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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木珠和我的糖果故事

时间:2023/11/9 作者: 福建文学 热度: 22089
  吴忠刘

  一

  这几天,我兜里藏着一串木珠,三不五时,就会拿出来玩一番,甚至晚上陪着入睡。这串木珠是梧桐木做成的,虽然比起花梨那些名贵木材来,质地明显轻了许多,也没什么香气,但在我心目中,它却极神圣,值得我分外珍惜。

  说起这串木珠,不能不提及我的老家,以及我倍加敬重的奶奶。

  那是我六七岁时的老家。在从公路拐进我家的小路旁,有一座“土地公宫”——说是宫,其实也就是几块石板架构起来的矮方格,空间勉强可以缩进一个小孩——但我们整村人就是这么叫的。

  土地公宫的旁边,栽种有一棵梧桐树。因为谐音,我们那时都把它唤作“劳动树”。树的墩,盘根错节,扎得很实很有力。树形很漂亮,特别是最长的那一杈,恰如其分地盖在宫前小小的石埕上,似华盖一般。树的叶子,有成年人巴掌那么大,逢年过节,农家就摘来做蒸糯米龟的垫——气味清香。花骨朵有拇指般大,包裹得很严谨,盛开的花瓣,嫩滑鲜黄,花蕊赭褐色,挺拔清秀。摘一朵戴在胸前,是名副其实的“劳动”花。

  整村的孩子,对这棵“劳动树”都情有独钟。除了花花叶叶的各样玩法,还可以揪着树枝荡秋千。大胆的,爬上树坐在华盖上,美其名曰开飞机。逢年过节,各家各户给土地公烧香上供,免不了放鞭炮,孩子们就捡那些没炸开的,变着各样的玩法。

  所有这些围绕梧桐树的乐趣,于我都有份。但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几个堂兄弟还有一样有别于他人。

  据老人们言传,这座土地公宫因我们家的祖上而缘起——至少这棵梧桐树是我奶奶栽种的。本村也好邻村也好,谁家有个磕磕碰碰,或心里有疑惑的,想问卜土地公,经常请奶奶代劳——据说,所请的人人品越好,占卜越灵。而奶奶那时候是农村接生婆,方圆三五里的孩子,大多由她接引到人世。至于报酬,有钱人家随心意包个红包,没钱的把胎盘送给奶奶处理后当中药材卖就行。所以,乡里乡亲都尊称奶奶“老朕”——奶奶姓黄,单字名,闽南话读音,汉字里没有,写时就用“朕”代替。

  小孩子不懂人与神明之间的问答逻辑,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是是非非。我们看中的是那些给土地公的供品——不外一捧花生、几粒糖果和几块饼干而已。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每样东西都让我们垂涎欲滴。

  现在回想起来,奶奶应该是一个心理调节的高手。因为占卜,不外是欲望与现实的调和,是内心焦虑的释放,占卜之人,求的是一种心安和满足。所以,每每占卜完毕,大部分当事人听完奶奶的说辞,都会满心欢喜,就把那些供品送给奶奶以表謝意,最后理所当然地分发给了我们这些孙辈。

  可能是饥饿感加深了我们对奶奶、对土地公宫,以及对这棵梧桐树的记忆。但于我来说,还有更深一层,因为梧桐树见证了学生时代自己的一份努力。上中学以后,我经常在梧桐树下晨读,特别是中考前的一个阶段,每天六点就得起来背英语背古文……老树就像奶奶,慈祥地看着我、督促我刻苦读书——虽然我刚入读小学奶奶就去世了。

  奶奶享年七十有一,屈指算来,奶奶离开我们,到今年刚好四十年整。她离开了,但她的恩情和慈祥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留给我的,除了对梧桐树的记忆,还有两项单独的“礼物”不得不提。

  一是我的肚脐。曾经问过我的兄弟姐妹,他们的肚脐都没我的规整——不凸也不凹。奶奶是接生婆,来到人世,我的肚脐毋庸置疑肯定是奶奶的杰作。那一剪,留长了,肚脐就凸出来,留短了,脐带一缩,以后肚脐就凹进去了。我的,不凹也不凸。我坚持认为,奶奶是训导我为人不能贪但也不要受人欺。

