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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发生在情人节的命案(福建文学 2009年9期)

时间:2023/11/9 作者: 福建文学 热度: 12911
  绿 笙

  在三年后的2011年农历七月初七,徐一民会在三平市东新五路大桥上与一位他寻找了整整三年的青年男子迎头相遇。当然,这时候徐一民已因为身体的原因提前退休了,他成了一位技术相当糟糕的钓者,整天在城关到列东纵穿整个三平市的沙溪河垂钓而鲜有收获。2011年活跃在三平市沙溪河畔的各个年龄段的钓鱼爱好者都认识这个神情忧郁,成日张着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打量过往行人的老者。没有人知道这个奇怪的钓者为什么能长期不懈地坚持看起来对他毫无乐趣的垂钓,因为,有时候这位可怜的垂钓者钓上一尾鱼时,并没有表示出欣喜,依然是用那种忧郁的神情对待难得的收成。也因此,这个孤独的钓者没有任何朋友,独来独往,一天天在沙溪河边消磨着他那莫名其妙的时光。后来,人们就把这个钓者彻底地漠视了。直到有一天,他在东新五路大桥上与一位强壮的青年男子赤膊交手时,人们才惊讶地发现一个埋伏了整整三年的故事在缓缓展开。

  现在还生活在2008年的老民警徐一民,当然没有预见到三年之后他在东新五路大桥将发生的这一幕,并且为了迎接这一刻幕布的拉开,他在时间的后面整整潜伏了三年。因为,这一幕的到来虽然从时间上来说只有短短的三年,但对于因此而提前退休的徐一民来说是相当漫长的。这期间,他经历了人生中几个重要的转变,比方说老年丧妻,还有在他看来事情相当复杂的一起谋杀案。

  而现在是2008年的农历七月初六,离他所熟知的“七夕节”还有一天。关于七夕节,五十一岁的徐一民对此有在年轻人看来相当传统的看法,他固执地鄙视所有把七夕称为“中国情人节”的说法,为此还与所里的年轻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他引经据典阐述“七夕节”的来历,将人们耳熟能详的有关“七夕节”的传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复述,直到与他争辩的年轻民警刘平投降说,好吧,就算是“七夕节”吧,可谁到瓜架下听什么牛郎织女的约会情话呢?再说在整个三平城也找不到瓜架吧?刘平最后一句话击中了城关派出所老民警徐一民的命脉,他低下了头,后来才趁着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将眼光远远地从窗户放了出去。他看到街对面沙县小吃店的门前有几只麻雀在人行道上旁若无人地觅食,直到一位穿超短裙的妙龄少女高跟鞋踏了过来才灵巧地飞了起来,然后绕了一个圈子又落在了地上。许多的时候,徐一民一有空闲就要看这几只麻雀在城市里是如何幸福地生活的,它们是一直是这几只么?反正所有的麻雀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谁又能把它们分辨出来呢?往常,麻雀的快乐总能让徐一民唤起更大的幽默感。是这样啊,在城关派出所,老民警徐一民有荤有素的笑话总能让严肃的工作环境变得轻松一些,他的嘴巴就像个笑话篓子,倒出来的笑话很多是能让年轻的未婚女子听了脸红心跳。但今天早上,徐一民走进城关派出所大门时神情却有些恍惚。这一点年轻的所长看出来了,他关切地例行公事地对这位老同志的身体表示了恰当的问候,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离所开会去了。所长对于这位从刑警队主动来到派出所的老前辈是尊敬有加的。在三平市的刑侦界,徐一民曾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断案高手,手上很是破了几个疑案,但就是在三年前,因为谁也弄不懂的原因,他死活离开了刑警队来到城关派出所当了一名户籍警。年轻的所长和所有人一样不明白徐一民将自己下放的原因,因此,徐一民快乐的工作总让他感到某种潜藏很深的担忧。

  徐一民挥挥手,赶走头脑里的胡思乱想,开始一天的工作。当然,他在走出派出所大门时,没忘了看看在沙县小吃店门前人行道上觅食的麻雀。这次,他意外地没有看到总穿着同样一件衣服的麻雀。

  徐一民是被消失的麻雀吸引到派出所对面的沙县小吃店的,他是想看麻雀的,直到看到店里沸腾的烫嘴豆腐才觉得自己有必要来一碗拌面和烫嘴豆腐。就早上吧,他和三天前刚从企业下岗的妻子吵架了,因此气咻咻地没有吃妻子煮的早点。脸上永远堆着肥笑的沙县小吃店老板娘当然认得经常到店里吃点心的对面派出所的民警,尤其是这位看起来慈祥得像乡下大叔的老民警徐一民。不知为什么她总要叫徐一民为徐民警,很尊敬的样子,而且总要多抓几根面条,多盛两块豆腐。徐一民在吃完拌面和烫嘴豆腐时终于看到了麻雀。是三只麻雀,徐一民认不得是不是昨天的那三只,反正它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认也认不出来的。徐一民暗暗舒了口气,小心地朝麻雀走去,直到麻雀懒懒地飞上边上的紫荆树。就这样,徐一民扶了扶本来就很正的帽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当然没有人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徐一民进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好像是一出戏要上演之前的彩排,出现同样的场景和人物,复述着同样的对话和表情。就像是一架复印机,丝毫不差地将同样的梦在徐一民的睡眠中复印出来。

  农历七月初五的晚上。是的,农历七月初五,徐一民像乡下的农民一样对于农历有特别的爱好,在翻阅着新历,习惯于用每周一到五计算时间的同时,他还没有必要地记住了农历中所有的节日包括节气。城里长大的妻子屡屡以此嘲笑农民出身的徐一民,但徐一民对于农历中传统节日的固执和恪守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并以此为荣。而就在徐一民一个晚上重复了“后天就是七夕”的话不下四次后,农历七月初五的晚上,没有值班喝了点小酒的徐一民很快进入了睡眠状态。

  徐一民脱下了睡眠那件厚厚的外衣,走上了大街。他奇怪地发现所有行道树都是倒长的,那些朝天的根须表情夸张地摆出奇形怪状的方式,栽在地上的只有裸露的树杆。一些似乎与他相识的园林工人在紧张地整理着紫荆树的树根:喷药和修剪。徐一民抓住了前些天在派出所门口砍树枝的那位园林工人,问道,这些树的树叶到哪里去?

  树叶在地下生长呢。园林工人回答徐一民说。

  徐一民在梦中就发出清醒的笑声,说,你以为我傻啊?树叶怎么能在地下生长呢?这些树你们刚砍过,现在又倒过来种,非给你们整死了不可。这大夏天的没有了树,这城市里还能住人么?

