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杰

　　生长的建筑

　　顺着铁架往上

　　建筑工人把粗细不同的钢筋绑在一起

　　朝着太阳的方向

　　他鞠躬多次

　　像一种正式的抚慰

　　他放下言辞

　　默默地看着这些裸露的钢筋

　　有一刻

　　他仿佛回到了母体

　　包裹他的

　　是比母亲子宫更加坚固的

　　一层厚厚的混凝土

　　这些钢筋就是我的骨骼

　　木质模板之上

　　平卧着纵横交错粗细搭配的钢筋

　　这符合我的身体结构

　　之前，我披着的一层皮

　　掩盖了真相

　　站在这些坚硬的钢铁面前

　　我有些怯弱與羞愧

　　这些年

　　那么多虚与委蛇的借口

　　皮囊之下

　　居然还有一副坚硬的骨头

　　那时，他还是一个孩子

　　那时，谁都没有把他看成一个孩子

　　在遵义、在南白、在三合、在沙土、在龙坑

　　他往返于这些城镇

　　拌砂浆、挑砖、砌墙、抹灰

　　在那十年里

　　盖起了好多那时称为高楼的楼

　　他没去想

　　自己还是一个孩子

　　他确实已不可能再是一个孩子

　　他是师傅、是工头

　　是一块砖、是一桶砂浆、是一块预制板

　　他垒起的高楼

　　至今屹立不倒

　　多少年过去

　　每次路过新的建筑工地

　　他的心就跳得厉害

　　手也抖得厉害

　　眼睛盯住砌砖的师傅

　　一个背影

　　楔子一样把他砌进墙里

　　一朵大红花

　　一朵大红花

　　那时有敲锣的、打鼓的、扭秧歌的

　　戴在了谁的胸前

　　谁就是标兵

　　他从没有戴过，也不是积极分子

　　现在有一朵大红花

　　递过来

　　他还没有准备好

　　那双捧着大红花的手

　　有些颤抖

　　像多年前隔壁工地的小工

　　那时他帽子里的头发

　　还是黑黝黝的

　　比一根箍筋还小的人

　　粗细型号不同的螺纹钢

　　最后都被一根直径最小的八厘箍筋

　　绑在了一起

　　这里没有强弱之分

　　只是作用不同

　　最后被混凝土包裹在里面

　　每一根都是顶梁柱

　　比一根箍筋还细小的人

　　他的卑微一同被覆盖

　　责任编辑 林 芝

　　福建文学 2022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