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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楼表演(福建文学 2013年3期)

时间:2023/11/9 作者: 福建文学 热度: 17185
  □凌可新

  跳楼表演

  □凌可新

  

  事情起始于一个人站在一幢楼房顶层的边缘。

  可以预见到的是,他是准备从那里跳下来的。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承受风险的考验。况且他出现的同时就已经宣布了。他说,我要跳楼了。他是冲着楼下面的人说的。确切地说,他是叫喊出来的。我要跳楼了——他这样叫喊道,唯恐下面的人不注意到他。据说他开始叫喊的时候,确实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站在这幢楼房的顶层。楼房一共有四层。他站在四层的顶层上面,再往上就是一片虚无响亮的天空。如果他不大声叫喊,肯定不会有人去注意他的。且不说那样的高度比较影响到人们的视线,即使不那么高,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别人凭什么去注意他啊?现代生活的节奏感强烈得把几乎每一个人的屁股都上紧了发条,你在那里站着,你就站着好了。你又不是一堆人人都可以随便拿去消费的人民币,或者美元。

  但是他叫喊了。他大声向下面的人宣布,我要跳楼了——这样性质就不同了。一个人要跳楼,这是事情由量向质的方面转化的开端。如果听到了再假装没有听到,那就不正常了。所以,在他叫喊到第三声的时候,就有一个脚步匆匆的男人停了下来,然后他抬头向上看。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个站在楼房边缘,张开双臂,喊叫着要跳楼的人。

  从停下来看的人的匆匆脚步来推断,他应该是有比较紧急的事情要去做的。当然也不排除他本来就性格火暴,即使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去做,他走路也一样是急匆匆的、不可一世的。但给别人的印象却是他有急事。所以他停止了脚步抬头看,就显得不一般了。

  所以第二个人也停下了脚步,也抬头向上看。

  如果小说需要继续往下写,似乎是应该描写一下这幢楼房的位置。在登城,像这样的楼房比比皆是,但是由于它们所处的位置不同,因而价值也不同。比如临着大街的楼房,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商机,所以就很令人瞩目,而如果在街道深处,被重重民房包围住了的楼房,因为商业的光芒比较难以照耀过去,黯淡是肯定的了。其实任何一个城市都是这样的。没有例外。在登城,这座顶层站着一个声称要跳楼的男人的楼房,其地理位置并不十分地好,但也不十分的不好。它没有处在十分繁华的诸如牛皮大街上,也没有处在分外差劲的猪肠小巷里。它恰恰处在二者之间的天理大道边。

  天理大道是登城的一条新开发的街道,两边已经开始从事商业事务了,但是还没有达到速度的提升。也就是说,每天从这条街道上来往的人多,却没有多到格外多的地步,开始的商业事务也平淡着它们的嘴脸,显得委屈和惆怅。

  天理大道的名字据说是个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官员给取的,据说当时他喝了酒,有人问他,这条将来必然要繁华和繁荣起来的商业大街叫什么名字好,他用一根精致的镂花牙签剔了一会儿宽敞的牙缝,慢悠悠说,就叫天理大道好了。说是咱们登城也是城嘛,也要同时遵守一下天理的。至于天理具体是什么理,一共应该有多少条多少款,这个以后再说吧。

  结果就叫成了天理大道。而且反响据说分外的强烈。尽管市民并不知道天理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显然知道天理的官员,比不知道天理的官员要可爱得多。市民当然喜欢知道天理的人做登城的官儿。

  后来登城的另外一条街道就叫了地理大道。人们对地理的意思多少知道一些,因此就越来越对天理有了兴趣。再加上现在发生的一个人要在天理大道的一幢楼房上跳楼的事件,后来这里就哗啦一下子繁华得不得了,成了登城最最具有人气的地方。这是后话,现在先不说这个。

  这幢楼房是新建了不久的,装修已经搞过,墙面也粉刷过。名称当然也已经有了,就叫商业大厦。四层高。但是因为与商业有关的楼房的楼层高度要比一般的高出一些,所以这里的四层基本上等于别处的六层。普通一层以三米计,他应该站在十八米高的地方。如果在平地,平行着看十八米,你不会觉得有多么长,几步就走完了,但是笔直地竖立起来,感觉就高了。况且你看的时候又不能紧紧贴在墙上,要离开墙一段距离,这样肯定就不止十八米的。而且从下面往上看,一定是要仰着头脸的。仰着头脸看什么的时候,距离会拉长一些。这据说叫视角误差。牵扯到勾股定理。不知道准确与否。

  这个人站在楼房顶层的边缘。边缘原来有一道将近一米左右的矮墙。但这个人已经越过了矮墙,直接站在了边缘的边缘。假如他想马上跳下来的话,只要轻轻向前纵一下身体就可以了。假如他不想跳了,只要把身体靠到后面的矮墙上,或者把屁股坐上去,他就安全了。但是他并没有把身体靠到,或者是坐到后面的矮墙上,而是让矮墙离开他的身体。他就这么站着,冲下面叫喊道,我要跳楼!