  二是我的名字。我名字中的“刘”其实准确说应该写成“留”字才对。因为家穷儿女多怕养不活(四男二女,我最小),出生不久母亲就想把我过继给别人。据说新妈来我家吃过午饭,都用背篼把我背上了,但奶奶坚决不肯答应,甚至不惜与母亲翻脸,硬是把我留了下来。

  我完全能够理解父母亲那个年代的行为,但又始终坚信,如果没有奶奶的坚持,更不用说很长一段时间的亲自抚养,用米糊掺一点海燕牌炼乳把我喂养下来,现在的我,走的可能就是另外一条人生路——至于是福是祸,很难说。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会想念我的奶奶。奶奶去世早,四十年的折腾变迁,现在几无遗物可供我们凭吊了——唯独这棵梧桐树的躯干。

  奶奶去世后,老家慢慢发展了起来,人丁兴旺,寸土寸金,有的堂亲就把房子盖到了土地公宫旁。可能是没有足够空间来舒展枝叶和汲取养分,或者其他缘由,一段时间后,梧桐树就渐渐枯萎,直至死去。

  我出外工作,等我回来再看到这棵梧桐树时,它仅剩一截树干,且被烧燎得黑不溜秋,惨淡地躺在老家的大埕边,掩藏在一堆废弃物里。那一刻,我的胸口好像被谁撞击了一下,很疼!面对着它,我沉默了很久……

  对于发展进程中的农村,这样的是是非非,我真无权发什么牢骚,我能做的,就是想一想有什么办法,尽可能地延伸梧桐树留存人世的时长,其实也就是延续奶奶在我们子孙后代中的记忆。

  冥冥之中有天意。有一个朋友告诉我,他的亲戚有机器可以车制木珠串——就是人们戴手上的那种。我灵光一现,觉得如果梧桐木的硬度行,可以尝试做一串木珠。上次回老家,我唤堂弟阿开,找树干最结实的地方锯了一块下来,让我带回泉州。朋友很给力,前几天做好拿来,就有了我手中的这串梧桐木珠。

  抚摩着这串梧桐木珠,我对祖上对家乡有了更深的感悟。其实,子孙与祖上之间,代代绵延的不只是骨血,更是一种家风。

  现在,每扣一粒木珠,感觉就是对奶奶、对家乡的一次感恩、一次祭拜……所以,春节放假这几天,我想再回老家一趟,把剩下的那截梧桐木载回泉州,让朋友继续帮我多做几串,分送给其他堂兄弟,一起来缅怀敬爱的奶奶。

  二

  人,总归喜欢甜的,譬如糖果、蜂蜜、甘蔗……《诗经》里就记载“堇茶如饴”之句。所谓饴者,正是现在我们说的麦芽糖,小孩子喜欢用筷子挑一大块,四处炫耀走着吃,大人们喝的啤酒,其实也是麦芽糖转变而来的。

  甜,是一种追求,更是一种诱惑。

  来晋江工作,常有机会接触糖果饼干,以及各种式样的休闲食品。主动也好被动也罢,偶尔我会尝尝口味。但人到中年,就不敢太放肆吃了。有时,我会故意捧一把高高扬起,让那些花花绿绿的人间精灵,从手指间撒落……

  小时候,糖果,于我们农村贫困家庭的孩子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只有等到亲戚家有谁嫁娶婚喜,发个三糖五饼的,才有机会吃到。我与三哥,年纪比较接近,也就在我们兄弟两人之间分糖果吃。

  分糖果,数量少时甚至要一颗咬成两半分享。即便是一颗半颗的,有时确实舍不得一次性吃完,我也会含着吃会儿过过瘾,然后重新用那张糖果纸包起来,隔段时间再继续吃。当然,硬的水果糖才可以这样,后来的虾仁糖一咬就酥脆,只好一次性消灭掉。

  说到糖果纸——花花绿绿的糖果纸,也是很有趣的玩物。那时候的糖果纸,大多浸过食蜡,也有玻璃纸的。记得上面印着相应的水果图案,有菠萝,有杧果,或者荔枝……当然也有的印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朋友。如果哪个小孩子拥有一张色彩、图案、材质特殊点的糖果纸,是很值得炫耀的事。

  最高级的当属大白兔奶糖,是的,就是浓浓奶味的大白兔,一般我们是吃不到的。我也是长大后才懂得大白兔奶糖的味道,以至于现在我每次看见它,一定是要吃上一粒的。据说,有上班族因为来不及准备早餐,就用三颗大白兔奶糖泡开当早餐,在我看来,当属奢靡啊。

