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晖

　　西北村依山傍水、林木浓郁、绿草如茵、空气清新，是个神仙都向往的地方。在这个美丽的村庄，有个名叫马前进的小男孩，他性格活泼开朗，有点调皮，爱捣蛋。

　　马前进的爸爸马阳河是马背上的高手。白天，他经常骑着马儿，载着马前进在草原上奔跑；晚上，马前进入睡前，马阳河都要给他讲一段马的传奇故事。马前进安静地听着，想象的翅膀在天真无邪的眼神里铺展开来。

　　童年时代，马前进最大的梦想是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马阳河觉得一定要满足孩子的要求，为此，他跋山涉水来到集市，为儿子物色马匹，经过千挑万选，最终买了一匹优良品种的小白马。小白马身上的毛都是白的，像穿了一件白棉袄，它头上有两只灰色的耳朵，一摇一摆，像两个小孩子在嬉戏。小白马的眼睛像玻璃球，白毛软绵绵，肚子圆鼓鼓，像吃饱的小胖子。它的四肢粗壮，尾巴像细细的绳子，跑起来速度飞快。

　　马阳河把这匹小白马起名为白云，当他牵着白云回到家，马前进立即跑上前，欣喜而爱怜地抚摩着白云的鬃毛和脖颈，白云也安静地享受着马前进亲昵的动作。马阳河看到孩子如此喜欢白云，便把他抱到马背上。

　　白云奔跑速度不算快，马前进也许天生就跟马有缘，他一点也不紧张，反而摇头晃脑地唱起了歌谣。可能是马前进的声音太大，白云跑着跑着，忽然俏皮地来了个急刹车，马前进跟着往前倾，额头撞到了马脖子上，顿时鼻青脸肿。

　　马阳河以为儿子会哭，没想到倔强的儿子不仅没哭，反而把嘴凑近白云的耳边，低声对白云说了几句悄悄话。白云似乎听懂马前进的话，又开始快活地奔跑，马脖子上戴着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马背上的马前进听了，感觉自己成了唐僧，正前往西天取经呢。

　　有了白云这匹乖巧听话、偶尔还会耍点儿小聪明的小马，马前进太高兴了，他每天都和白云在一起。白云休息的时候，马前进就站在旁边给它讲故事；白云在马场漫步，马前进就像保镖与它如影随形。晚上，马前进主动给它喂上精饲料、梳鬃、刷毛，有时还抱着白云一起睡觉。

　　随着时光流逝，马前进与白云慢慢地长大。看到儿子与白云之间感情越来越深，马阳河便开始教儿子如何驯马，马前进很聪明，父亲教的驯马本领，他学得很快。时间长了，马前进与白云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语言、态度、一举一动这些微妙的细节中，都有了默契。

　　因为有了白云，马前进的生活充满了阳光，那段时间，他的嘴边总挂着这么一句牛气冲天的话：“我喜欢骑马，我要当马背上的小英雄！”

　　在西北村，马前进有个好朋友，名叫黑虎。他是土匪的儿子，脸像黑豆那么黑，人长得清瘦，剃个光葫芦，天灵盖上留着个木梳背儿。在孩子当中，他脾气倔强、调皮好动、喜欢惹事，是村里的小刺头，村里大多数孩子不喜欢和他玩，马前进却喜欢有脾气的黑虎，他们在一块掏鸟窝、踢毽子、放风筝，玩得很尽兴。

　　看到马前进有了一匹听话的小白马，黑虎很羡慕，他当土匪的父亲得知后，想让儿子实现自己的愿望，后来，在一次打家劫舍中，他抢到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给这匹小马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黑水，并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宝贝儿子。

　　黑水长得很可爱，眉目俊逸，面部轮廓高傲。黑虎非常喜欢爸爸送的礼物，他走上前，用手轻轻地抚摩了一下黑水的身子，黑水对黑虎的这个举动不欢迎，它掉过头，朝黑虎发出“嘶嘶”的警告。