  你不懂,这是新技术的改革。头儿们出国考察回来说了,说那西方发达国家的树都是叶子这么种在地上,树根倒过来长的,这是现代化的潮流。园林工人对于徐一民的话很是不屑,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不再理睬这个没有穿制服,看起来像乡下农民的民警了。

  徐一民想自己这是在梦里吧。他仔细地想了想果然发现自己是在梦里。但他再问了几个为伸向天空的根须摆造型和把一些零散的叶子埋入地里的园林工人后,他在梦中对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他想,如果是梦中自己想飞就可以飞起来吧?于是,他试着想飞起来,没有成功。无法得到验证是不是在梦中的徐一民在满街根须朝上生长的行道树中,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这时候,雾恰到好处地淹没了过来。雾浓得整个天空都失去了太阳的光亮。这时候,恐慌中的徐一民发现行人忽然多了起来,这让他稍感到安慰。忽然就有人高喊:“抓小偷啊,抓小偷啊,我的包被抢了。”徐一民第一时间做出了一个老刑警本能的反应,很快就在浓雾中判断出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拔腿要追,却发现同所的小刘已先上去了将小偷按在了地上。徐一民心里暗暗称赞小刘反应敏捷,不愧是警校毕业的优秀生,正当他要和小刘打招呼时,突然发现小刘身上长着的不是脚,而是两个轮子。徐一民大惊失色,再一看,浓雾中行走的人们若隐若现的全是轮子而不是脚。

  就这样,人身上生长着的轮子让徐一民惊醒过来。他回味着方才奇怪的梦境,看看身边熟睡的妻子,起床到卫生间放了一泡夜尿再睡下后,徐一民又接上了刚才的梦。这回,他看到紫荆树依然在他的梦中根须朝上狰狞地生长着,只是在他从梦中脱身而出撒尿的功夫浓雾已散尽了,拥挤的街上行走的人长着的依然是脚。徐一民暗暗吐口气,看看来到了沙溪河边,一时却拿不准自己在梦中该往哪里去。这时他就听到了从河对岸传来呼喊他的叫声。“徐警官,徐警官。”谁?是谁在梦中呼唤我呢?徐一民循着喊声穿过205国道走进了河边的中山公园。

  是清晨的时光,中山公园里有不少晨练的人,奇怪的是无论男女老少都戴着一幅曾流行于上世纪80年代的蛤蟆镜。当时的影视作品里,戴这种蛤蟆镜的毫无例外都是玩世不恭的年轻人,被称为颓废的一代。难道说自己从梦中回到了上世纪的80年代?徐一民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眼花了,这些人只不过是涂了时鲜的黑眼圈而已。徐一民就明白了,就前些天小刘说熊猫是国宝,没准哪天最时尚最现代的化妆术就是涂上黑眼圈,想不到这么快就流行开了。公园里的草也和紫荆树一样都是根须朝上,叶片埋入地里。徐一民忽想,这个领导从西方引进的技术改革大约要把三平城变成没绿色的城市了!这么愤愤然的徐一民就又听到了呼唤他的声音。“徐一民,徐警官,我在这里。”呼唤他的是一位少女清纯的声音。这样,徐一民拨开梦中杂乱的思维,就看到了站在沙溪河水中央的这位清纯少女。徐一民拍拍脑袋想:我这是做梦吧?那女孩怎么能站在水里呢!他自言自语地就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了。

  水中女孩就咯咯咯清脆地笑了,说,我们是在梦里,梦里就能在水里站住了。你可以试一试。

  徐一民说,你是个水鬼吧?我干刑侦时从河里打捞过好几具女尸。她们有被人杀掉的,也有投河自尽的,姑娘你算是什么鬼啊?

  我不是鬼,我是人啊,我和你一样在梦里,我是好不容易到了梦里找到你的。我叫英啊,我从以前报道你破案新闻的一张旧报纸上看到了你的照片,就试着能不能在梦里找到你。

  姑娘……英姑娘,我说你在说笑吧。你怎么能进入我的梦?我又怎么能在梦里与你相遇呢?徐一民说话间发现自己也站在了沙溪河里,好在他水性不错,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慌,再说他看到自己居然是站在两朵比现实生活中大了许多的水葫芦上。

  英又咯咯地笑了,说,我不骗你吧?只要你踩着这些水葫芦,在梦中就不会沉下去了。

  徐一民仔细打量这位爱笑的,笑起来声音像是风铃般清脆的少女,觉得有必要表示出长者的风范和礼貌。他低头整理衣装时却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件睡衣。这让徐一民羞红了脸,要知道他一向是很注意警纪的老民警,现在居然穿着睡衣在街上走来走去,要是让认识他的人看到,那丢人可真算是丢大了。好在这时雾忽然大了起来,把他们的身体都淹没了,只露出了头。徐一民想这一定是在梦里,梦里真好啊,想什么就来什么啊。而这么想的时间里雾散了,徐一民发现自己已是穿着整齐的警服了,再看有那么多人踩着水葫芦在河里走来走去。现在,梦里的徐一民已适应了突然出现的少女英了,他开始以一个老公安特有的沉稳问少女英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有困难找警察”,即使在梦中徐一民也不会忘记这神圣的职责。

  于是,少女英就在站在河里诉说了自己将在三天后的情人节被谋杀的事实。

  情人节?什么情人节?徐一民不明白。

  英瞪大眼睛说,哇,这你都不懂,农历七月初七啊,中国的情人节。

  这算什么情人节,这是七夕节!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啊,姑娘,是你搞错啊,哪有什么情人节啊!七夕节就是七夕节!徐一民一下在梦中将思维彻底地清醒了,关于七夕节的民俗和传说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觉得有必要捍卫这个传统节日的纯洁。

  没想到英并不像现实生活中同事小刘那么固执,她嘴一撇说,你老土了!现在谁还说是七夕节啊,是中国人的情人节。不过,算了,算了,就算是你的七夕节吧。这么说着,梦中的少女忽然朝在梦里的老警察徐一民跪了下去,哀声叫道,徐警察你救我,救救我,有人将在情人节谋杀我!

  谋杀!职业的敏感让干过二十几年刑侦的徐一民浑身一激凌,绷紧了梦中变得松垮的神经,也不计较少女说的是情人节还是七夕节了。他习惯性地摸摸腰间的枪,而实际上自从他主动请求从刑侦的位置上来到派出所当了一名户籍警开始就没有枪了,他习惯性摸的只是腰间曾经放枪的地方。在少女面前摸了腰,徐一民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了,说,你这说的是真事还是猜测啊?姑娘,报假案可是不行啊,再说谋杀案的事实没有发生,我又怎能救你呢?徐一民说完才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好像曾经在某个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场景啊,有人这么给梦中的他报案?徐一民想不起来,只觉得一闪而过的想法让他的头尖锐地疼了一下。徐一民忽然在心中冷笑了:徐一民,你这不是说的梦话么,等谋杀案发生了,就不是救,而是破案了。

  果然,少女英环顾了四周更加惊慌地说,徐警官,等到那天谋杀发生就来不及了,我就死定了。你要救我,你要救我。现在我是悄悄地从梦里来找你,要是被他发现就更死定了!