  下面经过的人越来越多地被他吸引住了。几乎所有听到他喊声的人,一时都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去做什么的,忘记了他们从这里经过的目的。他们也许并没有真正忘记了,但是他们一定是想要等着这个跳楼的人有了结果之后,再继续他们的目的。否则,往往他们是要后悔终生的。

  在登城,跳楼的事情不是经常发生的。一年当中也没有发生过几回。这是因为现在的人,都比较知道珍惜自己的生命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死的。另外即使想死,可供选择的办法多了,跳楼肯定不是唯一和最好的选择。而且万一跳不死,把自己跳成了终身瘫痪,或者跳成了植物人,或者跳成了瘸子、傻瓜,结果都不美妙。因为那样代价过于大了,比跳死亡了的代价还要大。一般家境的人跳不起,真正要死的时候,也把跳楼排除在外。

  所以这个人一喊叫自己要跳楼,就马上把人们的目光吸引过来了。很快下面就挤满了观看的人群。有些人挤不到眼前,恨得直跺脚。因为距离太远了,等跳楼的人往下跳时看不清楚细节。而细节是相当重要的。有人就曾经说细节决定命运。可见细节万万不可忽视。

  观看的人群中有的责任心强一点,掏出手机拨打了110,说是天理大道商业大厦楼上有人要往下跳,赶快过来制止吧,否则就要出人命了。人命可是关天的啊警察叔叔。有的人则给自己的亲戚朋友打手机,说是天理大道商业大厦楼上有人要往下跳,已经站好位置了,正在预热,赶快过来看热闹吧。晚了跳下来了,被警察拖了送去火葬场,想看也看不成了。还有的人给电视台和报社打手机,说是要报料。因为报料对方是要付报酬的,所以他们首先把自己的名字和家庭住址以及身份证号码报上去,再落实一下是不是真的付报酬,如果不是就不报料了。在对方给予肯定的答复后,他们才把事情的性质和发生地点一一报了过去。后面还有人继续报料,但是电视台或者报社那边说已经有人报过料了,你的就不予采用了,后面的人就骂道,日他妹子的,哪个抢了老子的饭碗!恶狠狠地瞅着周围的观众,也瞅不出来到底是哪个。一时恨得不行,把自己的牙龈都恨肿了,结果疼了好几天,去医院看医生,又花了上百元的医药费。

  趁着下面乱哄哄的,还是先说一下要跳楼的这个人吧。因为他与下面的人的绝对距离并不相当远,人们几乎可以看到他的脸。前面说过了,他是一个男人,年纪应该有三十来岁,身材嘛,估计应该有一米七以上,体态偏瘦,一百三四十斤的重量差不多。五官比较端正,眼睛小一点,也许并不小,但是从下面看小一点。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薄薄的水蓝色的化学原料上衣,裤子则是炭黑色的。现在是春天,登城穿这种衣服的很多。如果不是他站在楼顶上叫喊着要跳楼,没有谁会注意到他的与众不同。而现在,下面的人都注意到了他。岂止是注意到了他,简直是把他当成一个专职的跳楼演员了。刺激。有的人就想到了这个词,但是假如他一直不跳下来,或者后来自己竟然顺着楼梯下来了,或者被不怀好意的警察解救下来了,那样就啥刺激也没有了。能够刺激人的路子只有一条,就是排除任何的干扰,直接跳下来。

  所以下面就有人说,光说不练算个球啊你?跳啊?老王那王八蛋跳下来了,狗日的老姚跳下来了,老刘那臭婊子也跳下来了,你也跳啊你?!

  显然这样说话的人看到过日本出品的一部旧电影。只不过他把电影里面的台词中国化了。也许这个人心里记恨着一个姓王的一个姓姚的,还有一个姓刘的人,所以才这么说的。而且听口气姓刘的还是个女人。至于这三个人到底是谁,具体的工作单位是哪里,如何做了丑事,如何被他恨了,他不作解释,谁也不知道。但是他就这么说了。说过了就笑起来。

  然后就又有人说,还是赶快跳下来吧。跳下来多好啊。听说跳下来会产生一种在天空中飞翔的感觉呀。飘飘欲仙啊这个。控制好了平衡,还可以在天上永远也掉不下来呢。

  当然也有人说,小伙子,你可千万别跳啊。跳下来肯定就活不成了。现在这个世道,有什么想不开的啊?吃屎的有,喝尿的也有。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得啊?就是有想不开的也不至于跳楼啊。万一摔不死,多疼啊。皮开肉绽、血流成河的,想想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啊。

  楼上的人冲下面笑了一下,说,我就是要跳楼。

  有人说,你跳楼是可以的,但你总得给我们一个信得过的理由吧?是不是炒股炒赔了?炒股炒赔了也不是你一个人赔,赔的人多啦,不信你问问下面看热闹的,只要炒股,哪个没赔?把房子都赔进去的也有。人家赔了站在下面看热闹,你赔了就跳楼啊?傻瓜不傻瓜啊你。

  楼上的人说,我不炒股。炒股是弱智们干的事情。我不弱智。

  下面的人里面有好些是炒股的,而且大多数都已经非常地赔了。本来赔了就已经十分地上火了,上火上得嘴上连疮都生过一茬又一茬了,现在被一个要跳楼的给讥笑了,不由地就恼怒起来,纷纷说,你才是傻逼哩。搁楼上面嘴里说着要跳楼,都十来分钟了,还不往下跳。你不傻逼哪个傻逼?跳吧傻逼。要是你敢跳下来,你就不是傻逼了。要是你不敢跳,日后我们天天喊你傻逼!

