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长兴

　　在叶坪的一棵树下呼吸

　　抵御翠绿的鸟鸣与高挽的流云

　　在叶坪看一棵棵树

　　看它曲折的枝干

　　呼吸瞬间急促

　　——在这里，我们甚至爱上了它的急促

　　爱它的每一个突起

　　就如爱父母、爱人和孩子的皮肤

　　它究竟扭转了多少次的危机

　　才始终保持着这向上的身姿

　　它的心跳深潜于蓝天之下

　　只用绿色带给它爱的人民以希望

　　而不发出艰难困苦的那一声喊

　　在叶坪的一棵树下

　　我们的呼吸如地上跳跃的阳光

　　怀念着彼此斑斓的往事

　　拉车

　　生活中的一些事物，总让人生疼

　　比如手推车上运载的黄豆、地瓜与汗水

　　回家时，母亲在车后头，我在前头

　　我们把身体倾向落日的方向

　　一条绳子拉紧我和母亲的距离

　　在半坡中，我们总是一动不动

　　把对彼此的爱狠狠咬住

　　总以为，是我体内的洪荒之力一次次

　　挽救了车子和母亲

　　直到很久以后

　　我肩上那条绳子，仍紧紧勒在胸口

　　这一次，我一个人推着一辆车上坡

　　面对越来越重的压迫，我只能

　　一次次不情愿地，把头压下来

　　我知道，以这样的姿势前进

　　在母亲看来，也许是一种后退

　　剪纸

　　这些年，我开始学习剪纸

　　扔掉锋利的剪刀

　　拿起豁口的斧头

　　砍斫枝叶的多余

　　听着风吹过单薄的身体

　　有了密实的回声

　　风吹进骨骼的时候

　　一棵树站立着

　　用它的躯干

　　举着冬夜浓密的天空

　　紫星村的榕树

　　近处，一场迁徙缓缓展开

　　远处，一列高铁的列车正在驶来

　　声势浩大的疏散，每天上演

　　而紫星村高处的榕，犹如北斗七星

　　紧紧抓住地下的泥土，我的手顺着它冰凉

　　的根

　　抚摩小镇的每一寸皮肤，那原始的石头

　　四处奔走的血脉，那湿润的河流

　　哦，它苍老的脸上挂着的泪痕

　　想到一个个家的不舍与默契，它用榕树的手

　　抱住紫湖、塘頭、园坂

　　七个村的岩石都裂开了，仍不松手

　　榕树的上方，人间越来越高

　　接近白云和山峦

　　操场

　　经过漫长的空白，这里才落下几个字

　　已经在长椅上许久，像一支生锈的钢笔

　　把一肚子墨水干涸在自己的小池塘

　　整个夜晚，灯光映射的操场

　　只有几个飞奔的姿势，掠过这片白

　　把黑夜的空搅得惊惶失措，而后

　　静静等待铃声，把眼前的空填满

　　一张写满字的试卷，总是让人心安

　　而更多时候，操场向黑夜交出了白卷

　　落下的鸟巢

　　那只乌鸦，在我头顶上

　　低低地飞过，在这棵树与那棵树之间

　　来回折返，我从未看见它这样执着

　　从树下往上看，天空中慢慢

　　有了一个神秘的黑影

　　后来几天，那只乌鸦不再靠近树间

　　我静静地看着它越飞越远

　　它那哭腔的声音，也没有再出现耳边

　　整整一棵树，也没能托住

　　这个轻盈的鸟巢，它落下来的模样

　　比在树上更加随意，它一定是得到某种启示

　　才毅然决然地放弃，曾经来过的

　　这个世间

　　责任编辑林 芝

　　福建文学 2021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