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仙

　　律师打电话，说了很久、说了很多，目的只有一个：写谅解书。取得被害人谅解，量刑时对柳大柱有好处。律师说，今天，谁这么傻犯强奸罪？你对柳大柱过分关心、关爱，造成他对你暗恋、单相思，他才做出格举动。我满心不解，按律师的意思，我这个受害者反倒有责任？

　　柳大柱老家在东溪镇的大山沟里，大学毕业后在市里的机械厂上班，机械厂被兼并后，工作量多了很多，拿到手的工资更少，几个人一起辞职。去年冬天，丘才发的亲戚介绍他来竹器厂。大学毕业生到山旮旯里打工，一个人独来独往，很孤单，我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确实对他比较关心。他问我手机号码，我立马告诉他。他请求添加微信，我立马通过。假期、休息日，主动问他要不要去市里，去的话，载他去市里，上班时又载他回来，免得他乘中巴车，既方便，又能节省30 多元。大家坐在食堂闲聊的时候，我建议他找一个在市里上班的姑娘，城里教育比较好，对孩子有好处。他说，只要女方能看上他，是不是城里无所谓、结过婚没结过婚无所谓。看见他衣服上有油渍，第二天、第三天还穿在身上，我当着大家的面，对他说，这件衣服不能穿，换下来，洗的时候滴一些洗洁精，自己不会洗，我可以帮他洗。看见他衣领没有翻回来，我伸手帮他翻回来。看见他裤子屁股上沾了竹粉，我伸手帮他拍打干净。他喊我古会计，音调似乎不太自然。他的眼神特别亮，好像闪着火光，看一会儿，感觉心里暖暖的，脸颊上、手臂上被火烫了一样，多看一会儿，感觉浑身火烧火燎的，会灼伤。我既愿意看见到他，又不想与他待太长时间。他发了微信，我看见了，点个赞。遇到好事、开心事，发个祝贺的图片、表情。有些暧昧、情感方面的微信，有的顺手点了个赞，意识到男女有别的就忽略过去。

　　有一天，柳大柱给我发了五六条暧昧、表白的微信。我发了几张孩子、家人在一起的照片，明明白白、直截了当告诉他，我是大姐，没有一点别的意思。第二天，他又发送这样的微信，我只好设置成不看他、不让他看我。清静了几天，他发短信给我，一条接着一条，仍是暧昧、表白的，我不得不把他拉入黑名单。我心里想，一点点情感波澜，对刚出校门不久的小年轻来说，也许是难免的，这仅仅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应该很快会过去。一段时间，我刻意回避、疏远他，尽量不与他单独交往。在大庭广众之中，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他不再特别关心，也不特别挑剔，做普普通通的同事。清明放假，看见他冒雨站在路口等车，我开车往前走了10 多米，还是停下来，载他回竹器厂，车上有伞，借给了他。第二天，他站在办公室门口，把伞递过来。我跨过去，伸手接伞，伞已经到了胸前。他的手触碰到了我的胸脯，脸色赤红，扭头就走。应该是无意的，我不计较，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咧嘴轻轻地笑了一下。

　　刚认识时我对柳大柱确实比较关心，但我没有说过头的话，没有做出格的事，更没有撩拨他、勾引他。难道对同事、员工多关心一些也有错？或许是他多愁善感、自作多情，有些话、有些事，我说者无心，他听者有意，作了过分的联想、过多的解读，这与我有关系吗？能算我的错？或许他真的对我有纯真情感，或者多多少少出于对我的爱，但明明确确知道我是已婚大姐、有夫之妇，生活幸福美满，我也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明明白白知道不可能、不可为，他怎么还会单相思呢？前一天中午，我迈进休息间，他偷偷跟随进来，扑上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我，手紧紧地捂在我胸脯上。我抬起手，想拨开他的手，突然感觉一股热流从脚上涌上来，涌到腹部、涌到胸口，一直涌到脑门。或许只过了一秒、两秒，感觉过了好长时间，意识到这是危险的行为，我用力拨开他的手，把他推出门外。第二天，本来打算不在厂里休息，回古屋村，吃完午饭，回去拿提包，柳大柱又跟进来了。他紧紧地抱着我，手在胸脯上搓揉。以为他仅仅是想吃我的“豆腐”，让他占点便宜算了，我没有反抗。他的手往下摸，我极力反抗，衣服扯破了，电风扇踢倒了，镜子打碎了。听到响声，丘才发几个人撞开门，有人打电话报警。