　　黑虎并没有把黑水的警告放心上，他霸王硬上弓，骑上黑水。黑水显然对黑虎的这个举动非常反感，它发出一声嘶叫后，前蹄在空中不断划动，马背上的黑虎晃了晃，慌了手脚的他紧勒缰绳。黑虎的这个举动彻底点燃黑水的火暴脾气，它开始狂奔。马背上的黑虎虽然惊恐万状，但身子紧紧地贴着马背，手牢牢地抓住缰绳。黑水奔跑一段路之后，发现没有把黑虎从马背颠下，它渐渐地抑制住野性，慢慢地停下……

　　以后的日子，黑虎与黑水相处的时候，黑水的坏脾气经常表露出来，比方说不服从黑虎的指令，还会咬人、撂蹄子，甚至冲撞黑虎。黑虎虽然年纪小，但很有心机，他坚决而迅速地制止黑水的坏脾气后，便给黑水奉送上马食。

　　黑虎这软硬兼施的办法很奏效，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黑虎摸透了黑水的脾气，黑水也了解黑虎的性格。知彼知己之后，黑虎和黑水慢慢建立了感情，当黑虎再一次骑上黑水时，黑水觉得很开心，它载着黑虎在草地上歡快地奔跑。

　　蓝天、白云、鲜花，如同一幅幅优美的画卷从眼前闪过，黑虎顿时心旷神怡，征服脾气暴躁的黑水，让他处在快乐之中。那一刻，黑虎觉得黑水就是他生命中重要组成部分，他要与黑水相伴一生……

　　马前进和黑虎都有了自己心爱的小马，骑马玩耍成了俩孩子最开心的时刻，两匹同龄的小马也相处得非常和谐，每次见面后，都互相蹭一蹭对方的脸，显得非常开心。

　　马开心了，两个小伙伴更开心，他俩开始玩起套马、驯马、赶马的游戏，像两匹马的跟屁虫。

　　玩了一阵子，马前进一个旋脚便飞上马背，缰绳一提，白云就像弦上的箭，随时准备射出。黑虎不甘落后，也飞身上马。

　　两匹小马飞起四个蹄子，在草原上欢快地奔跑。

　　“嘚！嘚！嘚！”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马背上的马前进和黑虎好像在云里滑翔，在江上漂行。

　　白云和黑水齐头并进，碧绿的草原给了它们足够的驰骋空间，它们扬起鬃毛，四蹄翻飞，尽情地在草原上奔跑，马背上的马前进和黑虎则摇头晃脑地唱起童谣。

　　白云和黑水跑累之后，便停下，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长啸，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不知不觉之中，马前进、黑虎十六岁了。

　　马前进长得青春阳光，身上有股少年特有的顽强与坚韧，谁如果欺负他，他的眉宇间就会透出让人胆怯的少年硬气，他甚至会摩拳擦掌，与欺负他的人一决高下。

　　黑虎则长得五大三粗，全身黑得像木炭，结结实实，整个人就像用绳子打紧的一个结。前些年，他的爸爸在土匪内斗中丢了性命。去年，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母亲因病去世。现在，家里只剩下孤苦伶仃的黑虎，生活过得非常艰辛。

　　黑虎是个非常爱面子的倔强少年，他小小年纪就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地里辛劳地耕耘，靠收成的粮食勉强养活自己。

　　白云和黑水也长大了。

　　白云长得眉目俊逸，体形健壮优美，肌肉饱满发达，脖颈光滑细腻，身体呈漂亮的流线型。尤其抢眼的是，它的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马鬃飘扬如雪尘，马尾挥动如银丝，神态优雅稳重，举止雍容华贵，奔跑起来像一朵随风飘荡的云。它那厚厚睫毛下面闪露的神采庄重且温存，一绺威武的额鬃从头上覆盖下来，加强了它妩媚的表情。