  他?他是谁?是不是要杀你的凶手?徐一民觉得踩在脚下的浮萍颤动了一下,他跟着晃了晃。于是,他看看四周,雾散去的沙溪河以及两岸似乎都进入了一个寂静的世界,没有任何的声响,刚才在中山公园晨练的人也都不见了,只有根须朝上生长的小草和远远行道树那朝天狰狞怒视的根须将他的梦境弄出了一种超现实的氛围。徐一民脚踩的水葫芦又颤动一下,似乎经受不住他的重量了。他说,我们上岸说吧,这河里说话就是梦里也感觉怪怪的,让人不放心啊。

  不行啊,徐警官。不……不能上岸,就只能在河上说。上了岸,我们这梦中说的话就会被别人听去了。要是……要是他听去了,我马上就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了。少女英惊恐的眼里流着泪,浑身如筛糠般颤抖。

  遥远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猛然袭来,让猝不及防的徐一民险些站立不稳从水葫芦上掉进河里。一定有过这样的场景!有人也是这么站在河中央和他说过同样的话,但是徐一民实在梦中想不起来,他想从梦里醒来后一定要把这个记忆挖掘出来。现在,徐一民断定少女英向梦中的他报案是真的,在三天后的七夕节,对,不是什么情人节,而是七夕节,少女英将会被杀死!一时间,徐一民心中升起了一位人民警察职业性的责任感,他现在首先要了解事情将发生的过程,然后拿出最佳的方案阻止谋杀的发生。因此,徐一民对一直用期待的眼光看他的少女英说,我是警察,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是我的神圣职责,你站起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决不会任由犯罪分子得逞!在七夕节将你谋杀!

  于是,少女英就在沙溪河中央,踩着两朵梦中变得结实硕大的水葫芦上讲述了一个看起来情节一直被人复制,但结果不同的故事。

  事实上,少女英并不是我们所有官方出版的词典里那种意义上的清纯少女,她是一位在这个社会成为某种腐朽生活必不可少点缀的三陪小姐,也就是被我们官方出版的某本词典里所说的关于“鸡”的代名词。事实上,江西妹子英来到三平城讨生活时曾经是一位真正的清纯少女,从清纯少女演变为三陪小姐有一个对于所有三陪小姐来说都相当曲折的过程。如果忽略这个在很多影视剧作品里津津乐道的过程直接逼近最后的结果,英的三陪成果显然不尽如人意。因为,她的演变没有彻底,在三陪的过程中居然想获取她实际上已可望不可及的爱情。

  是这么一个淫雨霏霏的让人想起一些唐宋诗词的日子,在这个晚上,英就这么与一位似乎是从唐宋诗词里走出来的帅哥迎头相遇了。相遇的地点当然是不言而喻的,是在一家三平城最豪华的歌厅。当时,这位帅哥的表现并不是太好。从陪同来的常客何老板的嘴里,英知道这个年轻有为的男人一定是一位领导。像所有由老板陪同而来的大大小小的领导一样,何老板对这位年轻的领导可谓关照得无微不致,要求叫来的小姐英也要把领导关心得无微不至。喝了不少的酒,也吃了不少的生猛海鲜,酒壮行色,这位年轻的领导显然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进了包厢后,酒仅过三巡,歌仅哼几曲就直奔主题了。也说不上什么喜欢和讨厌,只不过是一个工作的程序,一二三四的,把干的稀的都安排清楚了,接下来就是数票子翻脸成陌生人了。这一套的工作程序,三陪小姐英已是驾轻就熟。当然,要是这么着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更没有将发生所谓情人节的谋杀案了,那么,我这篇小说也就没有出处了。意外的是一些套话让两人认识了。知道英来自江西,这位年轻的领导就欣喜地说自己也是江西人。这很可能还是套话,英知道很多客人都喜欢和小姐说是老乡,逢场作戏的。但年轻领导样子的帅样居然让在风月场上历练许久的英心里颤了颤,她想到了在家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还想起了等着她打工嫌钱回家迎嫂子过门的最疼爱自己的哥哥。或是想起这些,也或是这天淫雨霏霏的高中毕业生英有了久违的诗情画意,她居然第一次向这位陌生的嫖客说起了自己。而这位嫖客或许同样是因了这淫雨的作怪,说,我会记住你的,我还会来找你。英抹了把泪就轻轻地笑了,她拉过客人的手按在自己乳房上,不无幽怨地说,这下面还有一颗心呢,它可骗不了。

  言而有信,第二天这位年轻的领导又来了。

  后来,英当然知道这位年轻的领导是税务局前程远大的副局长,手上的权力扔出来可以一下子砸倒不少老板。再后来,他们从嫖客和鸡的关系上升为情人的关系。英甚至确定这个将她从众多男人手上解救出来,租了房子包住她的副局长与她产生了最纯洁的爱情。而起初英与副局长的爱情进展顺利,英的美丽和副局长的年轻帅气应当说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沙溪河边一道独特的风景。少女俊男两情相悦,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交换着弥足珍贵的爱情。英心甘情愿地成为副局长生活中重要的补充,并自觉地游离在副局长的生活主题之外,她只想将自己彻底地溶化在男人的怀抱里。然而,所谓量变会引起质变,当英在副局长半夜回家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阳台上傻看沙溪河里倒映的灯红酒绿时,这个曾经的三陪小姐现在的二奶,开始不满足于就这么一直游离在男人生活主题之外。换句话,她觉得副局长家中的黄脸婆该让贤了。

  应当说副局长在玩这种读者们司空见惯的“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的现代游戏时,是完全按照游戏的规则来进行的,他有充足的资金来保证游戏的进行。他有些得意自己赢得了三陪小姐的爱情,迷恋于英年轻充满着诱惑的肉体,顺便演绎一个爱情的故事,这一切他都操作得驾轻就熟。因此,英要打破游戏规则成为他生活的主角,起初令他惊慌,随后是恼怒。争吵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于是,副局长和三陪小姐英的爱情在试图超越游戏的规则之后步入了俗套。

  现在,忽略那些各位读者在各类影视作品里都可以复制到的有关包二奶的种种细节,我们一起来逼近英最后的陈述,就可以看到三陪小姐与副局长的爱情里开始酝酿仇恨的种子。爱情开始堕落为纯粹的肉体交流,当英与副局长进行了肉体的激情对话后倾诉对未来的谋划时,英遭到了副局长的谩骂和巴掌。英后来知道了副局长为什么对她要超越游戏规则的举动如此惊慌和恼怒的原因:那就是副局长马上要提拔,正处于考察阶段,而他那黄脸婆的父亲是本市一位有相当影响力的领导。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觉得必须牺牲他的爱情,于是,他提出给英一定经济补偿后全身而退。

  三陪小姐英的爱情遭遇了在世俗社会里其实一直在不断重复的困难。

  哈哈,看到这里,读者一定要哑然失笑了。英与副局长的爱情进行得如此没有新意,这是出乎小说本身意料之外的。但是小说尽管充满了想象,仍然无法改变一些爱情的俗套,对于英与副局长的爱情故事,小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现在,我们知道英对爱情的执著为她引来了杀身之祸。

  在这么一个晚上,英在激情四射地试图用肉体来挽留副局长的爱情后,不知因为什么样的契机竟然进入了副局长短暂的春梦中。副局长在梦中把现实里的想法暴露无遗,也就是说他已决定彻底抛弃三陪小姐英,用超出游戏规则的手段来结束这段现在对他仕途而言危机四伏的爱情,而且时间就定在农历七月七日的七夕节。

