角梅盛开着爬上栏杆，沉默的围墙活跃起来，柠檬桉从高空洒下浓烈的桉油馨香。米翁栋和米翁娜在运动场里散步，并不在乎我的造访。吃点心时间到了，饲养员卸下一推车青绿鲜草，分别拥抱一下米翁栋、米翁娜，摸摸它们的前额，离开了。我出神地凝视它们，感觉到了人与动物之间的无形吸引力，发自内心地喜欢它们。大象庞大稳健、憨态可掬，寓意祥瑞，中国传统文化注入其“太平有象”“吉祥如意”“出将入相”“健康长寿”等寓意，人们将大象石雕、木雕、玉石雕，安置于宅内或门前左右，祈求美好愿景。

　　望着大象，心胸也开阔平和起来。运动后的米翁栋和米翁娜站在运动场中央，四目相对，含情脉脉，交颈厮磨，整个象馆温馨起来，让我身心温暖如春。亲热够了，米翁栋的长鼻子卷起一捆青草，走向浴池。它把草放在水里，挥动鼻子来回淘洗，洗干净了，卷起来送到爱妻米翁娜嘴边。米翁娜矜持地含住青草，慢慢吃起来，满脸甜蜜蜜。我感同身受，也甜蜜蜜地笑了。

　　大象智商很高，相当于人类四五岁小朋友。亚里士多德曾说大象是一种“在智慧和思想上超越其他动物的动物”。新动物园建大象馆时，担心米翁栋、米翁娜搬来怕生，会翻越栅栏围墙，就在围墙上面拉了三道高压脉冲拦截线。这米翁栋、米翁娜可聪明了，初来乍到，先在象馆内四处转悠侦察，自然发现了高压脉冲拦截线。但它们不动声色，靠近了就退回来。直到那天临时停电，米翁栋、米翁娜立马出手，毫不客气，三下五除二，扯掉了高压脉冲拦截拦截线。可能还在心里愤愤不平：用高压脉冲线拦我们，太没信任感了。

　　为了安全起见，象舍晚上需要锁门。夜幕降临时，饲养员关闭两扇巨大铁门，锁上巨大的U 形调节锁，下班回家了。米翁栋、米翁娜喜欢玩游戏，就琢磨起如何开锁。监控录像记录：它俩凑近锁头，米翁栋大显身手，鼻头拧住螺丝，一点一点，旋开了。“二人”黑夜“放羊”，皎洁月光下，漫步、跳舞，玩了个痛痛快快。

　　饲养员心里暗暗地说：好你个大象，我今晚换一把挂锁，看你能的。

　　米翁栋肯定说：挂锁，也难不倒我。

　　太阳落山了，脸盆大的一把挂锁，锁上，钥匙拿走。米翁栋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它先和爱妻聊会儿天，咔嚓咔嚓吃下一根甘蔗，然后走到挂锁前，挥动鼻子，咔嚓，锁头锁座分家了。气得饲养员第二天和米翁栋较量，当米翁栋卷起一根最喜欢的甘蔗时，饲养员也抓住甘蔗，和它拔河。一二三，一二三，饲养员满脸通红，趔趄着输了。

　　大象记忆力特别好。英文谚语说：“你有着大象一样的记忆力（Have a Memory Like an Elephant）！”或者形容自己像大象一样永远不忘记（An Elephant Never Forgets）。米翁栋患了牙周炎，疼痛难忍，用脸猛蹭墙壁，将一只漂亮的象牙都蹭掉了。动物园兽医很紧张，立即给它治疗——注射药物。长长的针头，筷子那么粗，可米翁栋体重4 吨呢。米翁栋接连几天挨针，牢牢记住了兽医散发出的气味，因为它的视力相对较弱。几个月后，这位兽医来大象馆例行巡诊，饲养员汇报米翁栋牙周炎没有复发。兽医放下心来，和饲养员站在象馆围栏外聊起天来。这时候，米翁栋用鼻子捡起一块小石头，准准掷去，砸中兽医额角，鲜血流了出来。兽医捂住伤口大叫，米翁栋甩着灵巧鼻子，扬长而去。

　　不过米翁栋对女兽医还是手下留情的。它淘气，乱蹦乱跳扎伤了脚，一瘸一拐，好滑稽。兽医小丽给它治疗，它乖乖地跷起伤脚，妈呀！脚底板嵌进几块利石。小丽将利石一块块拔出，塞进一团团药棉，洞很深，很痛，米翁栋记住了小丽的气味。后来只要看见小丽，它就去找水，吸了水喷兽医。可不，第一次没防备，就被它喷了个落汤鸡。

　　科学家做过实验，把一个象群拆分开来，无论多久，群成员都能通过汗液或者其他物质信息，彼此相认。

　　大象杰出的记忆力，来源于脑中2000 多亿个神经元细胞，而人类脑中却只有700 多亿个。

一一向前冲

小廖哥哥在群里发微信说：“长颈鹿要生了！”

　　天哪！长颈鹿——这陆地上最高的动物，身架5 米多；这600 年前，由郑和下西洋从非洲带回的“麒麟”，正在生宝宝。

　　我的心脏怦怦跳动，高高悬起，焦急万分地等待着新消息。来了，来了，视频终于来了，好像过了一万年。但见长颈鹿妈妈站立，四脚扒住地面，身后相拥四人阵营：管理员小廖哥哥、兽医小丽姐姐、饲养员毛虫叔叔和贝雷阿姨，场面温馨，令人动容。长颈鹿妈妈不是孤军奋战，不用担心在野外生产发生的那些事情：小长颈鹿从1.3 米高处落地，要么摔伤肩膀，要么折断长脖子，成活率仅有40%。

　　看！小长颈鹿头、脖子出来了。小廖哥哥力气大，使劲儿托住小长颈鹿身子；小丽姐姐大弓步，抱着小长颈鹿脑袋；毛虫叔叔和贝雷阿姨一人扶着一只小脚，轻声唤着：“彩石、彩石，加油！加油！”彩石是长颈鹿妈妈的名字，它浑身斑纹绚丽，好似一块块彩色石头。

　　小长颈鹿降生了，落在松软干草堆上，妥妥的安全。彩石妈妈眼里写满爱怜，低头舔舐孩子。小长颈鹿蹬直后肢，准备起身。起一下，摔倒了；再起，又摔倒了。稍作休息，努力，站了起来，身高1.6 米，体重130 多斤，一袭浅褐色几何图案皮毛，漂亮极了。妈妈彩石嚅动温柔嘴唇，引导宝贝吃到了腹下的第一口母乳。

　　我吊起的心脏，扑通落回了窝底。

　　小廖哥哥宣布：太巧了！今天双十一，小长颈鹿是“女孩”，我们给它取名叫“一一”。

　　一一，向前冲！小廖哥哥发了一个奔跑表情，说：三天三夜没合眼，休息一下下。

　　小长颈鹿和人类小宝宝一样，每一小时喝一次妈妈奶水，一天喝奶20 多次，风吹般，突突长起。满月后一口小牙，就能咯吱咯吱咀嚼鲜美辅食：榆树、女贞子树、桑树、羊蹄甲树的嫩叶子。

　　小长颈鹿特别喜欢奔跑。彩石妈妈像个教练员，一边沿着偌大的活动场漫步，一边观察幼子扬蹄撒欢。乐得管理员小廖哥哥趴在围栏上喊：“加油，一一，一一，向前冲！”

　　

　　福建文学 2023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