　　长大的黑水不仅聪慧，而且是马匹中的优良品种，它腰背滚圆，四肢粗壮，腿关节结实，有着其他马无法相比的强壮和高大。

　　西北村的百姓生活单调，喜欢看热闹。当他们看到马前进和黑虎骑着马儿在草原奔跑，便怂恿两个孩子进行赛马比赛。俩孩子涉世不深，不假思索同意了。

　　赛马时间到了，马前进身着彩绸衣裤，头戴红绿方巾，精神抖擞地骑着白云来到比赛地点。

　　黑虎看到马前进斗志昂扬，心里打起了鼓，但没过多久，他便恢复了自信。在黑虎看来，黑水块头比白云大很多，平日和白云一块奔跑的时候，他感觉黑水比白云跑得快很多，并且黑水又是公马，哪会输给母马白云？

　　“马前进，白云肯定不是黑水的对手，你还是认输吧。”黑虎笑呵呵地说。

　　“我想认输，可我的坐骑白云不答应呀。”马前进信心十足地说。

　　与马前进和黑虎的剑拔弩张相比，他们的坐骑黑水和白云则友好很多。它们见面后，黑水摇着尾巴，拱背跳跃，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儿。与黑水相比，白云则羞涩很多。

　　黑虎说：“这次赛马，如果谁输了，谁就要从赢家的胯下钻过去，你敢吗？”

　　黑虎只是想吓唬一下马前进，可马前进并不胆怯，他昂着头，说：“那就一言为定，输了不许反悔！”

　　黑虎没想到马前进居然反戈一击，他很气愤，开始摩拳擦掌，想让马前进尝尝他的厉害。

　　随着裁判口哨声的响起，白云和黑水像离弦的箭同时冲出跑道。黑水属于那种膀大腰圆、爆发力极强的马，它在前半程完全领跑。看到黑水领先，黑虎开始卖弄马技，赢得围观者的阵阵掌声。

　　与黑水相比，白云显得娇小玲珑，前半程奔跑一直是它的弱项，但今天并没有被黑水拉开太大的距离，这给了它底气。到了后半程，马前进策马扬鞭，白云开始发力，只见它长长的马鬃随风飘起，就像一只雄鹰在飞翔。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促，黑虎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挥舞马鞭拼命地抽打着黑水，黑虎的急躁情绪直接传染给了黑水，黑水的节奏开始变得有点乱。

　　白云追上了黑水，两匹马齐头并进。

　　最后的冲刺阶段，白云越跑越快，黑水则显得有点儿后劲不足，被白云远远甩在背后。

　　马前进毫无悬念地获得了胜利，他兴奋地昂起头。

　　败下阵来的黑虎很生气，用马鞭狠狠地抽打黑水，黑水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看到黑水挨打，白云发出一声长嘶，警告黑虎的行为。

　　看热闹的村民想看黑虎从马前进的胯下钻过去，可黑虎却死活不钻，心有不甘的他们便开始起哄，甚至有人嘲讽黑虎是土匪的孩子，赛马输了就耍无赖。

　　这刺耳的话传到黑虎耳里，他觉得受到污辱，一赌气，便猛地抽了一下马鞭，黑水像离弦的箭射向远方。

　　黑虎走后，再也没有回到家乡，后来，村里人了解到黑虎当土匪去了。得知这个消息，马前进心如刀割。

　　没过多久，抗日战争爆发，马前进的家乡西北村沦陷。血气方刚的马前进骑着白云，逃出日军的魔爪，加入了八路军，成为一名八路军小骑兵。

　　马前进要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小骑兵，各种训练固然重要，但驯好马是当务之急。白云是一匹特别聪明的马，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训练和耐心调教，已经具备成为一匹出色战马必备的素质。训练中，白云左转、右拐、前进、后退、加速、减慢，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马前进在骑兵连的名气渐渐大了起来，大家再也不敢小视小小年纪的他。马前进非常清楚战友们能对他刮目相看，那是因为他有白云的鼎力相助，他开始把休戚与共的白云当作朋友，在马前进眼里，白云不仅是匹马，还是一个与他并肩战斗的英雄。为了与白云建立更深的感情，每次战斗结束后，马前进都要亲自給白云洗澡，梳理马鬃。