  这些人恨不得手里有根十七八米、二十米长的钩子,伸上去,钩住衣领子,或者裤腿,直接把胆敢站在楼顶嘲笑他们的这人给钩下来,扑通一声,摔成一堆不齿于人类的臭狗屎。

  心眼好的观众赶紧说,小伙子,你万万不要上他们的当啊。他们心怀鬼胎啊,是看出殡不怕殡大啊。他们是想眼睁睁看着你从楼上跳下来,砰的一下摔成一堆臭狗屎啊。你要是上了他们的当,你小伙子的就真的成了傻瓜了……

  心眼好的还想再往下说,嘴巴被边上的一个人给塞了一把揉成一团的废纸。这人没看清是谁塞的,被憋得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顾往外掏抠了。掏抠出来展开瞅瞅,是一张小广告,上面写着专治性病、不孕不育、红斑狼疮……上面还印着几幅惨不忍睹的病例图片。这人急忙蹲下去,哇哇地呕吐起来。

  这时110来了。他们让看热闹的散开,但是看热闹的就是不肯散开,警察也没办法,只好挤到楼房的下面,在估计楼顶上的人可能会跳到的地方划了一道粉笔线,一个警察说,谁要是站在线里面,被上面的人跳下来时砸死了,政府一律不管。下面的人当然怕死,就后退到线外面站着了。

  一个看上去像是个当官的警察说,跳楼的听好了,我是110的队长,姓马,大伙都叫我马队长,接到群众热线,过来处理你跳楼事件。你呢,还是老老实实下来吧。有事好商量嘛。弄这个景儿干什么啊?是不是嫌咱登城的名声太好了?是不是想影响咱登城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有力步伐啊?

  楼顶的人说,警察来了我不怕,武警来了我也不怕。除非国际刑警来了……啊不,他们来了我照旧不怕。他们连中国话都不会说,我怕个屁啊?我反正是不想活了,就要跳楼。要是想让我乖乖下去,你们得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自称马队长的警察说,我们有什么充分的理由?我们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哪里会弄出个理由给你?再说你这样做是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的,是要拘留审查的。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这时电视台的赶过来了。来了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男的肩膀上扛了一台硕大的摄像机,女的则手里捏了一个话筒,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黑色的线。他们一来,就首先把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女的,女的清理了一下喉咙,把一绺头发顺到后面,做了一个比较严肃的表情,说,观众朋友们,你们好。今天是四月一日上午九时半,登城天理大道商业大厦顶楼上站着一个男人,说是要往下跳。现在,我们开始做现场报道……

  女的抬头看楼顶的人,尽量大着声音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楼顶的人瞅着对准他的摄像机,又咧开嘴巴笑了一下,说,话筒离我太远了,我说出来你们也录不下来。录不下来我还说个什么劲头啊?不说。

  女的说,你还是说出来吧。录不下,我可以重复一遍啊。这样,广大观众也会知道你的名字了。

  楼顶的人摇摇头,你重复出来的,和我说出来的味道不会一样啊。不过我倒是愿意让我的名字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女的笑了一下,说,那你就说吧。

  那人说,我姓于。至于名字嘛……他的嘴巴动了动,但是下面所有的人都没有听见声音。也就是说,他只是动了动嘴巴,并没有真正说出来。

  女的说,我听不见啊。

  那人说,听不见就正常了。因为我并没有说出来啊。暂时我还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女的想了想说,于……啊,要不我们上去录吧?或者你只告诉我一个人,好吗?

  那人说,等你上来的时候,我已经跳下去了。我不是傻瓜,知道你是警察假装的记者,妄图使用这个办法来把我拖回去坐牢。我肯定不会上你的当。

  女的说,我们真的是登城电视台的记者。我有记者证的。她掏出一个证件举着说,我肯定不会骗你的。我叫柳燕子,如果你经常看我们的节目,你一定会认出我来的。

  现在什么都能伪造,记者证更能伪造。花几块钱就行了。到处都是造假证件的手机号码。实不相瞒,我参加职称评审的大专毕业证书,就是花钱买回来的,论文也是花钱买回来的。哈哈,你猜结果怎样?不等女的猜测,那人说,结果我顺利通过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啊。

  女的说,那我这个人呢?人不能伪造吧?她仰起脸来,你看看,我是不是我?是不是新闻视线的节目主持人柳燕子?

  那人哧哧一声笑了,说,你当然是你了。我也是我。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你。即使你真的就是柳燕子,我还是不能轻易相信你。万一你被警察重金收买了呢?见利忘义可是很时尚的啊。

  女的有点急,说,怎样做我才能让你相信呢?