  从税务局副局长梦里仓惶逃跑的英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而同样醒过来的副局长看到英惊惧的表情认定英是作了噩梦,就把二奶搂在怀里假惺惺地安慰了一阵。他当然没有发现自己的梦被英偷窥了。副局长认为他现在必须平稳地过渡到英会放松警惕的农历七月初七,而且他觉得在情人节这样的日子里结束一段对他来说已没有存在价值的爱情是很有诗情画意的。想象英像一朵花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凋零的样子,副局长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英最初想到的是逃跑,但在最初的恐惧过去后,她已下决心宁死也不想逃避自己的爱情。因为,她发现自己在品尝了副局长的爱情琼浆之后已不可能再回去重操旧业了。同时,如果没有了爱情,她的生活一定会失去方向。现在,她只想逃离这样的谋杀,挽救自己的爱情,并且一劳永逸地成为副局长生活的主题。她知道要做到这些难度很大,在现实的生活中也几乎无法逃离被谋杀的可能,因此,她只能从梦中寻求解决的办法。于是,就有了英与城关派出所户籍警梦中的相见。

  这就是多少有些俗套,肯定不会出乎读者意外的英的爱情故事。而小说和读者一样也无法完整地解释英与徐一民的梦是如何相通的,同床且可异梦,何况户籍警与三陪小姐没有同床呢?有关这一点的科学探索在随后的小说展开后再进行探讨和推论,当然很可能会令读者失望,结论就是停留在猜测与推论上,而所有科学最初不都是建立在推论与猜测之上么?

  现在,摸着曾经放枪的地方,户籍警徐一民听完了英的陈诉,心里头五味翻滚。像英这样的三陪小姐是让老公安徐一民很不耻的,在那些灯光发红晦暗的发廊里他曾亲手揪出过这样的三陪小姐,她们那空洞而游戏人生的“笑贫不笑娼”的观念,让一向传统的徐一民厌恶。而现在这样一位三陪小姐居然走进了自己的梦!这让徐一民很生气,如果对方不是报告说要发生谋杀,他早就扭头而去了。但现在,因为即将发生的谋杀,老刑侦徐一民不仅耐住性子听完了英的爱情故事,而且没有把生气表现出来,脸上的表情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挥挥手,对陈述完故事的英说,这是梦里吧?你是怎么进入我……我的梦的?徐一民这么问时心有些发虚。因为,他在梦中和一位三陪小姐居然相见,这是超越了他道德范畴的。然而,一种久违的熟悉的记忆,让他对这个即将发生在情人节的谋杀有了职业的责任感。

  我不知道。曾经的三陪小姐,现在税务局副局长的二奶——英站在水葫芦上的苗条身体摇晃了几下,皱眉说,我不知道怎么就在梦中找到徐警官,可能……可能是前几年我看了徐警官破了一起三陪小姐被摩托车载到虎头山上谋杀案子有印象吧。我……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我无意中进入了他的梦里,我就想或许在梦中能找到办法吧。今晚我一入睡梦就来了,我就在整个三平城游来荡去,我想起了那个案子上你的照片,刚才你一进中山公园,我就认出徐警官了。徐警官,你救我啊……看来总有一个声音叫我到梦里找,梦里找,原来是叫我来找徐警官啊。

  谁叫你来找?

  不知道,是潜意识里的一个声音吧。

  你这是迷信,我们都在梦里,你只是在梦里和我说话,在现实生活中说不定就不存在,当然,更不可能有什么即将发生在情人节的谋杀案!

  是真的,我今天晚上在梦里又印证他要谋杀我。徐警官……

  那你为什么不走?你可以离开这个城市,回你的江西老家,或者……徐一民犹豫了一下说,或者可以到别的城市讨生活。

  我不想走,我宁愿被他谋杀,也不想逃避我的爱情。

  你说这是爱情?小姑娘,你太天真的,人家就是图你年轻漂亮玩玩你。这种手上有点权力,口袋里弄了不少钱的官员我见多了,他们都是这个德性,权钱权色交易玩起来一点也不脸红,坐在台上讲的是人话,见了你们这样的小姐说的就是鬼话了。鬼话你也听啊?徐一民这才发现面前的三陪小姐苗条丰满的身体散发出一种似乎与她身份不相称的味道,如果没有亲耳听到她的陈述,一般的人一定会误为是一个清纯的在读大学生妹呢。当然,她脸上那种特别的,洗也洗不去的风尘味,没有逃过他这个老刑侦的眼光。因此,徐一民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说不清味道的怜悯,说,我不管这梦中的你是不是在现实里存在着,也不说你所说的农历七月初七的七夕节将发生的谋杀案,你还是离开三平城吧。

  徐警官,是情人节,不是七夕节。

  情人节?又是情人节,我说你们是不是都在外国长大的啊。徐一民有些生气了,他没想到梦里也有人拿这个问题来烦他。他挥挥手说,走吧,我要走出梦了,天快亮了。

  你不是个好警察,报纸上写的那些破案故事都是假的。你……你见死不救,还……还当什么警察,你身上的警服还不如睡衣呢。英忽然气咻咻地说。

  转过身小心地踩着水葫芦要离开沙溪河的徐一民听了少女的指责,停住了脚步再转回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忽然激动得判若两人的少女,就无声地笑了,说,我现在是户籍警,早不干刑侦了。所以你要报谋杀案走错了梦,应当找刑侦队长啊,你不认得他我可以给你看他的照片。

  少女忽然跪了下去,咽哽说,徐警官,我……我不该骂你,我是害怕,害怕。怕被他杀死,更……更怕在情人节这天失去我的爱情。

  情人节,又是情人节!徐一民这么暗中恨恨地叫道,但他只是让少女站起来,说,好吧,反正都在梦里,梦里的一切都是虚的,你所说的谋杀案或许根本不可能在现实的生活中发生。好,好,那你现在怎么向我证明你将在七夕节被谋杀呢?