　　白云很有灵性，把马前进的点点滴滴关心和体贴铭记在心头。马前进和它虽然无法通过语言交流，但能用心去体会，用眼神来交流。时间长了，他们之间一眨眼、一举手，一颦一笑都形成了默契。

　　在一次与日军的恶战中，马前进所在的八路军骑兵连被打散，马前进从硝烟弥漫的战场杀出一条血路后，失去与战友的联系。只身进入茫茫森林后，筋疲力尽的他躺在一块大岩石上，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待马前进醒来，发现被关在一间低矮潮湿的房间里，同房还关押着几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男人，他们告诉马前进，他已落入土匪之手。

　　在这片土地上，占山为王的土匪头目名叫鲁军，他年纪三十出头，一脸的凶相。当他得知一名小八路闯入他的地盘被抓后，原想叫手下土匪把马前进杀了，后来听说马前进骑的那匹马在主人被抓之后，滴水不进，不断朝关着主人的小屋发出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嘶叫。鲁军忽然改变了主意，令手下把白云牵来，他仔细打量白云一番后，禁不住喜形于色，白云具备了骏马的所有特点。

　　当马夫把缰绳交给鲁军时，白云甩动脖子，咴咴嘶鸣，并在地面踩着粗野的步子。但鲁军对白云发出的警告置之不理，他动作娴熟地跨上马背，任凭白云左颠右荡，他都紧紧扣住马缰，驱使白云向左兜圈，接着又逼它向右兜圈。白云被勒得仰头喷气。

　　看到白云被制服，鲁军得意地甩开手中的缰绳，朝手下做了个“V”的姿势。白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它奋力向前飞驰，并在奔跑中来一个急转弯，鲁军猝不及防，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下。手下人见了，立即冲上前去，其中有一位拿着刺刀，想杀死白云，当他恶狠狠地靠近白云的时候，远方忽然传来喊声：“慢！”

　　大伙掉过头，只见黑虎正骑着黑水朝白云飞速奔来。

　　原来，黑虎与马前进吵架之后，离开村庄，加入了鲁军所在的匪帮，他虽然年纪小，但英勇善战，屡次替山寨立功，深得鲁军的喜爱，被鲁军收为义子。前些日子，他带领手下几名土匪去执行一项任务，归来的时候，黑虎忽然看到有人要朝一匹马下手，虽然只是看了一下那匹马的轮廓，但还是觉得很熟悉，便大声制止同伴伤害那匹马。

　　黑水一眼便认出那匹马是他的昔日好伙伴白云，黑水飞速来到白云身旁，摇着尾巴，拱背跳跃，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儿。那一刻，白云也认出了昔日的好伙伴黑水。白云虽然很高兴，但表情却很含蓄。

　　看到自己心爱的坐骑如此兴奋，黑虎方才认出白云，他问鲁军：“干爹，究竟是谁骑着这匹马来到我们的地盘？”

　　鲁军说：“一个名叫马前进的小八路。”

　　黑虎顿时两眼发亮，心里想：真是冤家路窄呀，自己踏破铁鞋想找马前进雪耻，没想到他居然自己送上门，看来，自己报一箭之仇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鲁军看到黑虎一脸的欣喜，便问他缘由，黑虎便将自己与马前进之间的恩恩怨怨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鲁军听完，笑着拍了拍黑虎的肩膀：“孩子，明天你和马前进赛一次马，一定要把他赢了，出一口恶气！”

　　第二天一大早，鲁军叫手下人把马前进放出，让马前进骑着白云，与黑虎的坐骑黑水赛一次马。

　　马前进被看守人员带到马场，重新见到朝思暮想的白云。几天不见，马前进发现白云比以前瘦了，它傲立在马群中，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儿。见到马前进的一刹那，白云仰起头，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嘶鸣后，不顾一切地奔来，马前进也快步上前，紧紧地抱住白云的头。