  那人说,怎样我都不会相信你。你们女人个个口是心非,嘴上甜蜜蜜,心里揣着把磨得锋快的刀子。这个我早就领教过啦。

  女的还想说什么,那个自称马队长的警察过来,伸手拽着她的话筒说,行了行了柳主持,甭跟他费口舌了。我们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你们电视台来捣什么乱啊?

  女的说,我们是在工作啊。

  马队长说,狗屁工作。我们现在才是工作呢。我们得确保这个人最后平安地从上面下来,要确保零死亡率……

  女的瘪了瘪嘴,转身向后退了两步。马队长抬头瞅那人,你话也说了不少了,脸也露了不少了,连登城最著名的女主持人柳燕子,都亲自跟你交谈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足啊?该下来了。

  那人说,跟她交谈有什么用处啊?虽然她年轻,长相也不错,可她又不是我女朋友。

  马队长说,你是想跟你女朋友交谈啊?你女朋友是谁?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们,我们马上把她叫过来。

  那人撇了撇嘴巴,说,算了吧。我知道你们警察的水平,就算是我告诉你们了,你们也一样找不来。还马上呢,马下也找不来。

  马队长耐着心,说,请相信我们的工作能力和水平。只要她没藏在老鼠洞里,我们就能把她叫过来。

  那人哈哈一笑,开心地说,这会儿她在美国睡觉呢。你们到美国去叫她过来吧。如果你们能把她从美国叫回来,跟我对话,我就不跳楼了。

  马队长一时很沮丧,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我们这一级别的警察,哪里去得了美国啊?

  马队长被噎在那里,气哼哼地不说话了。

  另外几个警察凑过来,一个说,马队,要不我们悄悄上去,把这小子一把薅下来吧。马队长瞅了瞅楼房顶层,说,这小子站的位置很操蛋。他后面一定是一个大平台,一览无余。你们上去,一露头他就会发现了,那样只能催促他早日往下跳。

  另一个警察说,要不弄个气垫铺在下面,让他往下跳?

  马队长哼了声,上哪里找去?咱局里可没有。别的地方就更没有了。他想了想,说,这小子看上去不像是真跳的样子。真跳楼的哪来那么多废话啊?随便意思意思就跳下来了。估计这小子就是想显显眼出出名。等这股劲头过去了,没人搭理他了,自己就会主动下来的。

  几个警察想想也是,跳楼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有处理过。以前跳楼的确实没有这么多废话的。兴许这小子想当演员想疯了,但是没有人给他提供舞台啊,就上这里表演来了。一时也就放松了心情。有的干脆摸出香烟点上吸将起来。

  这段时间里,肩膀上扛了一台摄像机的男人始终没有停止拍摄。只是那个名叫柳燕子的拎着话筒不在镜头前面了,而是跟两个年轻的男女说话。说了一会儿,其中那个戴眼镜的男的过来,跟马队长说,马队,我想对这个预备跳楼的人进行专题采访。

  显然马队长跟他认识,就说,周记者啊,还是不要采访了。专题就更不要专了。我估摸着事情好像不像是真的。是不是商业大厦想提高他们的知名度,找人来弄了这么一出啊?然后你们电视台报社的收取了他们的好处费,蜂拥而上,来个连篇累牍的报道什么的,为将来他们招商引资制造声势啊?

  这周记者笑了一下,说,这个我可不知道。我们是接到群众的报料才赶过来的。这是新闻啊,新闻怎么能够跟金钱挂上钩啊?上级可是再三反对有偿新闻的。一有偿,那不就俗套了吗?

  马队长也笑了,我才不管那些呢。现在这人就是赖着不肯下来,上去动硬的也不大现实。下面看热闹的可是越来越多,要都是本地人,看了也就看了。可是咱们登城是风景旅游胜地啊,全国闻名啊,外地人也蚂蚁一样多啊。要是他们看见了,拍了照片DV什么的,回去网上一发,说登城天理大道有人跳楼,警察处置不利,什么什么的,影响的可是我们人民警察的光辉形象啊。摧残的也是我们的心理防线啊。

  周记者说,要不我劝劝试试?我的水平你马队又不是不知道,都文学三级了。

  马队长想了想,说,试试就试试吧。但你千万不能刺激他啊。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一刺激,万一弄假成真了呢?

  周记者说,谁会闲着没事出来跳楼玩儿啊?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窝在心里,一时想不开了。

  周记者就往前挤了几步,进到警察划的线里面。马队长抽空让手下的把大厦的经理找过来。他有事情要问一下。结果一转身,经理自己冒了出来,把马队长拉到一边去说话。

  经理也姓马,叫马经理。两个人见面一交流,竟然原先是一个村庄的人。只是马经理五十几岁,马队长不到三十岁。马经理出来混的时候,马队长还在家里捏尿泥玩儿。论辈份,马队长要叫马经理叔叔的。马经理说楼上那个人确实是他花钱雇来的。至于花了多少钱,是商业机密。他让马队长放心,反正最终这个人是绝对不会从楼上跳下来的。即使他做得再逼真,也一定不会跳下来的。他马经理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条,就是提高商业大厦的知名度,凝聚凝聚人气儿。这又叫商业炒作。希望能够取得马队长的理解和支持。

