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代社会民间迷信盛行,驱鬼敬神必不可少。民间认为具有沟通人与鬼神两界能力的,是巫和觋,而一般民众若需要经常性地在夜间驱除鬼妖,就只能靠自己了,打更或许是常用的办法。中国古代把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用十二个地支来表示,如子时、丑时、寅时等,没有精确到分、秒。到了晚上,掌握时间更麻烦,打更又不失为夜间报时的一个办法,可以提醒人们到了哪个时辰,这对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时代的人们而言,是一种起生物钟作用的有规律的循环往复。这种日子的轮回,是希望,是寄托,大概也就是生命的意义了。打更,还是一种巡逻夜查。在只有月光、没有路灯的年代,仿佛一根线,连接村镇里的梦乡人和村镇外的打更人。只要打更的声音有规律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地存在,就说明没有强盗、小偷或什么鬼妖出现,就平安无事。在时光的流逝中,古人也真是可以,居然发展出了一箭数雕的习俗,而社会管理,千百年来就这样延续着,不曾中断过。
细想一下,打更也是件苦差事。打更人没有白天,只有黑夜。风里来雨里去不说,还必须忍受孤独和黑暗,与人类正常的活动规律相悖。是故,古时候打更作为一种职业,对打更人也必有选择。一是要年长者。打更人的活动规律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这要求打更者必须是家务事很少或几乎没有的人。年长者,儿女成家,自身事情又简单,便适宜此项工作。如果就老两口或孤老,则更加适合。年长者,自身的睡眠时间少,可以把规律性的打更活动固定下来,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二是要男性。晚上不比白天,有时候有月光,有时候没有月光,独自一个人走夜路,对于人的胆量也是一种考验。年长的男性,见识过的东西多,生活经历丰富,相对经验充足,处事老到。而一般女性,往往胆小,独自走夜路已很害怕。另外,还有声音的问题。晚上,女性的声音细细地传过来,也会令人不习惯,不似男性,即使苍老沙哑的声音,也有种令人安慰的沧桑感。
具备以上条件,加上嗓音不是太过喑哑,便可从业。古时候,打更作为一种职业,虽不令人羡慕,也是三百六十行之一,伴随着农耕文明的延续,一直流传下来,不曾间断。
二
听打更声已是记忆中遥远的事了。小时候不知道,这已是最后的打更声。
那个时候的打更人,已经不是长辈们说的长衫灯笼、披蓑戴笠这样的行头,也不打从晚到晨一至五更这样的全更了。记忆中,只在冬季的晚上才能听到更声。那个年代,孩童功课不重,放学回家,吃好晚饭,也没什么事情做。大人会催促洗脸、洗脚、早点睡觉,如果听到打更声,大人们会催得更紧。躺在被窝里暖暖的,心里也很温暖。睡不着时,就会想,夜晚这么冷,打更人怕冷吗?晚上,打更人一个人走路会不会遇到鬼,怕不怕?打更要打到什么时候,打更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人会回答:习惯了,就打一二两更,打更人是个孤老头。这样,伴随着小棒槌敲打竹梆发出的清冷的“笃笃”声和打更人苍老嘶哑的“小心火烛,防火防盗”声的渐行渐远,年少的我,也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整个冬季,打更声一直不断。如果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晚上没有听到更声,人们一定会问,今天怎么没有打更声啊?似乎这更声,就是晚上一种固定的安慰。
打更看起来就这么简单,并且年长者也会说起打更的事。打更人熟悉镇村里每条街路、每家每户的情况。打更的時候,遇到某家某户没有及时注意的问题,打更人便会放缓脚步,加重语气,这时屋里的主人多半也会明白,赶紧把门窗关紧什么的。如果有家庭吵架的,听到打更声,声音也会逐渐变小。当然,更声一远,有时也会恢复原状。遇到因吵架从家里跑出来的顽童,打更人也会充作和事佬,领孩子回去。盗窃贼看到打更人,也会远远地躲开,因为,如果更声中断或听不到更声,整个镇、村的人都会警觉,会出来查找原因,那就不是简单的偷盗问题了。负责的打更人,还会把晚上见到的事项向上汇报。因此,打更也绝不是简单的可有可无的事,而是社会祥和所必需的。
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再也没听到过打更声。听说,打更人同村东北角的一户人家很熟,也时常帮那寡嫂干点活。后来,终于被那家人发现了什么。打更人以流氓罪的罪名被处以劳动教养。在一次开采石块时,连人带手推车摔下山巅,死了。有半个镇的人,好长时间都在议论这件事。
再后来,镇、村招打更人,重点放在现今被称为“五保户”和“三无人员”的人中。但没有人愿意干了,不知道是收入低、辛苦,还是名声有点坏,或是真的不需要了。
三
就这样,打更声成了回忆。只有日子照过,无论怎样。
多少年来,我们不知扔掉多少东西。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在不断地丢弃一些东西,又补充一些新的东西。
打更,打的是家庭和睦、乡邻和谐、社稷永固,它给忙于农耕的人们带来方便,也带来了宁静平和的生活。对打更者而言,是一种辛苦的付出;对乡间邻里来说,是一种提醒和安慰;对当时的统治者来说,是一种工具和手段。地方上安宁了,江山社稷也就太平无事了。
如今,四十岁以下的人知道打更的恐怕已经不多了,谈论打更的就更少了。
偶或在一些古镇,身着古装的打更人在潮涌的旅客、当地美食的香味、店家的吆喝声中孑然穿过。然而此等嘈杂中,终归听不清打更声,只见衣袖宽大的打更人木然着表情,渐渐远去。
责任编辑 陈美者
福建文学 2017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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