　　马前进与白云一阵亲热之后，飞身上马，感觉又回到冲锋陷阵的战场。

　　过了一会儿，黑虎在手下的簇拥下登场。他的坐骑黑水较以前变得更剽悍，只见它浑身上下火炭般赤，俊眼闪光，长鬃飘逸，尖尖两耳耸立，闪闪毛滑如漆，嘶声如雷，有腾空入海之势、奔腾大地之威。

　　“马前进，还记得我吗？”黑虎冷冷地问。

　　“怎么不记得，儿时的好伙伴黑虎呗。”马前进笑容可掬地朝黑虎伸出手。

　　黑虎没握马前进的手，冷冷地说：“我们不是好伙伴，是冤家。上回你赛马赢了我，让我在父老乡亲们面前丢尽了脸，这回，你来到我的地盘，我要一雪前耻。”

　　“黑虎小弟，我早就把赛马的事忘记了，我们还是叙叙旧情吧。”马前进说。

　　“可我没忘记。”黑虎咬牙切齿地说。

　　看到黑虎一定要和他比赛马，马前进决定接受挑战，并向匪首鲁军提出一个条件：如果他能在比赛马中胜出，就光明正大地骑着马离开山寨。

　　鲁军同意了马前进的条件。

　　随着一声枪响，起跑线上骤然卷起一道烟尘，扬鬃舞尾的黑水闪电般向前飞奔，一下子便将白云甩开。

　　马前进虽然落后，但并不慌乱，知道白云后劲十足，经常表演大逆转的绝活儿，白云有条不紊的步子，更增添马前进取胜的信心。

　　看到黑水领先，鲁军的手下兴致勃勃地擂起战鼓。这让奔跑中的黑水更加兴奋，只见它四蹄生风，大有天地任驰骋的气势。黑水这种笑傲江湖的霸气让黑虎信心爆满，他掉过头，瞧一眼被远远甩在身后的马前进，觉得自己这些年马技在突飞猛进，而马前进则失去当年咄咄逼人的銳气，显得不堪一击。放松警惕的他爱出风头的老毛病犯了，他忽而挥臂加鞭，忽而将上身藏在马脖子一边，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骑技博得手下阵阵喝彩。

　　半程之后，白云忽然加快了步伐，慢慢地逼近黑水，黑虎这下有点儿慌了神，他整个人前倾。黑水虽然速度加快，但身后的白云紧追不舍，黑虎顿时焦躁起来，频频抽打马鞭。黑水玩命地向前疾奔，白云依旧步步紧逼。

　　离终点还有百余米的时候，马前进猛地抽了一下鞭子，心领神会的白云开始强有力地冲刺，箭一样射向前方。

　　赛场上马蹄声声，尘土飞扬。

　　两匹马齐头并进。

　　按比赛约定，到达终点前，两匹马都要跃过同一个障碍物。

　　对于马匹跃障碍物，马前进在骑兵连多次骑着白云训练过，颇有心得。在跃障碍物之前，马前进通过膝盖压迫，让白云感受到主人发出的必胜电波，马前进的自信让白云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向前力量，它奋力冲向障碍物。

　　“呼——”如同一阵疾风，两匹马同时跃过障碍物。

　　白云跳跃的时候，起跑、腾跃、收腿的节奏掌握得非常好，落地那一刻，它并不像其他马匹会停顿一下，而是继续飞速向前。

　　黑水跃过障碍物后，打了个踉跄，等它稳住身子，白云早已一骑绝尘，毫无悬念地取得胜利。

　　马前进抽了一下马鞭，想让白云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白云一反常态，它并没有向前疾走，而是时不时回头。

　　马前进知道白云在寻觅黑水。

　　此时，鲁军忽然开口：“马前进，你和白云表现实在太出色了，我决定刀下留情，但你不能走，必须留下！”