  马队长先前曾经怀疑过,现在马经理亲自证实了他的怀疑,这叫马队长心里很舒服很受用。因为这说明他马队长的目光是敏锐的,思维是敏捷的,头脑是发达的,思想是超前的。有如此四个是的人,前途当然是无限光明的。

  但是在得意之余,马队长又小有不悦。他说,这样做影响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相当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我们警察白白消耗一些精力倒也没什么,可是如果每一家商厦都这么做,我们岂不就疲于奔命、个个都要累死在地上了吗?况且,万一传出去,就有徇私枉法的嫌疑了。

  马经理把原先攥在手心的一张卡插进了马队长的口袋里,笑嘻嘻地说,这是登城市场通用的卡,不多,二后面有三个零。零后面有一个小数点,小数点后面还有两个零。没有密码。不记名,不挂失。购物卡一张,不成敬意。至于楼上的人嘛,如果他这样做确实触犯了刑法,你也千万不要客气,该判拘留你就判他个拘留。想想也不至于判刑吧?

  马队长没有把卡重新取出来,而是用手按了按,说,判刑倒够不上条件,不过拘留是够了。应该在一个星期左右。

  马经理爽快地说,那就一个星期好了。反正我的商场开业后,他是要来我这里上班的。我不在乎他被拘留过,还有哪个在乎啊?

  马队长有点不放心,说,他真的不会跳下来啊?

  马经理吃吃地笑起来,你以为他傻瓜啊?他又没有做下什么非得走绝路不可的事情,哪里会不要命了?你就是拿枪逼着他跳,他也不会真往下跳的。

  马队长就放心了,跟马经理握了一下手,接过马经理递过来的一盒香烟,点上一支,走过去,吩咐几个手下的维持秩序,自己到不远处的一家商场试用购物卡了。

  现在换一个角度,从楼顶上那个人的眼睛里往下看,天理大道商业大厦楼下已经汇聚了无数的人,把一条大街都挤满了。而且还有人继续加入进来。即使这个人的数学水平相当高,他也计算不出来到底有多少人在观看他。有这么多的观众,对于任何一个演员来说,都是幸福和愉快的事情。这个人虽说不是真正的演员,但天下所有的人都具有做演员的潜质的。上到总统,下到乞丐,没有人会例外。这个人当然更不会例外。所以他心里很是得意。希望自己的表演更加的逼真一些和出色一些。起码也要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如果前面马经理所说属实,那么这个人是肯定不会真正跳下去的。最终的结果是,他一个人糊弄了下面所有的人。这种成就感是任何一个表演者都愿意享受的。所以他的脸上时不时地浮现出来一些喜悦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不能在谢幕之前被别人看穿了。如果被人看穿了,那就叫演砸了。演砸了那就一文不值了。就臭狗屎了。

  所以逼真才是他的追求。

  这个人如果熟知一些唐诗的话,他现在心里涌动的应该是杜甫的一个名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下面的人何其渺小啊,而他又何其崇高啊!这一场成功了后,他一定会有功成名就的快感的。

  他在等待着高潮部分的到来。然后射了,谢幕,完美地谢幕。

  如同真正的演出,观众们经常会以为舞台上的是真实的。即使偶尔想到是在看戏,但还是非常容易融入剧情里去的。这个看肥皂电视剧的人往往都深有体会。古人里面流泪读《红楼梦》的人,因为林黛玉死了自己徇情的事情不也发生过吗?现在,具体到登城跳楼事件本身,下面的人,除了两个姓马的外,还有谁知道楼顶上的人,最终的结果是安全地自己走下来,然后回家洗洗睡觉?或者找一个卫生条件不错的饭店,用自己表演赚取的钱美美地喝上两杯?

  说到底,我们都是演员,我们又都是观众。

  报社的周记者叫周天。这个名字原本不必要写出来的。因为跳楼事情原本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还有他的同事唐诗美。他们即使过来了,也不过是个记录者而已。把事情发生的过程和结果记录下来,回去整理一下,删除敏感的段落,交上去,在报纸的一个角落刊登一下。他们的报纸是登城当地政府办的,影响力基本上局限在登城本地。而且这种稿子比较容易写,落实了跳楼者的姓名、跳楼的原因,再把结果填写上去即可。结果当然只有两个,一是跳楼成功,跳楼者或者当场死亡,或者送进医院抢救,然后不治身亡。近二十米的高度跳下来,如果死不了,那会是一个奇迹的。但奇迹往往不是平常的人创造出来的,可以忽略不计。二是在众人,主要是警察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跳楼者中止了跳楼,解救成功,然后被依法拘留,直接送进拘留所。报纸估计也不会给他们多少版面的,顶多五百个汉字而已。而且发表的时候,恐怕只署名本报记者,连他们的名字都不会出现。至于报料者的收入,顶多二十元人民币罢了。