　　爱是幸福的，被爱也是幸福的，但友情、亲情、爱情是有区别、有界线的。男女交往、相爱是平等的，爱有爱的权利、理由，拒绝有拒绝的权利、理由。爱本身没有错，但爱不是犯罪的理由。知道不可为还要往前走，是爱我、还是害我？他自己没有把握好自己，没有理性看待日常工作、生活中的交往，咎由自取，能怪谁呢？

　　柳大柱被抓走了，我心里第一个感觉是没有纠缠了，解脱了，可是，没一会儿，又为他担心，盼望他赶快放出来。后悔拒绝得不够坚决，却不认为我有责任。写谅解书，我很乐意。

　　得知我给柳大柱写了谅解书，老公林芹打电话，暴跳如雷。

　　你怎么不与我商量？

　　我的事我自己作主。

　　这仅仅是你的事吗？

　　那是你的事？

　　我是你老公，你谅解强奸犯，我的脸面放哪里？

　　婚前婚后，我的事从来都是我自己作主，林芹的事也是他自己作主，我们各管各的。这事，我确实没有想到要同他商量。

　　读初中时有很多男同学给我写信，我从来不看，从来不回。没有考上高中，我读了财会学校，毕业后在郊区一家印刷厂当会计，工资不高，够自己用。林芹初中给我写过信，但没留下特别的印象。他成绩本来不怎么样，只有一半的人能上高中，他幸运地以最后一名考上了五中，高考考上省城的一所三本学校。读大学的时候，用上了手机，他时不时给我打个电话、发条短信。放假，经过市里，他会来找我。一米八二，比我高一个头，看上去顺眼，我乐意与他交往。他说他喜欢自由自在，毕业了，没留在省城，也没有投简历找工作，与市里的朋友合伙做工程。

　　毕业一年，还没有赚到钱，他提出结婚，我点头同意。当时，没人看好他，我娘家是六和村古屋小组，林芹是隔壁梅林村，相距五六里，不用着意打听，情况大致了解。一个姐姐已经出嫁，没什么家底。母亲说，没有稳定的工作，能赚到钱？男人不会赚钱，怎么过日子？我信心十足回答，局长、科长都是他的朋友，他肯定能赚钱、赚大钱。大伯说，他父亲不太检点，母亲闹过几次离婚，人品行不行？我十分有把握地回答，相貌、身材会遗传，其他不会遗传。他从初中开始追我，追到现在，感情肯定专一。表姐提醒我，看男人不能仅看外表，好看不中用，关键是要能赚钱、有责任心。我笑朗朗地说，我赚的钱归我自己，家庭开支他负责，我独立自主，任何时候不会有损失。女人要独立、自由，除了思想观念要独立、自由，经济也要独立、自由，靠老公养，一分钱都得伸手向老公要，能独立吗？有自由吗？卢英提醒我，林芹整天在外面应酬，不是喝酒就是唱歌，不是打扑克就是打麻将，会不会做坏事，你怎么管得了他？我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的事要管，一丈之外的事不管。男人如果要做坏事，你不可能用一根绳子牵着，更何况你用绳子牵着也没有用。我没闲心管他，只要他顾家、赚的钱为了家庭就行。很多人都认为我贪图林芹的外貌，说心里话，一俊遮百丑，既然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人看得顺眼了，其他方面就不要太在乎了，外貌确实使他从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

　　第一个公路项目，林芹赚了个盆满钵满。此后，生意越做越大，公路项目、房产项目、市政项目、农业项目，什么项目都接、什么项目都做。有钱了，初中同学推举他为同学会会长，高中同学、大学同学也推举他为会长。同学来了，他请客、买单，村干部、镇干部来了，也是他请客、买单。认识的人多了，打个电话就能为亲戚、朋友、同学办事，大家都夸赞我有眼光。妹妹上大学，林芹仅给2000 元，为了名声，我自己掏出1 万元给她。