　　鲁军之所以不让马前进走，是因为他觉得马前进虽然小小年纪，但智勇双全，如果他肯入伙，山寨就如虎添翼。那些日子，鲁军好鱼好肉招待马前进，可马前进身在曹家心在汉，他想念八路军的战友，怀念驰骋沙场的岁月，随着时光的流逝，归队的想法变得越发强烈。

　　鲁军见马前进一门心思要离开山寨，便派黑虎做他的思想工作。那回比武，黑虎输得心服口服，他与马前进冰释前嫌，两人经常在一块谈论童年的往事，幸福的表情生动地写在他俩红通通的脸上……

　　随着时光的流逝，马前进变得归心似箭，白云却乐不思蜀。那段时间，它和黑虎的坐骑黑水重新相见，那份朦胧的情感又开始萌动。

　　黑水是公马，白云是母马。作为战马，为了不因发情而干扰作战，都要进行阉割，成为骟马。白云到八路军军营之后，尽管马前进不愿意，但白云还是进行了阉割，阉割的时候，白云呜呜直叫，马前进听了，就觉得那刀是割在他的身上，他也哭成了泪人。黑水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去，黑虎加入匪帮之后，鲁军怕它发情，就命令手下将它阉割，黑虎看到爱马痛得嗷嗷叫，也哭得稀里哗啦。

　　黑水和白云成为骟马之后，处于青春期的它们情感得到了压制，但这并不影响它俩之间的交流，它们耳鬓厮磨，彼此挠背，平日共享一个马槽。早晨，它们在草原上无拘无束地奔腾着、跳跃着、喧嚣着、嘶鸣着，如同狂风暴雨，又似惊涛骇浪。傍晚来临的时候，它们亲昵地并肩齐行，晚霞下一白一红，相得益彰，宛若一幅天成的国画。

　　马前进和黑虎对它们的关系心知肚明，但谁也不发表意见。

　　一天傍晚，马前进和黑虎在山寨散步，走出好一段路之后，黑虎说：“马大哥，我发现白云与黑水很亲密呀。”

　　马前进放眼望去，只见黑水正与白云一块玩耍，黑水拥有高大的身躯，长长的颈项，柔顺的鬃毛和飘逸的尾巴，无不展示出马的雄壮和力量。与黑水相比，白云显得娇小玲珑，它们在空旷的草地漫步，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看到自己的爱马与黑水玩得这么开心，马前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黑虎狡黠地望了马前进一眼，说：“马大哥若留下，黑水与白云就可以天天厮守在一块儿。”

　　鲁军和黑虎都非常希望马前进留在山寨，但马前进坚持要离开。看到他去意已决，鲁军虽然不舍，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离别的那一天，黑虎骑着黑水陪马前进下山寨，途中，黑水和白云都低垂着头，一副依依不舍儿女情长的模样。

　　到了分手的时候，白云像南飞的孔雀，一步三回头。

　　黑水目送着白云远去的背影发愣，当白云的身影从眼前消失，黑水发出一声动人肺腑的长啸。

　　白云在山谷奔跑，听到黑水的长啸声，变得躁动不安，它不断地踢蹶子，前蹦后窜，左蹬右踢，连嘶带鸣。白云出现如此反常的举动，马前进从来没有经历过，他十分生气，猛抽马鞭，企图驯服白云，岂料，此时的白云已完全不听指挥，它狂躁不安，身子耸动得比以前更厉害。白云忽然变得如此叛逆，让马前进始料未及，也让他失去理智，他使劲地抓它、夹它、踢它。白云发出悲愤的嘶鸣，狂蹦乱跳。马前进和白云对抗着、较量着，人和马的撞击仿佛要迸出火花，最终，马前进经受不住剧烈颠簸，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下。