  之所以直接点出了两个记者的名字,是因为——事情往往并不像设计者设计的那样向前发展。这样说似乎已经透露出了事情的结果。但没关系,结果总会出现的。

  记者周天在征得了马队长的同意后,挤进了警察划的那条线里面。因为过于靠近楼房的墙壁了,周天抬头的仰角,要比单纯看热闹的人大一些。这样看上面的人,似乎就有点变形。所以他对楼顶人的脸没有清晰的印象。倒是对他的鞋子印象深刻。跳楼人穿的是一双运动鞋,鞋底的前面有一节露了出来,鞋底是黄色的。还有,他看见这人的袜子是粉色的。男人穿粉色的袜子,似乎有点不可理喻。但是周天感觉这样的人,应该比较容易被真情打动。

  这是周天的第一个判断。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

  周天仰着脸看了片刻,发现脖子开始酸起来。他就把仰角降低了一点。结果他眼睛里面是四层楼房的窗户。窗户是空的,虽然安装了玻璃,但还没有任何装饰。不过这个与他跟跳楼人谈话无关。他就不去想了,而是口气真情地叫了声兄弟。他说,兄弟,我想跟你聊聊。我想把我的一肚子苦水向你倒倒。

  那人这时已经把身体倚在了后面的矮墙上。只不过从正面的角度看不大出来。当然他自己是不会主动说出去的。他要装作自己始终是要往下跳的样子。只有这样才会真实生动和触目惊心。下面这个戴着一副黑边眼镜的人出人头地地跟他说话,他就知道故事要往下发展了,于是就先发制人,认真地说,先别叫我兄弟。我问你一声,你是警察派出场来的吧?

  周天摇摇头,说,我恨警察。我跟警察有仇,我一直都在挑警察的毛病。

  那人惊讶地问他,你为什么恨警察?

  周天说,因为他们不愿意看到你跳楼。

  那人还是惊讶地说,难道你愿意看到我跳楼吗?

  周天说,我愿意。接着他又说,因为我也想跳楼。

  那人说,你戴着眼镜,一瞅就是有文化有水平有修养和有道德的人。你为什么想跳楼啊?

  周天说,那些没有文化和水平和修养和……的人才不会想跳楼呢。只有有文化有……的人,当他的文化和……积累达到了一定高度,他就会感觉到高处不胜寒了。既然高处不胜寒,那也只有往下跳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人想了想说,我没听懂。

  周天说,不是你没听懂,是我没说明白。

  那人说,你往明白了说呗。

  周天笑了一下,其实呢,说是说不明白的。还是说说我自己的经历吧。我呢,大学毕业,本科,学士学位,精通外语。本来以为可以在省城起码找一份好的工作。可是因为我不会走后门,不会巴结当官的,就只能跑到登城这种小地方来。这种小地方啊,我原以为凭自己的水平和……会很快上升的,但是那些压在我头上的当官的,最看不惯我成绩突出事业辉煌了。我写的报道在省报上发表了,他们说我是瞎猫碰上了个死老鼠,纯粹蒙上去的。等我在国家级报纸上发表了呢,他们又说中央某某领导是我家亲戚,我走后门走的。其实他们是知道我在中央没有亲戚的,否则他们还敢欺负我吗?他们只有巴结我的份儿了。就这样,来登城工作了六年,成绩老子登城第一,但是所有的机会都没有我的。房子,没有;涨工资,没有。甚至连我的女朋友,他们也要想方设法给撬了。结果,我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了。你说说,我周天是不是得跳楼了?

  那人说,要是我是你,有这么多的苦,我就真的跳楼了。

  周天叹息了一声,兄弟,你跳吧。你跳过了,我也快了。不过,你还是想听听你的理由。因为天下人,无论做什么类型的事情,都要有一个理由支撑着的。好事坏事都是。没有一个过得硬的理由,你把事情做下了,别人会笑话你的。这个世上,哪个愿意被别人笑话呢?死人也不愿意啊!

  那人说,兄弟,你说得是。

  周天说,兄弟,你承认我们是兄弟了吧?告诉我你的名字吧。等你跳楼牺牲了之后,我也好写一篇文章发表在网络上,纪念纪念你的。否则就是死了,你也会感到寂寞的。雁过留声啊兄弟。

  那人想了想,说,好兄弟,我跟你说了吧。我姓于,前面跟那个主持人说过了。于,我叫于启东,原先在学校当老师。我的遭遇跟你非常类似。在工作上生活上,处处都被人暗算。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我的女朋友——我们都已经登记、马上就要结婚的女朋友,被我们的校长逼迫着给强暴了。因为这件事情,我找过派出所,他们说这种事情如果女方不出面,进行血泪控诉,他们是管不了的。而我的女朋友在校长的淫威下,哪里敢出面啊。我找校长理论,校长就找了几个穷凶极恶的地痞,把我恶狠狠地收拾了一顿。然后我的女朋友就远走他乡了,几年了,再也没有她的任何音讯……别的倒没什么,因为女朋友离开了我,是不可能再破镜重圆了。可是出了这件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愿意跟我谈了。即使有,那个狗日的校长也要千方百计地破坏掉了。我都三十好几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兄弟你想想,我哪里还有脸再活在人世上啊……