  我可以让你看到谋杀的过程,就像一出戏正式上演之前的彩排一样。英一时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老刑侦说道。

  这时沙溪河水忽然泛起了如海一样的波浪,他们站着的水葫芦摇晃得太厉害了。徐一民担心地说,我们先上岸吧,不然都要成落汤鸡了。

  英就轻笑了一下,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羞怯妩媚的表情,说,徐警官,这梦里真好啊,我刚才在对岸看到你进入中山公园,急着过河来,没有船,我也不会水,没想到这梦中的水葫芦居然能载动人呢。

  真的是在梦里啊。徐一民一时眼神有些恍惚,因这个奇怪的梦涌上一丝忧伤。

  于是,徐一民跟着英来到了沙溪河中央的河中沙洲上。这个叫着太阳岛的沙洲原先在夏天时很是热闹了一阵,当时沙溪河下游还没有建成斑竹溪水电站,在夏季流经三平的沙溪河段裸露出大部分的河床,人们就可以从简易的石桥到太阳岛上纳凉。一些商家看中了这里的商机,不时失机地开起了露天舞场、冷饮店等纳凉消夏的场所。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斑竹溪电站大坝的蓄水发电,三平城的沙溪河变成了平湖,河中间的太阳岛大部分给淹没在水下,连接岸的石桥也不能走人了。没有了商机,再加上发生了一件打架死人的事件,岛上的生意渐渐做不下去了,于是,商家就退出了,太阳岛恢复了原来沙洲的面貌,杂草丛生,成了野鸟的栖地。现在,当徐一民跟着英来到这个曾经热闹一时的太阳岛上,尽管是在梦中,他依然想起了若干年前这里发生的一起打架斗殴出人命的案件,当时他还是个刑侦,那个拿刀捅人的青年就是他带着搭档抓捕的。徐一民不知道英为什么要带他到这个太阳岛上,他现在觉得自己这个奇怪的梦过于漫长了,他想走出梦里从床上清醒过来后把思绪好好理理。

  英看出了徐警官心中的疑惑,她解释说到这个岛上讲话更安全些。

  看着少女楚楚可怜的神情,曾经的资深老刑侦徐一民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他现在不急于结束这个梦了。在职业性地对英陈述的爱情故事进行一些询问后,徐一民警官决定跟英到她家里,看看英是如何安排税务局副局长谋杀她的彩排。

  当徐一民跟着英离开太阳岛时,他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上悄悄做了个记号,用不知何时在手上的小刀刻下了“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这几个字。

  踩着水葫芦涉水过沙溪河,在穿街过巷向英的住地——税务局副局长金屋藏娇处进发时,徐一民认真地审视所经过的路径,努力记住行走的路线。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身为城关派出所的户籍警,对三元区大街小巷可谓了如指掌,现在却看不出英要将他带到哪里。所有的建筑都只有共性,而没有个性。这使老刑侦徐一民心中隐隐担心:自己还能沿着来的路回到梦的起点——自家的床上么?当然,徐一民不能把这种担忧告诉一个向他求救的三陪小姐,反而装出一幅胸有成竹、无所畏惧的样子。

  似乎是经过了非常曲折的过程,梦中的徐一民跟着梦中的三陪小姐英终于来到了位于山边的住处,一套二居室的单元房里。英说,徐警官,我先进屋回到床上,然后我让他在梦中演习一遍将要谋杀我的过程,你进屋来看吧。你可以看到我们在梦中的表演,而我们看不到你。

  徐一民到现在还是对英所讲的话半信半疑,他觉得这也太玄乎了些。演习将要发生的谋杀?这在从事过了二十几年的刑侦工作中是从来没有遇到的!尽管是在梦里,这也像是小孩的游戏,天方夜谭!但就在这时候,那种熟悉的记忆又不时失机地袭上心来,像是有一双手把他的心猛然按住了。

  现在,正如我们所期待并怀疑的一样,昔日的三陪小姐——现在的税务局副局长的二奶调动了情人的梦境,实实在在地上演了一出将发生在情人节的谋杀彩排。税务局副局长来到了英制造的梦里,在梦中徐一民眼皮子底下与情人亲吻。他开门先递上了一大束的玫瑰花向昨天吵架的情人赔礼道歉。他的眼神是温柔的,然而,梦中的老刑侦徐一民还是从税务局副局长温柔但躲闪的眼神里发现了此时男人心中的不平静。看来,英说男人要谋杀她是真的。徐一民接着就听到了副局长是如何地花言巧语向生气的情人英山盟海誓,甚至答应英等过了这一段,他就和黄脸婆离婚。英三言两语就揭穿了男人的花言巧语,她威胁男人马上和她结婚,要不然她就闹到单位去,让人家看看一个副局长是如何用公款来包二奶的。税务局副局长这天似乎有足够的耐心,他向英表白自己在情人节这么重要的日子来与她团聚,就表明是爱她的,根本不爱家里的黄脸婆,随后等英的脸色缓和下来后就与英推杯换盏。终于,英在情人节氛围里终于原谅了男人前天的拂袖而去,只记住了男人对她表示出天长地久愿望的纯洁爱情。

  事情很快逼近了最后的结果。经过一系列并不太复杂的,安排得相当巧妙的程序后,在农历七月初七这个已被很多人改变为情人节的爱情节日里,税务局副局长成功地结束了自己和二奶英的爱情。而这一切,躲在一边的现任城关派出所户籍警徐一民尽收眼底。如此真实地看到一起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谋杀,这是曾干过二十几年刑侦工作的老刑侦徐一民从来没有过的,如果不是他狠掐自己不会感到疼而确信是在梦中,他早就跳出来阻止税务局副局长谋杀的进行了。

  在“将要发生在情人节的谋杀”彩排完成之后,英悄无声息地推门来到徐一民面前,扑嗵一声跪了下去。

  你……你这是做什么?

  徐警官救我……救救我,你都看到了,这是在梦里的彩排,到了情人节那天……我……我就会这样被谋杀了!三陪小姐英全身怕冷似的缩成一团。

  你……你起来,我答应你……就算是我在梦里再做一个梦吧。徐一民看英眼神里流露出的恐惧和期望,那种熟悉的记忆又像一颗子弹击中了梦中的神经。

  现在,我们知道,老刑侦徐一民在梦中遭遇了三陪小姐的报案,并与英达成了一项承诺,将在现实有生活中阻止这个“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不错,徐一民始终认为农历七月初七是七夕节,不是情人节。因此,他自作主张地将英报案名改为“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

  实际上,徐一民刚才在梦里担心迷路回不到自己梦的起点是完全多余的,他在梦中与英告别后并没有任何的曲折,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梦的路径,从床上成功地醒来了。醒来的徐一民听着身边妻子平稳的呼吸声,认真地回忆了梦中的细节,在惊奇之余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啊?那个梦中的英和她所说的“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真的会在现实中发生么?徐一民悄悄下了床,推开阳台的门。已经是七月初五的月光了,月上中天,月色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却感到了月色的重量。明天,对,明天就是农历七初六!如果英与梦中所说的谋杀是真的会发生,那么,他只有两天时间来阻止这场谋杀的发生。但,令他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刚从梦中走出来的徐一民竟然对于英与税务局副局长的长相完全模糊了,本来他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的。

  而同时,在梦中不时失机地如一颗由记忆之手准确发射出来的记忆之弹那种熟悉的感觉在这一刻突然清晰了。徐一民轻声叫了起来:我的天啊,原来英所说的那种形式的“将要发生的谋杀”在三年前曾发生过啊!徐一民一时间呼吸急促,意识到有一件事真实地要被一双神秘生活之手复制出来了。