　　白云朝黑水飞奔而去。

　　倒在草坪上的马前进极为痛苦与失望，他没想到一向温顺的白云会背叛主人。

　　在黑水跟前，白云停顿下来。

　　黑水十分兴奋，亲昵地伸出脸与白云的脸相互摩挲，白云则努起嘴唇挨在黑水身边，睫毛下闪烁着妩媚的表情。

　　黑水摇着尾巴想让白云跟它走，出人意料的是白云并没跟上，它呆呆地立在那里，心里似乎藏着割舍不下的东西。

　　“白云！白云！白云！”远处传来马前进滚雷般的喊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云高高地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山谷间经久不息地回荡着夹杂着痛苦、伤感、无奈的啸声。当内心的情感得到淋漓尽致的抒发之后，白云掉过头，义无反顾地朝山谷跑去。

　　寂静的山谷里，飞奔的白云长鬃被风点燃，就像一团白色的烈焰在绿色的森林激情地跃动。马前进身子一颤，猛然醒悟：这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啊！马的筋骨和奔流的血液，便是这团大火的柴薪。刹那间，马前进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奔跑的白云在马前进身旁停下，它晃了晃脑袋，用湿润的鼻翼和嘴唇在马前进头上摩挲着。

　　马前进的目光定定地望著白云，他发现白云还没有完全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神，它两眼血红，喘着粗气，不时地甩着脑袋，唾沫星子喷洒着，显然，它还在与马前进赌气。

　　马前进和白云就这么僵持着。

　　马前进与白云相处这么多年，白云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为了做好爱马的思想工作，马前进说：“白云，你是一匹战马，只有战场，才是你大显身手的舞台。一马当先，鼓角齐鸣，每一声长嘶都是响亮的号角，每一次奔跑都是神圣的使命，那才是战马的归宿呀！”

　　白云似乎听懂了马前进的话，脸部表情不像刚才那么愤怒了，它抬起头，两眼直直地望着马前进。

　　平日，马前进喜欢与白云对视。在马前进的心目中，马是一种绝顶聪明的动物，就像《西游记》中的白龙马，是通人性、懂感情的动物，与它对视，可以读懂它的心灵与思想。

　　今天，在与白云的对视过程中，马前进仔细地观察白云的面部表情和眼神，此刻，白云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眼神像一潭深泉，但马前进还是从它深不可测的眼神里读出内心的期盼。

　　马前进向前一步，紧紧抱住白云的脖子，轻声细语地说：“白云，等八路军打败了日本鬼子，再回来找黑水，好吗？”

　　马前进这么一说，白云终于妥协了，朝马前进发出异常温情的轻鸣后，低下了倔强的头，马前进觉察到一种冰凉的玩意儿在它脸上恣肆纵横，伸手去摸，落在他手里的都是浑浊的泪水。

　　马前进顿时松了一口气。

　　清澈的溪水边，马前进把白云刷洗得白白净净，鬃毛梳理得齐齐整整，于是，一匹线条优美的战马在绿草如茵的土地上跃然而出。

　　“立正！稍息！”

　　听到马前进的口令，白云抖擞精神，甩了甩鬃毛，立住四腿，又叉开四腿，高傲地昂起头，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马前进骑上白云向前飞奔。

　　历经千辛万苦，马前进终于找到了八路军骑兵连，他的回归，让战友们非常开心。

　　骑兵连接到了上级命令，要求部队开拔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骑兵连在崎岖难行的山路辗转后，来到了鲁军原先所在山寨的附近。那天，白云显得异常兴奋，它在前面疾驰，马蹄声如鼓点骤雨，马蹄扬出的泥土草屑四处飞溅。

　　到了山寨边，马前进发现那里格外寂静，便觉得很困惑。这时候，一位老人刚好路过，他说，山寨里的鲁军匪部已经不存在了，三个月前，日军在山寨边的村庄烧、杀、奸、淫，犯下滔天罪行。鲁军身为草寇，尽管也干了许多为人不齿的勾当，但还是有爱国心的血性男儿，看到日军为非作歹，义愤填膺的他决定偷袭日军。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鲁军带领手下冲进日军军营，黑虎紧随义父身后。