  周天啊了一声。他明白了,楼上的人是为情所困。世界上为情所困的人又岂止他一个人。于启东没有告诉他学校的名字,他也不好妄加猜测。但是如果仅仅因为找不到女朋友而企图自杀,他似乎可以想办法把他给弄下来。至于弄下来后,相信帮他找一两个女朋友谈谈恋爱,还是非常有可能的。况且,只要能想办法把于启东从现在的学校调出去,换一个环境,不在原校长的淫威之下了,一切就都会改变了的。

  周天不是个活动能量差的人。他刚才跟于启东说的话,只是欺骗他的,目的是让于启东同情他,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于启东更加不幸的人,他自杀的念头就会淡下来的。这如同演戏一样,台词是可以现编现造的。况且他从事的职业归纳起来,就是编和造。这个他内行,内行极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于启东相信他周天的话,相信他会把他的一切都调理好的。这样,于启东就不会跳楼了。而能够挽救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是天大的功德啊!

  周天沉思的时候,那个自称于启东的人在他高高的头顶上叹了一口气,说,兄弟,我理解你,我的事情没人帮得了。所以,我还得往下跳。

  他们对话的这段时间里,看热闹的人个个都显得不耐烦,纷纷鼓动他赶紧跳下来。这都快一个小时了,跳楼跳楼,哪里有跳这么慢的啊。听见众人的鼓动,于启东对周天说,兄弟你闪闪,我要往下跳了。别砸着了你。我不忍心砸着我的好兄弟啊。

  周天抬头,发现于启东正低头瞅自己,就笑起来,说,兄弟,还是别跳了,坐到矮墙上去,让他们失望去吧。我有个非常好的同事,是个女记者。她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如意郎君。她说过,她希望找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才华有修养的人民教师,给她无边无际的安全感。通过交谈,兄弟你给我的感觉是,你非常适合她的条件。你下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如何?至于那个混蛋校长,我帮助你揭穿他丑恶的嘴脸,让他变成臭狗屎,然后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好不好?

  于启东说,兄弟,你是哄我开心吧?我一个要跳楼的人了,哪里经得住你哄啊?还是让我这就跳下去吧。

  周天急忙说,我那个同事此刻也在现场啊。我叫她过来,你们现在就谈谈,满意了呢,你就没有跳楼的理由了,是不是?

  如果自称于启东的人,确实是马经理雇来进行跳楼表演的,那他也是要寻找一个可以下来的台阶的。没有人给他台阶,他自己怎么下来啊?他总不至于自己把脸一抹,说,演出到此结束,谢谢观赏,然后腆着脸下来?那样只怕观众也不会买账的。观众不买账,他的演出就失败了。失败了,也就一无所有了。如果他真的是马经理雇来的,现在,对内情一无所知的周天就是在给他台阶了。

  所以他没有反对,慢慢把屁股坐到身体后面的矮墙上了。这样,他的高度改变了一些。有些观众看出来了,发出了嘘声。但他并不为所动。因为周天只要找来了人,台阶就出现了,他就可以下来了。那样,即使所有的观众都谴责他,他也一样会振振有词地说,我的难题解决了,难道我还有跳楼的理由吗?你们以为我真的傻瓜啊?

  周天出了线,找到还在与电视台的柳燕子说话的同事唐诗美,把他与跳楼人谈话的内容简单一说,唐诗美马上就答应了。她怀揣着的当然也是善良的心肠。救人一命的事情,她能拒绝吗?反正先把他哄下来嘛,至于将来的事情,那就将来再说好了。她就跟着周天过来了。

  唐诗美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她的个子高高的,皮肤雪白细腻,五官搭配匀称,配上一副无边眼镜,显得既文静又秀气。在登城,她的追求者多得不得了。而她心里最中意的还是周天。如果没有意外,她将来是要嫁给周天的。而且周天也喜欢她。现在,周天让她出面挽救一个人,说明了周天对她的充分信任,同时也说明了周天的坦荡、无私,和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崇高人格。

  周天把唐诗美带进了线里面。他仰头对于启东说,兄弟啊,我同事过来了。她姓唐,小唐。刚才她已经仔细地观察过你了,她对你颇有几分好感呢。

  于启东马上站起来,想要看清唐诗美的脸。但没能看清。就把身子向前倾斜了一下,说,兄弟,你能不能让小唐……啊是叫小唐吧?能不能让她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她啊?

  周天还没来得及说话,唐诗美就主动把头抬起来了。她微笑地看着于启东,说,周天没有说错,我对你确实颇有几分好感呢。你下来吧,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好好谈谈。你说好吗?