　　五六年前，三斜村竹器厂生意很红火，林芹让我把10 万元私房钱取出来，他出20 万元，投入30 万元，与丘才发合作办竹器厂，保底两分利息，还有分红。没多久，他说投入了资金，要参与管理，让我回去当会计。工资比印刷厂多一半，买一辆小车，钱我出一半、林芹出一半。我只在厂里午休，下班后回古屋村，偶尔回梅林村看看。想回市就回市里，半下午时间回去，第二天上午回来。家里的事都不用我操心，我乐得自在。林芹到处赞扬我，说我头脑清楚，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喋喋不休、碍手碍脚，他放开手脚用心赚钱，才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勋功章有我一半。认识他的人都赞不绝口，夸他娶了好老婆。投桃报李，我时不时夸林芹顾家，亲戚、朋友都羡慕我嫁了个好老公。

　　卢英是初中同学，我读财会学校，她读卫生学校，很近，逛街、买东西、放假回家都相邀一起，慢慢成了无话不说的闺密。毕业时亲戚托人情帮她招聘到镇卫生院，她说打死她都不回乡下，自己去医药超市上班。我们空闲时经常在一起，她多次提醒我，古小梅，你是学财会的，懂得管账，一定要把林芹的钱管起来。我说，林芹不管我的钱、不管我的事，也不让我管他的钱、管他的事。我想去公司当会计，林芹说一家人不能吊在一根绳子上。她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你不管他，万一赚的钱拿给别人花，你一直蒙在鼓里，那就亏大了。我实话告诉她，不是我不想管，是管不了，一管他的钱、一问他的事，就争吵，何必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嫁给他就信任他、相信他。她说，信任不能代替管理、监督，不是什么事都放手不管，一定要有原则、界线。我答，手、脚长在他身上，我不可能整天跟在屁股后面监督他。说实话，有人说林芹是百万富翁，有人说林芹是千万富翁，他有多少钱，我确实不知道。

　　出了事，心里烦闷，我不想在竹器厂待了。林芹说，让别人管理，他不放心。我自己找工作，暂时还管着竹器厂的事，一半时间在城里，一半时间在东田镇。

　　谅解书交给律师了，林芹要我撤回来。出尔反尔，我脸面往哪里放？更何况，能减轻柳大柱的刑罚，于情于理都讲得过去，何必得理不让人？林芹不依不饶，一定要撤回谅解书，不然，一切后果由我负责。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后果？我高声回答，一切后果我自己负责。

　　表姐打电话劝说我，撤回谅解书。她说，柳大柱犯法，法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判几年都是他罪有应得。你写了谅解书，别人会认为你与柳大柱原本有私情，或者你承认自己有过错。林芹平时不声不响，肚里鬼主意多，丢了面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这么幸福，蒙上阴影划不来。我响亮地答，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管不了，只要我自己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就行了。

　　晚上，卢英邀我逛街。她告诉我，林芹下午打电话说，不撤回谅解书就离婚。我没好气地说，离婚就离婚，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卢英说，不能说火气话，谁都要脸面，做老婆的要多为自己的老公着想。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破坏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划不来。感觉她说的话有些道理，我说，交给律师了，怎么好意思撤回来？她说，你找律师要回来，如果要不回来，就说是在胁迫下写的，不能当作法律依据。我实话告诉她，我确实不忍心看到柳大柱过牢狱生活，我谅解他，能减少半年也好。

　　小女儿出生时，林芹没有大女儿出生时高兴。我知道他希望生个儿子，与林芹商量，偷偷地生第三胎，争取生一个儿子。林芹回答说，自己的孩子，男女都一样。我感激他的理解。这时心里想，有两个女儿，也不是林芹一句话想离婚就离婚。卢英说，虽然是受林芹之托劝说你，关键还是为了你好，你一定要三思。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我也晓得她说的话有道理，但心里难接受。