  关于糖果,小时候还有另外一个梦。听大我几岁的堂哥说,外面有一种神奇糖果,任你怎么嚼,都吃不完……我们多么希望也能得到一粒这样的糖果啊!长大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叫泡——泡——糖。

  可惜,梦想非常遥远。比较实在可及的,还是吃一般的糖或其他能给我们甜味的。有一样是黑糖,也就是土法榨制的甘蔗糖,灰的颜色,有时返潮还黏糊糊的,吃起来虽然甜,但味觉不纯,偶尔还有点怪。除此之外,就是大家最熟悉不过的白砂糖了。晶莹剔透的白砂糖那时也非家家有、时时有。即便存储一些,大人们也藏得严严实实。可是我们总有办法找到的,就像一只闻腥的猫。偶尔偷一小勺,自以为大人感觉不出。当然,日积月累下来,终究会被发现,甚至因为没考虑大人暗暗做的记号,立马被发现,那就推卸来推卸去,死活不承认,其实也没甚大碍。当然,演技好的会假装肚子疼,有时候大人也会主动犒赏一勺两勺的,那时候心里的感觉比嘴巴更甜。

  即便大人一再告诫糖吃多了会蛀牙,但糖果和一切与甜有关的食物,对小孩子来说,终归是一种抵抗不了的诱惑。好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终于熬过去了,而对糖欲望无限的我们,也慢慢长大成人。

  现在,身边糖果多得是。今天一个谁结婚明天一个谁嫁女儿,都会送一些糖果给亲戚朋友同事。逢年过节,我们自己也会采购一些招待客人——当然,更多的是装装样子而已。可能有的人客气不好意思,有的人跟我一样怕血糖高,反正没几个人会认认真真去吃一颗糖果的。

  有时候我看着茶桌上糖果盒里花花绿绿的糖果,感慨要是时光倒流,孩提时代我有这么一盒,估计村里的男孩女孩都会与我好的,我肯定是说一不二的孩子王。可惜,糖果不太容易变质,人却很容易变老。

  我一直感觉,人的变老,其中有一个表征就是越来越不喜欢吃糖果了。可能吃高热量的糖是孩子成长的必需,而大人吃多了反而有害健康,生物进化就让我们慢慢失去对糖的兴趣——这是有道理的,当然也是很无奈甚至残忍的。形容美好的东西、美好的感觉,人们都喜欢用跟糖有关的词,譬如“甜蜜”,譬如“甜丝丝”。所以,当我们生活中失去对甜的追求,真是一种悲哀。

  唯一一次例外,是女儿读幼儿园时,因为表现好,阿姨奖励了她两颗四四方方的瑞士水果糖。女儿舍不得吃,藏着带回来,高高兴兴地与我分享她的表现和阿姨奖励的糖果,我也就认认真真地与她共享了。我告诉女儿确实很甜很好吃,爸爸很喜欢。女儿奶声奶气地说:那我以后努力表现,多给爸爸糖吃。

  可惜,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一转眼女儿也长大了。现在她也不太主动会想着去吃糖果,除非是對她特别有吸引力的。我估计,女儿更看中的是糖果的颜色、气味,甚至是谁送的,至于甜不甜已经不太重要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我也得开始为她准备一些糖果了……

  中国人喜欢用“含饴弄孙”来描述老人晚年的幸福生活。饴,作为古代的糖食,因为工艺限制,可能也不太甜。老人拿着一块糖诱惑小孩子,于大人是件有趣的事,于小孩子来看恐怕未必。就像现在我逗家里的小狗,看它面对美食的焦躁样,大概可以想象出小孩子的心情。

  我曾经读过一个关于糖果的小故事,有一个小男孩对一个小女孩说:你猜猜我口袋里有几颗糖果,如果猜对了,我就把五颗糖果全部给你……故事看了让人忍俊不禁,而我感觉五味杂陈:可能我们不懂孩子眼中的糖果,我们也不懂小男孩的心思。

  假使有机会,我一定要开一间糖果店,面积不一定大,一二十平方米而已,但糖果的品种款式一定要多。哪怕卖不出去,看小孩子痴迷不离的眼神,就是一种挑逗的幸福。再难堪一点的,甚至没人来过问,也没事,那就自己捧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抛撒,这不也是一种很好的自我享受吗?

  责任编辑林 芝

  福建文学 2021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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