  实际上,同样的梦在三年前的七夕节前也上演过。那个三年前农历七月初六的晚上,没有当班与搭档大雄参加了一个朋友的酒席喝多了几杯酒,醉睡在床的徐一民在梦中遇到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少妇在梦中向当时在三平城赫赫有名的破案能手徐一民求救,请求他帮忙阻止在农历七月初七这个情人节的日子她的前夫来砍杀她。少妇在梦中说得有板有眼,并告诉了自己将被谋杀的方式和具体的时间,只是非常奇怪地无法确切地传达出具体的地点和凶手及被害人的名字。著名的刑侦专家从梦中醒来清晰地记住了整个梦的过程,但他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自己从事二十多年的刑侦工作,手上也破了不少的疑难案件,曾将多少的凶手绳之以法,也从来没有碰上过哪个被害人来报案称自己会以何种方式被谋杀,且有确切的时间地点人物,更何况梦中少妇所说的被害人所说的凶器让徐一民更感到不可能。是啊,在这样一个现代化的城市,如果出现一个拿着开山大斧当凶器的凶手,岂不是天方夜谭?然而,梦中如此清晰的场景还是让徐一民隐约有些不安,但他后来终于想起梦中会出现开山斧这个道具的由来,是因为他白天到乡村办案时曾见过农民家里用来劈柴的斧头。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因此,第二天,徐一民很快就把这个奇怪的梦忘记了。然而,那天晚上一桩谋杀案与徐一民梦中的场景惊人相同地发生了。当徐一民和搭档大雄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第一眼看到了凶手扔在现场的斧头时,梦中的记忆刹时间惊醒了,他看到与梦里同样的屋子和摆设,还有长相完全相同的被害人。这桩案情明了,根本不需要侦破的谋杀案让徐一民这个老刑侦堕入了无法向人言说的惶恐和自责之中,凶手在用斧头将前妻砍倒后跳楼自杀,而曾在梦中向徐一民求救的少妇则在抢救过来后成了植物人。徐一民在过去了好些日子后才到医院看望了被害人。被害人平静地呼吸着,对这个世界已没有任何意识,除了心脏的跳动证明了她的存在外。当然,她也不可能给徐一民解释是如何进入他的梦中求救的。身为老刑侦,接触过太多血淋淋的场景,对于与死亡有关有种种民间迷信传言,早就不会让徐一民在面对一具被害人尸体有任何的想法。但是,在面对病床上无法表达的少妇时,徐一民第一次有了迷信的怀疑。被自责与迷信想法缠绕的徐一民在将心中的疑虑告诉搭档大雄时,大雄认为徐一民是疯了。然而,这桩案子彻底改变了徐一民原来优于常人的对案情判断的先天敏锐的嗅觉,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混乱,原先清晰准确的推理能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有一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不适合干刑侦工作了,于是,他主动来到城关派出所当了一名普通的户籍警。三年来,这样的梦再也没出现过,徐一民开始相信大雄所说的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就像有时候人会在看到某个场景时突然觉得曾在哪里见过,实际上只是曾经有某种相似的记忆被唤醒,在特定的时刻被人为地伪装了。

  三年的时间打磨之后,徐一民几乎把自己离开刑侦队的原因都忘记了。

  但是,沐浴在农历七月初五月光下的徐一民回味着刚才的梦境恍醒:有一双神秘的手又把三年前相似的一幕复制到他的梦里,并再一次粗暴地干预他的生活。徐一民想到这里,捏着烟的手不由微微地有些颤抖:难道,真的有超乎自然和现有科学技术无法解释的另一种时空的交流么?比方说人在梦中的活动,有时候是不是也可以与别人进行交叉和交流呢?徐一民这么想着忽觉得,有一双手把原先遮挡住他眼光的一层薄纱轻轻地揭去了。而同时,徐一民明白,要想拯救自己和那位少女的唯一办法就是阻止这个“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在现实的生活中上演!如果说梦中少女曾将谋杀彩排给他看,那么,他就是必须是那个舞台的主宰者,不论采取何种手段对彩排说“不”!

  毫无疑问,有一件事情摆在有丰富刑侦经验的徐一民面前,他必须找到梦中通往谋杀现场的路径,才能阻止谋杀的发生。

  现在,已是农历七月初六的上午了,被昨天晚上农历七月初五的梦所扰乱的徐一民警察脸色有些苍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们看到现在的城关派出所户籍警——昔日的老刑侦徐一民沿着昨夜梦中行走的路径来到了城关沙溪河边的中山公园,他果然也看到了曾在梦中载着他在沙溪河自由行走的水葫芦。徐一民在固定在岸边的那条水泥船拴着的铁链上拾起了一朵水葫芦,想了想走上搭在船与台阶上木板上的水泥船。这条水泥船实际上是一个茶座,一到晚上就有人到此喝茶或者喝酒,开心或者失意,总之是一个让人泡茶消磨时光的地方。尽管徐一民穿的是便衣,但长得相当困难偏还理了男人小平头的茶船老板娘还是一眼认出了管辖派出所的这位老民警,忙上前招呼,又疑惑地问:大上午的,徐警官有闲空来喝茶啊。

  徐一民答非所问地说,你昨晚上就睡在船上啊?

  茶船老板娘一时警觉地说,昨晚我是睡在船上守船的。徐警官,又发生什么案子了?

  你……昨晚上有没有看到这沙溪河里有什么响动?犹豫了一下,并不报任何指望的徐一民,还是这么模棱两可地问道。

  响动?我可是睡得死沉死沉的,泡茶的人泡到2点多钟才走,可把我困死了,也没收拾就和我男人睡下了。什么响动啊?徐警官,是不是昨晚河里又发现死尸了?茶船老板娘瞪着的一双金鱼眼好奇地问。

  这沙溪河里出现浮尸今年已有两次了,尽管没干刑侦了,徐一民也知道一些好事者是多么想知道浮尸的来龙去脉。没办法,人们总想从这些别人的不幸里寻找到一种不可言传的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乐趣。这是人性的使然,也说不上这种好奇有多坏。而当初徐一民破案多次被记者采写后,也就是这么被冠以“三平福尔摩斯”、“破案能手”等美名而在三平城走红的。尽管对长着男人相貌又一副男人打扮的茶船老板娘心生厌恶,徐一民没有忘记自己人民警察的身份,态度和蔼地和老板娘聊了了几句才走人。直到漫无目的走到城关大桥桥洞下,徐一民才发现自己手上紧紧捏着的水葫芦都烂了。大清早的一个警官不穿警服,捏着一朵水葫芦在公园里溜达,也难怪茶船老板娘产生好奇心了。这时,远远地看到沙溪河中央的太阳岛,徐一民心里使劲一跳,他想到了昨晚梦中留在太阳岛上歪肚脖子柳树上的刻字。

  好不容易找到那条在沙溪河里下网讨生活的小木船,出了相当高的价钱船工依然对徐一民要上太阳岛表示不解和好奇。在沙溪河里游荡的船工倒不认得徐一民是城关派出所的民警,更不知道他是昔日让罪犯闻风丧胆的“三平福尔摩斯”,但,徐一民还是不得不撒谎说是来三平玩的外地人,三平城什么好玩的景都玩了,昨晚听说曾经有个太阳岛挺好玩就想上去看看。黑瘦的船工就憨厚地笑道,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骗你外地人,以前有一首歌唱什么太阳岛,三平人没见识就把这个小河洲也叫太阳岛了。你要上去看可以,可别说怪我没和你说,反悔了。徐一民在询问船工昨晚在沙溪河上抓鱼时有没有听到有人说话,一个女的,年轻轻的样子,一头的长发。船工一下就吐出舌头,缩起脖子叫道,这河没盖呢,我天天在河上过,你可别吓我,我每天都烧香的,哪里会见到什么年轻的水鬼啊。