　　生活很满意，我不想离婚。九点多林芹还没有回家，想同他商量，催促他回来。打电话，打了3 次，都没有接听。发微信，过了好久才回复。

　　出差了。

　　什么时候回来？商量一下，怎么撤回谅解书。

　　不用商量，我只要结果。

　　你能帮我吗？

　　我不方便出面。

　　想了一个晚上，没有想出好的办法。第二天，我抱着试试看的念头联系律师。律师说，你是受到了家人的胁迫，才被迫提出撤回谅解书。我说，前次一口答应，出于好心，没有思考周全，冷静下来一想，写谅解书确实欠妥当。律师说，当事人有撤回的权利，但是，谅解书已经提交给法官了，要撤回，还得写一份说明。而你写说明，肯定会被怀疑遭受到胁迫，胁迫当事人，也要承担法律责任。到时候，节外生枝，牵扯更多人更麻烦。你，或者你的家人，最好不要此地无银、引火烧身。

　　律师说得有道理。写了谅解书又撤回，怎么解释，别人都不会相信，没有受到胁迫也会认为是受到了胁迫。撤回不撤回，差别不大。我把情况、想法打电话告诉林芹。林芹仅一句话，我只要结果。

　　第二天吃晚饭时，林芹才回来。我微笑着站起来，赶紧迎上去，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提包。他侧转身，把提包用力丢在沙发上，昂着头，问，撤回来了吗？我小声答，没有。他咬牙切齿，说，叫表姐劝你，叫卢英劝你，你怎么一直执迷不悟？我说，你不是只要结果吗？结果的话，撤回来不撤回来一个样，撤回来还可能会节外生枝。他吼叫，一次一次给你机会，你就是不珍惜，忍无可忍了，离婚。我手一挥，吼叫，威胁我，我不怕。他脸上挂着挖苦我的表情，说，你当然不怕，早已经找好了退路。我指点着他，连声责问，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说，你知道吗，我为什么这么久没同你一起睡？我连声说，你说、你说。他站在卫生间门口，说，大家都说，你早已与柳大柱勾搭在一起了，那天是不小心被丘才发撞见，为了保面子，你不得不说是强奸。不等他说完，我肺都气炸了，抓起茶几上的茶壶、茶杯，一股脑儿向他扔过去。茶壶砸有门框上，茶杯有的砸在墙上，有的砸在他身上。他站在卫生间门口，迅速掏出手机，立即对着我拍照。当着公公婆婆、女儿的面侮辱我，我气得发抖，把茶盘掀到地上，还不解气，冲到博古架前，把架上的酒瓶、瓷瓶摔到地上，“砰砰”“叭叭”一阵乱响。孩子吓傻，躲在角落小声哭泣。公公、婆婆站在旁边看热闹，一声不吭。林芹举着手机，对着我、对着地上的狼藉录像、拍照。拍照完，塞回手机，跨过来，伸手推我，吼叫，滚出去，滚出去。这是我的家，你不要在这里撒野。我一手叉腰，一只手指点着他咆哮道，你侮辱我，你污蔑我。有你这样的老公？他眼睛睁得田螺一样大，好像把我吃下还不解恨，伸手推我，怒吼，滚出去，滚出去，我没有这样的老婆，我不是你的老公。我手一挥，高声喊，出去就出去，离开了你，天不会掉下来。我一跨出门，他抬脚用力一踢，背后“砰”的一声响，门重重地撞上。门框震动，感觉背上发麻。

　　气鼓鼓地按电梯，到了负一楼，却不知道要去哪里。伸手拉车门，才意识到，车钥匙没拿，手机没拿，包包没拿，我哪里都去不了。家丑不可外扬，我不想去找闺密、亲戚，不想遇见邻居或者其他认识的人，躲藏到角落，眼睛看着电梯口。