　　日军显然对鲁军的偷袭有所准备，他们调集精锐部队与鲁军的人马交战，一时间，战场上血肉横飞，硝烟弥漫。由于日军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鲁军的人马很快便处于下风。鲁军牺牲后，黑虎血染战袍仍坚持战斗，最终，他倒下了，只见他身体前倾，那如虹的目光，山脊般的骨架，紧握战刀的姿势，是男子汉视死如归最直观体现的雕像。

　　主人战死沙场后，黑水跪在主人的身旁，发出一声声令人肝肠寸断的悲鸣。

　　日军恶狠狠地冲向黑水，他们用枪托使劲地敲打黑水的臀部，黑水一声嘶叫，扬蹄一脚蹬翻一名日本兵，并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撞向日军，日军顿时被黑水撞得人仰马翻。日军原先想把黑水当作战利品，但看到它如此狂野，便向黑水开枪射击，子弹倾泻在它身上，黑水顿时血迹斑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将深情款款的目光投向血染战袍的主人，然后，发出一声充满悲壮、动人肺腑的长啸，倒在了主人的身旁……

　　老农说话的时候，白云竖着耳朵听，眼睛睁得雪亮，肚皮上的肌肉紧张地收缩着，鼻孔张得老大。

　　由于天色已晚，部队在山寨附近安营扎寨。

　　在黑虎和黑水合葬的墓前，马前进与白云一块为他们守夜，只见白云屈跪前腿，睫毛眨巴两三下，大颗的泪珠就把瞳孔湿润了……

　　马前进的眼里也泪花点点。

　　第二天早晨，军号声响起，马前进和白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小丘。

　　骑兵连继续开拔。

　　马前进骑着白云，奔跑在骑兵连的前列，他的脑子一片茫然。

　　冥冥之中，马前进隐隐约约听到了马蹄声，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的内心猛地一震，抬头望去，远方朦胧地带，黑虎正骑着黑水奔来。

　　马前进一阵欣喜，他拍了一下白云，白云立即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它向前飞奔，那一刻，骑兵连所有战马都心有灵犀地给它让出一条道。

　　白云奔跑越来越快，它超越了所有战友，奔跑在骑兵连的最前方。

　　马前进弓着身子伏在马背上，身子似与白云合成了一体，他觉得白云的灵与肉已经注入他的血脉，渗入他的骨髓，这一刻，他体会到人马合一的美妙感觉。

　　白云一路狂奔到了山顶，马前进抬起头，黑虎和黑水忽然消失在茫茫云雾之中，眼前的幻觉消失。马前进觉得非常痛苦，他跳下马，抱住白云。

　　白云使劲地扭过脖子，它并不想让主人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泪正汹涌流出，它的喘息声变成了呜咽。

　　马前进也失声痛哭，他的脸紧紧地贴着白云，人与马的泪水顿时交融在一块。

　　当内心的情感得到尽情的释放之后，马前进深情地望了白云一眼。

　　白云也笃定地望着主人。

　　这些年，马前进与白云忠贞地相守，除了共同奔跑，共同战斗，共同生活，白云甚至可以为马前进付出生命。

　　人马合一，一世相依。对于马前进来说，有了这么一匹对他忠心耿耿、心心相印的战马，他此生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马前进伸出手，轻轻地把白云的身子揽在怀里，轻声说：“白云，我们继续出发吧！”

　　白云似乎听懂了马前进的话，它高傲地昂起头，两条后腿直立，两条前腿向内勾紧，整个身体竖了起来，发出一声令人肝肠寸断的长嘶后。它重新振作精神，像展翅的鹰向前飞奔。

　　马蹄声声，那是擂响的战鼓，那是离弦的利箭，那是冲锋的军号……

　　【編审稿签】军旅小说带有一种特殊的阳刚之气。两个男孩和两匹马共同成长，在战乱的年月，长大的两个男孩与两匹马分属不同阵营，但是情感的交汇却感人肺腑。儿童文学作品表现战争年代时，尤其要表达出温情和勇敢，才适合儿童读者阅读。林朝晖的这篇孩子与马的故事，情节流畅，语言有感染力。

　　福建文学 2023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