  徐一民没有再与船工多费口舌。他现在明白自己与英的梦似乎是在另一个层次上进行的,同一时刻在沙溪河上出现在船工和茶船老板娘则在另一个层次上,他们之间不可能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的。然而,千真万确的是徐一民在荒草萋萋、野鸟飞翔的太阳岛上找到了那棵梦中的歪脖子柳树。一时间,徐一民惊骇得跌坐在地上,并习惯性地在危险警觉的时刻摸摸腰间曾挂枪的地方,直到一把摸空,徐一民方长长地舒了口气。是的,这棵歪脖子柳树与他昨晚上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太阳岛的荒凉也与梦中相同。而这也证实昨晚梦中的英以及她说的“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都是真实的了。尽管有了三年前的梦与现实发生的谋杀验证,大自然的神秘之手再一次复制出同样的主题的现实与梦,还是让徐一民感到震惊。现在,他相信,显然有一种目前科学水平还无法解释的自然力量促成了这种复制!同时,徐一民也开始完全相信如果他在现实的世界里无法找到英,英在梦中彩排的“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将会真实地上演!

  在抽完一支烟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后,老刑侦专家开始工作了。从这一刻起他觉得自己必须回复老刑侦的工作,他还是从前那个“三平的福尔摩斯”。然而,决计像一个职业侦探一样开始工作的徐一民却没有在歪脖子柳树上看到自己梦中刻下的字。“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这几个在梦中如此清晰的记号似乎被早晨清凉的风轻轻地抚平了,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这让徐一民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担忧。

  在船工狐疑的目光下从沙溪河西岸上了岸,徐一民努力回忆着梦中走向“将发生在七夕节谋杀”的案发现场。他依稀记得当时英是带着他从中山公园对面上的岸,也就是英所居住的地方必定是在沙溪河西边。确定了这个方向让徐一民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沙溪河西边已不属于城关派出所管辖的范围,属于白沙派出所管辖。现在,徐一民来到火车站广场决定理一下自己有些紊乱的思绪。然而,他发现梦中与英走过的路径完全模糊了,他甚至想不起来是否经过了火车站,梦中的路从沙溪河上岸后似乎就被现实的世界重重地伪装了。徐一民有些心慌,在这他从事二十几年刑侦工作中从来没有过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剥除现实世界对他梦境的伪装了!现在,他梦中记忆的只是英带着他穿过了许多条大街和小巷,纵横交错,而且建筑物几乎都一副面孔,没有任何的特点。一列进站的火车拉响了汽笛声,将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广场上徘徊的徐一民吓了一跳。

  在茫无目的走过几条街后,依然无法回忆起英带他走过的通往案发现场梦中路径的徐一民找到了白沙派出所所长。当然,这样的跨辖区的超乎寻常的并不是出于公务的举动让徐一民不得不陈述了寻找要他们协助寻找英的理由。本来对昔日德高望重的老刑侦抱以足够尊敬的年轻所长,听完徐一民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理由,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就像喉咙里含了一枚鸡蛋般像鸡一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挥挥手笑着对徐一民说,前辈,我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听你说过梦中报案这样的奇事。哈哈,这倒是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了。

  是啊,是啊,我真是……真是解释不清楚。我想……我想有些东西是我们目前的科学无法解释的,我……我解释不清。但是……徐一民脸色沉了下来,认真地说,但是……你看着吧,农历七月七日的七夕节,你们白沙所的辖区必定会发生一件如我所说的谋杀案!

  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案?年轻的所长脸上开始挂上了嘲讽的笑,说,徐……前辈,感谢你的提醒,可是这样的报案在我们公安工作历史上就没有过啊。哈哈。

  徐一民说,是啊,是啊。然而,三年前……那个案子,我就这么梦见过……

  年轻的所长扶扶已经很正的帽子,看着徐一民眼睛里闪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时,心中忽掠过一丝冷颤,他似乎看到了那个曾经在刑侦队令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三平的福尔摩斯”。也许……这所谓的梦,就是科学也解释不清的直觉或者第六感觉的具体再现?但是,他显然不可能满足徐一民个人或许子虚乌有梦中报案,并为此调动警力将辖区内所有的租房户进行摸排查。这是违反工作条例的,实际上也是一种扰民行为,年轻的所长不可能为这昔日老刑侦的直觉或是第六感觉承担不可预知的责任。但他心照不宣地默许徐一民在不在他职责范围的辖区内进行调查,前提当然是不能造成任何公众的影响。

  这样的结果当然在徐一民预料之中,原本他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来找所长的,现在得到了默许就算是最大的收获了。

  接下来一天时间,徐一民就像一只嗅觉敏锐的猎犬在沙溪河西岸白沙派出所辖区的大街小巷上寻找,努力回忆着梦中的路径。他不知道生命危在旦夕的三陪小姐英是否能在现实的世界里意识到危险来寻找他呢?有了这个想法后,徐一民开始打量迎面走来的所有与英年龄相仿的少女。他确信如果英与他迎头相遇,他一定能认出她来,因为虽然他忘记了梦中所走过的路径,但是英的长相却随着他一次次的回忆更清晰立体起来。徐一民阴郁的眼神和寻找猎物般执著的光,让与他眼光相对的少女心里发虚,她们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个老色鬼一定是犯了桃花癫。突然间,徐一民盯着一位面貌与英有些相似的迎面而来的少女一拍大腿惊叫了起来。他的惊叫声让少女吓得面如土色,也惊叫一声跑走了。路人一时间怒目而视,不知道这个神情忧郁若有所思的中年男人是不是从监狱刚出来的强奸犯。徐一民根本没有意料到这些,他在惊叫声中猛然想到了一个常识性的问题,那就是:他在寻找英,难道在梦中报案的英就不会来找他么?