　　不知道几点了，看见大女儿从电梯口出来，我一边喊她一边迎上去。大女儿把我的手机、包包拿来了，她告诉我，老爸出去了，奶奶叫她把我的手机、包包送下来。林芹的车还停在这里，没看见他出去，是还在这幢楼里，还是从一楼走出去了？平时，十几米远也要开车的人，不下来开车，是怕看见我？我吩咐女儿，有人问起老妈，就说老妈在乡下上班。女儿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包包里有屋门钥匙，我不想回去。包包里有身份证，可以住宾馆、酒店。钻进车里，一边往外开，一边权衡去哪里？出小区大门时，决定回古屋村。

　　11 点了，阿妈听到响声，打开房间门，问，怎么这么迟回来？我有气无力地答，有事情。她关上门的时候，我说，明天吃饭不要叫我。没吃晚饭，感觉肚子很饱、胀胀的。没洗漱，关闭手机，睡觉。

　　打算好好睡一觉，六点半就醒了。听到屋外欢快的鸟叫声，躺在床上，我懒得爬起来。阿妈在楼下喊，妹妹打电话找你。伸手抓过手机，一开机，立马响起一串提示声音。点开，显示一串未接电话，卢英挂了11 次，表姐挂了5 次，妹妹挂了4 次，其他六七个人挂了一次。微信，都是一长串信息。有的追问我在哪里，有的询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有的转发林芹微信。半夜一点多，林芹向亲戚、朋友发微信，说我一直闹着要离婚，他不同意，我大发雷霆，当着父母亲的面，当着孩子的面，打他，摔东西，配发了图片。是他威胁我，提出离婚，怎么变成我闹着要离婚？我摔东西，是他污蔑我、侮辱我，一时气不过，没有忍住。他恶人先告状，有图有证人，我有理说不清。

　　一个一个回电话、回微信，一遍一遍解释。卢英、表姐相信我的话，其他的人，包括妹妹、大姑子，我说得很清楚了，感觉她们还是不相信我的话。表姐打电话给林芹，说我不是想离婚，是一时气愤、冲动，是对他污蔑我的过急反应，说明我是清白的。林芹回答说，他受够了，一定要离婚。表姐说，财产分一半。林芹答，我们一开始就是各赚各的、各管各的。表姐又打电话给我，说林芹没有良心，不能便宜他，一直拖，不让他找女人。卢英找了林芹3 次，告诉他，我认识到自己的错。劝说他，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原谅我一次。林芹一口咬定，离婚。卢英转告我，既然林芹铁了心要离婚，硬捆绑在一起，貌合神离，没有意思。没有感情了，离婚，对双方都是解脱。她问我有什么条件，她再去找林芹。我说，自己能赚钱，用不着死皮赖脸缠着他。两个女儿，分一个给我，大的、小的，由他决定。林芹回答，孩子跟着我会学坏，孩子都由他抚养，不用我出抚养费。房子按理我有一份，考虑到父母、孩子要住，他给我50 万元。

　　协议离婚，除了住房的50 万元，我相当于净身出户。表姐、卢英，还有其他认识的人，都认为这么便宜离婚，划不来。我心里想，她们算的只是经济账，算的是小账。而我算的是人生账，是大账。遵从内心感受，为柳大柱写谅解书，导致离婚，我不后悔。林芹恩断义绝了，他再多钱我也不留恋、不羡慕。我要的是独立、自由，我划得来，不后悔。

　　出乎大家意料，我们上午办完离婚手续，下午林芹就同对门住的女人结婚登记，晚上在来喜大酒店请了20 多桌客人。别人搞不清楚，他是离婚请客，还是结婚请客。我们入住的是新房，对门房子空着，五六年前，她们才搬进来，我很少遇上她。记得是前年，一天晚上，10 点了，垃圾还没丢，有个快递也还没有拿，我赶紧套上一件外衣下楼，恰巧看见林芹的车进来，车上坐着一个估计比我年轻几岁的妇女和一个同小女儿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回家后我问他车上坐的是谁？他说，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住对门的邻居，看她们在街心广场边上等车，顺路搭载她们回来。回想起来，林芹早已金屋藏娇。他不是没有露出蛛丝马迹，是我太信任他、太相信他了。让我去三斜村竹器厂，也是他的阴谋。

