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发永

　　睡 在 海 边

　　睡前，只盖被子

　　睡着了，顺手扯上一角大海

　　盖在身上

　　从梦中伸出手，握住的

　　有时是涛声，有时是一把银子

　　睡沉一点，就漂到海上

　　就被海风推着，徐徐

　　靠向黎明

　　睡在海边

　　我如此富有，如此奢阔

　　星斗满天，呼吸间吞吐大海汪洋

　　一把秧苗摇醒了春天

　　秧苗是父亲最先下地干活的孩子

　　这些小小的秧苗，光着脚

　　一个接一个，摇摇晃晃

　　踩进田里

　　跟着父亲

　　秧苗学会了忍饥挨饿

　　学会了把泪水当作雨水

　　穷人的孩子命硬

　　那些枯黄的秧苗、倒下去的秧苗

　　父亲小声叫唤，就会重新爬起

　　小小的秧苗，懂事的秧苗，小小的手

　　握在一起，在暗地里用劲

　　把泥水里的田野，一节一节

　　举过父亲的头顶

　　一把秧苗摇醒了春天

　　弯下身子的父亲，露出起伏的笑脸

　　穿针的母亲

　　母亲在灯下穿针

　　母亲用尺子与剪刀，裁剪夜色

　　比照衣服破口的大小

　　裁出一小块一小块的碎布

　　再从灯光里抽出丝线，抽出温暖

　　把贫穷，缝好

　　在灯下穿针

　　母亲一坐就是几个钟头

　　我在梦里抬头

　　经常发现夜色被母亲密密麻麻的针脚

　　扎出血

　　穿针的母亲

　　用勤劳，耐心，精打細算

　　把一个漏洞百出的家庭缝补严实

　　穿针的母亲

　　身后拉着一群儿女，像拉着一条长长的线

　　在漫长的岁月里

　　艰难地穿

　　穿针的母亲

　　穿到后来，自己越变越细

　　最后，我看见母亲像针一样

　　一头扎进我的身子

　　不见了

　　我找不到线头

　　但我摸到了痛

　　落在后头的秧苗

　　满目春光

　　一大片一大片的秧苗在田野里绿着

　　在阳光下打滚、摇摆、歌唱

　　那么努力、那么尽心

　　那么让人欢喜

　　但坡顶上的那片不是

　　她们营养不良，手脚不便

　　她们落在后头

　　春风一再催促

　　只走出浅浅的一截

　　这，多么像我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老鹰就在头顶上飞

　　那时，天空蔚蓝，云朵洁白

　　老鹰就在我的头顶上飞

　　那时，我很小

　　我光着脚走

　　我赶着一群比我更小的鸭子在田野上走

　　鸭子在田里觅食

　　我在想象里觅食

　　老鹰在我的头顶上觅食

　　那时，我手里只有一把竹竿

　　竹竿很细，我胆子也很细

　　老鹰捉小鸡，老鹰也捉小鸭

　　老鹰靠近的时候

　　我把鸭子藏在青青的秧苗里

　　我无处躲藏

　　我挥舞手中的竹竿

　　藏在自己的虚张声势里

　　那时，我很饿，老鹰也很饿

　　我赶着自己的童年

　　老鹰赶着我

　　一起跑

　　责任编辑 ? 小 山

　　福建文学 201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