  于启东啊了一声,显然他已经看清楚了唐诗美的脸了。他被唐诗美的美丽的月亮般的脸给弄得惊呆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对我颇有……好感吗?你不是哄我下来,然后再说你是骗我的吧?我以前上的当受的骗可多了,罄竹难书啊都……还从来也没有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这么跟我……说过话……

  唐诗美抿嘴一笑,轻轻说,哄你是小狗哩。下来吧你。站得那么高,身上不冷吗?头不晕吗?心里不害怕吗?再说,我看不清楚你的脸啊。

  于启东哆哆嗦嗦地说,你等着,我马上就下来了……接着他的身体向前一倾,选择了一条这个世界上最最短的捷径,张开双臂,直接向着唐诗美过来了。

  周天和唐诗美还没有反应过来,于启东嘴里呼唤着小唐,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边。然后于启东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躺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他转过脸,艰难地对唐诗美说,小唐……我……喜欢你……一见钟情了……我……他还想继续表达感情,可是他的嘴里已经被一种色彩鲜艳的液体充满了。

  因为于启东选择了一条连他自己都没有去想过的路径行走,而且连过程都省略了,所以把现场所有的人都弄呆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丝毫的声音出现。周天看见身边的唐诗美身体软软地瘫了下去,他想伸手扶住她,可是他的胳膊伸不出来了。眼前的于启东的身体抽动着,不停地往外流淌着红色的液体。他看见唐诗美最终软进了那些红色里面。然后他自己也软了进去。再然后他的知觉跟着慢慢消失了。

  这时马队长已经把那张卡试过了,里面确实有一个二,后面带着三个零。这等于他一个多月的工资的总和。他相当激动,顺势购买了几盒档次比较高的香烟,预备给弟兄们分分,也算是他这个队长人格高尚,没吃独食。他捏着香烟走近天理大道,离商业大厦还远些,就看见那个楼顶上的人还在原地站着。等他往前走了几步再看,却发现原先站人的地方已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了。他想这个人一定是表演结束了,要从楼上下来了。他得赶快过去把他抓起来。

  按照治安管理条例,像这样的人,是要拘留的。尽管收取了一张卡,但同时他也与马经理达成协议,拘留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好混,放个屁就过去了。这样,于情于理于法都交代得过去。其实,即使马经理不给他一个卡,他也会建议拘留一个星期的。这与卡无关。卡的出现纯属意外。

  马队长绕过人群,走到大厦的门口。他想在这里等待着跳楼人出现,对他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先生,演出结束了。然后把闪亮的手铐取出来,给他戴上。马队长感觉这个场面一定很有味道,很刺激人。他就自己满意地笑了起来。

  但是这个人一直也没有从大门走出来。大门里面空荡荡的,似乎也没有人。后来还是手下的一个警察跑了过来,结结巴巴地告诉他,跳楼的人下来了。马队长说,他当然是下来了。上面没有了嘛。不下来了,难道还会插上翅膀飞了?我在这里就是等着给他戴手铐的。那个警察说,手铐不用戴了。他……他是从四层直接下来的。

  马队长想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明白直接下来是怎样下来的。那个警察说,直接下来就是嘭地跳下来的。

  马队长很恼火手下的无能。胡说,他根本就不可能自己跳下来。这个是有充分保证的。

  手下的一时说不清楚,嘴上急出了好几个水泡,就扯了马队长直接跑进了他们划的线里面,结果马队长真的看见那个人趴在地上,脸朝向一边。身体已经被自己的血液浸泡透了。更加可疑的是,报社的那两个记者也倒在那里。好在他俩已经苏醒过来了,正一声一声地相互做着呻吟的动作。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场面,马队长暴跳如雷,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演出怎么会演成了这个样子?他捶了一下自己的头,说,难道是演砸了吗?

  他转脸问坐在地上的记者周天,是演砸了吗?

  周天搂着唐诗美,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一条腿上,呻吟着说,本来已经圆满地结束了。可是……可是这个人却走错了路……

  在场的观众们不知道事实上是这个跳楼的人,把一场本来有惊无险的戏一不小心给演砸了的,他们还以为事情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这个人不跳下来,那么,他花费那么多力气爬上去干什么啊?那么高那么危险啊!不想跳楼而假装跳楼,只有傻瓜才会那么做的吧?显然这个人说话流利生动,表情也丰富,不是傻瓜。如果是傻瓜,他就会顺着上去的路再下来了。那样,所有的人都会狠狠地嘲笑他一通的。虽然嘲笑一个傻瓜不礼貌,可如果不嘲笑嘲笑,他们不是白白地耽误时间了吗?

  现在呢?一切都水到渠成。事情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束。他们也就都不遗憾了。甚至连曾经劝说过要跳楼和千万不要跳楼的那些人也不感到遗憾了。因为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说过了,至于跳还是不跳,他们就做不了主了。那是跳楼人自己的事情。

  到这里,事情本来就应该结束了。因为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无论是马经理雇来表演的这个人把戏演砸了,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编排好了的,反正只要两个姓马的不说出来,别人根本就不会想到是跳楼的人自己演砸了的。也就是说,没有哪一个局外人能够深入到事件的最深处,洞悉到事件的真相。

  连对整个事件起到了至关紧要作用的两个男女记者周天和唐诗美,同样也不知道。更不会有人出面责怪他俩。

  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

  至于后来天理大道成了登城最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可能肯定与这场跳楼表演有一定的关系吧?

  这个谁能说得清楚呢?

  责任编辑 林东涵

  

  福建文学 2013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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