　　卢英非常气愤，先是发微信，后来又跑去找林芹，指责他欺骗大家。林芹不承认，说他们是我闹离婚后才认识，闪婚。卢英又来找我，说孩子很像林芹，肯定是林芹生的，他才是有过错一方，鼓动我，向法院起诉，重新分割财产。他不承认，可以做亲子鉴定。我说，我找了这样的人，后果自己承受。钱财是身外之物，我不想为了多分一点财产闹得身心疲惫，只盼望他能对我的女儿好一些。卢英哀我不幸、怒我不争气，很失望，摇着头说，以后不再管你的事。

　　离婚后，我把与林芹有关的微信、微信群都删除了。买了一套二手房，简单装修一下，搬进去。在纸品厂找了一份工作。投入竹器厂的10 万元，两分利息，很可观，我不想再与林芹有什么瓜葛，把钱退了回来。

　　生活刚平静下来，热心的“红娘”就围上来了。有的介绍机关干部，有的介绍中学老师，有的介绍厂长经理，有的介绍老板、技术员。不论文凭多高、家境多好，不论外貌多俊、性格多好，不论是离婚、丧偶，还是未婚，我一概回绝。陌生电话一概不接，请求添加微信的一概不理。嫁怎么样的人，其实就是选择怎么样的生活方式。青菜、萝卜各有所爱，鞋子是不是合脚只有自己知道。要好好地、安安静静地想一想，外貌、钱财、性格、人品在婚姻中的分量、关系，婚姻、家庭与幸福的关系，想清楚我想要什么、我能得到什么？哪种才是适合自己的幸福生活。这些，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有了谅解书，柳大柱判刑九个月。他出来后换了手机号码，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接。一次次请求添加微信，我都没有通过。后来，他给我发短信，感谢我对他的谅解，请我吃饭。我回复，没必要。他托卢英来找我，卢英说，柳大柱爱你是真心。这样的人钱不一定有很多，但他肯定听你的话、悉心呵护你。现在，这样的人已经是熊猫级，很难找。我答，我是清白的，如果我嫁给柳大柱，不打自招，说明我与他早已不清不楚。卢英说，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们为自己活着，不是为别人活着，只要自己感觉顺心、幸福，别人说什么不重要、无所谓。我答，我们是为自己活着，但我们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别人的看法、评价、言说是我们的生存环境。想过舒心日子，必然要顾及别人的脸色、言论。卢英说，哪个轻、哪个重，还是要分清楚、还是要有区别，不然，我们就只能为别人而活了。我实话告诉她，柳大柱感情是真实的，但他内向、肚里做事、缺少自制力，以后还会有吃亏的时候，这种人不能托付终身。

　　一天晚上，丘才发发短信告诉我，明天他夫妻俩来市里，好久没见面了，中午一起吃饭。我回复，我请。他回复，老婆一起来了，我们请。我回复，时间、地点告诉我。他回了两个“好”的表情。我马上打电话请假、调休一天。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我打电话问丘才发的老婆，要不要我陪她逛街。她回答说，没时间逛街，吃饭前再联系。快12 点了，收到发来的地址，我立马赶过去。推开包厢门，看到还有柳大柱，我站在门边顿了一下，调整了表情，再大大方方迈进去。言谈中，丘才发夫妻俩的话题都往我和柳大柱身上引，说结为夫妻，关键是双方都要出于真心。说现在女方比男方岁数大的很多，很正常，外国有个总统老婆大20 岁。我装聋作傻，不接他们的话。柳大柱说，造成这样的结果，他很愧疚，愿意做牛做马来弥补。我说，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自己走的，我谁都不责怪，后果自己承担。丘才发提示柳大柱夹菜给我，柳大柱笨手笨脚夹菜。我稍微推让一下，让他把菜放在碗里。我自己偶尔夹一下桌上的菜，细嚼慢咽。柳大柱夹的菜装了一碗，我没有吃一口。

　　

　　手机响了，瞄了一眼，是陌生号码。不接听，也没按掉，响声不屈不挠。超时，响声停了。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我按掉电话，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下午要上班，先走了。说完，昂着头，快步往外走。

　　福建文学 2023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