  是的,这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常识性的问题,也就是说老刑侦徐一民忽视了英在暗处,而他在明处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费尽心思寻找暗处的英,也许英正等在城关派出所里找曾经的“三平市福尔摩斯”呢!而很显然,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在一天之后“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案发生之后,徐一民回想起三年前那桩类似的案子就明白,实际上无论是三年前那个被斧砍成植物人的少妇还是现在的英,她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梦中向徐一民求救,而一旦回到现实的世界中,现实生活的种种尖锐而残酷的元素将重重地给她们的梦打上一层伪装,牢牢地锁住她们的直觉及清醒的判断力。也就是说,她们在现实的世界中将不知道自己曾在梦中向徐一民报过案求救过,在走向谋杀的过程中唯一能阻止的就是现实中的徐一民。

  当然,这样的判断是在谋杀案再次从梦中复制到现实生活后,徐一民痛苦地悟出来的道理。这让他体会到了孤独和无助,因为,他无法改变所有古今中外案件侦破教科书上的方法。

  而现在,在一声尖叫之后,徐一民却有了豁然开朗之感。接下来的时间他蹲在城关派出所办公室里等着英的出现,像那个守株待兔的愚蠢农夫。当然,徐一民没有等来英,直到夜色暗合,他只能怀揣不能为人所知的焦灼心情将目光扫向街对面沙县小吃店人行道,当然,他同样没有看到麻雀。想着麻雀在一个他所不知的窝里和英一样对夜的来临所伴随的危险一无所知,徐一民几乎失去了回家品尝妻子准备的丰盛晚餐的欲望。

  而七月初六这一天,城关派出所所长和大部分的同事们已收到了从白沙派出所传来的信息。他们用各种各样含义复杂的眼神悄悄地看板着面孔焦灼等待的昔日老刑侦,没有一个人愿意触及徐一民莫名其妙的梦。因为,他们知道三年前徐一民离开刑侦队也就是因为所谓的奇怪的梦,这是三平市警界一个不公开的秘密。因此,他们多少有些同情地议论徐一民这次犯病可能就干不下去了。是的,不错,后来所有的三平市警界人士都认为徐一民做梦与破案牵涉到一起是犯了病,一种精神上的疾病。

  徐一民对此一无所知,他依然沉浸在寻找不到梦中路径的惶恐之中。他找不到英,英也不知什么原因不来找他,而谋杀,是的,将发生有七夕节的谋杀已进入了倒计时!徐一民现在唯一指望的是能在晚上的梦里与英再次相见。

  因此,在这个农历七月初六的晚上,徐一民对妻子托词头痛早早躺到了床上,试图尽快进入梦境找到英。甚至他为将开始的梦安排了严密的程序,在他这个老刑侦看来再也不可能忘记梦中路径的程序。最主要的是他将和英重新约定在现实中接头的方式。因为,现在,富有经验的老刑侦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英为什么没在现实的生活中来找他,但是,他已经意识到,或许在现实中有某种神秘的力量阻止英与他相见。然而,这个晚上徐一民经过艰苦的努力并没有进入任何的梦境。因为,他失眠了!

  因此,农历七月初七早上上班,城关派出所的同事们都注意到昔日著名的老刑侦徐一民眼里布满的血丝,以及他若有所思的疲惫而折射出孤独顽强的眼神。因此,同事们认为老徐可能精神上真的出现问题了。与徐一民曾争论过七月初七是七夕节还是情人节的小刘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承认老前辈的观点了,因此,他放下了要给女朋友向花店订一大束玫瑰花表达他情人节爱意的事,讲了一个笑话。所有的同事都表情夸张地笑了,然而,徐一民没有笑,他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麻雀呢?麻雀去过七夕节了。

  我们都知道关于七夕节的牛郎与织女相会是要通过一架雀桥达成的,因此,全国人民都明白每年农历七月初七这天喜雀的任务繁重而艰巨且光荣无比,但这是说的喜雀,关麻雀什么事呢?

  因此,当小刘和同事们顺着徐一民的目光投向街对面沙县小吃店门前人行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麻雀身影,他们的担心更一步加重了。

  如果允许小说省略一些无关紧要的过程,我们可以看到在进入农历七月初七这天,徐一民依然顽强地在三平城英可能出没的地区,徒劳地回忆农历七月初五晚上梦中通往将发生凶案现场的路径。又是一天无望的寻找,彻底消耗了昔日老刑侦现在户籍警的精神和体力。这一天,他几乎跑遍了白沙区所有与梦中英所住的房子相似的小区,当然,他不可能挨家挨户敲门。他在努力回忆越加模糊的梦中记忆之后,凭着多年刑侦工作的经验并无十分把握地排除了英不可能出现的小区之后,将目标锁定了他认为英最有可能出现的一个叫做“天上花苑”的小区,然后,像一条狗一般蹲伏守候,等待英的出现。尽管三年不干刑侦工作了,徐一民在进行这项工作时还是驾轻就熟,体现了一位老刑侦的职业性,根本不会让人引起警觉。就算是白沙派出所的同行出现在面前,他也有把握不被他们认出来。徐一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为此,他还关闭了所有的通讯工具。然而,整整一天,徐一民没有看到英的出现。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和记忆出现了问题?徐一民对此困惑不解。

  这天的确是一个中国传统的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而不是一些人所谓的“中国人的情人节”!七夕节就是七夕节,怎么会成了什么“中国的情人节”呢。然而,很显然,徐一民发现对过的几个花店的玫瑰花非常的畅销,更让他不解的是买玫瑰花的除了年轻人还有中年人和老年人。他想到了那位英的情人税务局副局长,一定也要给英买这么一大束玫瑰花,好让少女更加沉浸在所谓的情人节气氛里,更有利于他的谋杀。想到这里,老刑侦徐一民几乎要大喊出来:是七夕节不是情人节,怎么连自己传统的节日都搞不清楚了?

  因此,当夜色一点点地从天上倾泻下来将徐一民和整个城市覆盖住时,徐一民心中除了对即将发生的谋杀无法阻止而产生痛苦和无奈外,还有就是对于七夕节这个名字被称为情人节而产生的哑然和失笑。他正是带着这种哑然失笑的表情在沙县小吃店里与叫来的刑侦队的大雄诉说故事的原委的。徐一民昔日刑侦队的搭档看到了老刑侦脸上的疲惫和痛苦的神情,他并没有在意徐一民所说的几个小时后“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而是更关切老搭档的身体。他们曾经是形影不离的一对最佳搭档,正是徐一民的智慧和无与伦比的洞察力和敏锐的嗅觉,让当时刚从警校毕业的他成长为一名优秀侦察员的。但是,关于梦,大雄这时候不想触及老前辈的心事,他看出来现在徐一民内心是何等的焦灼和虚弱。因此,大雄在将一碗拌面风卷残云扫进肚子里后,岔开话题关心起老前辈的身体来。

  但是,徐一民再次问道,大雄,我跟你说,现在是整整8点钟,是的,是的,两个小时后谋杀案就会发生。你相信我,不信?徐一民用一双疲惫然而依然发亮的眼睛看着昔日的搭档。

  是的,我……相信……但是……

  你不相信。徐一民说,你没忘了三年前那桩案子么?

  三年前。大雄说,我没忘记,可是……我想那仅仅是个巧合吧……

  徐一民拿筷子重重地敲打了一下碗沿,说,不是巧合!是现实要发生的谋杀!你……你白吃了刑侦这碗饭这么多年了,你的嗅觉还是那么迟钝!我……

  大雄面对老前辈的发怒多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拿筷子指指惊异地看着他们的食客和老板娘说,先吃先吃,待会到我办公室再说,我那有上等的铁观音呢,泡上茶咱们慢慢说。

  已是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的大雄对老前辈和搭档表示出的关心和尊重让徐一民暂时消了火气,在胡乱地将拌面和烫嘴豆腐倒进肚子里跟着大雄来到他的办公室后,他呷了一口大雄泡上的香喷喷的铁观音,长长吸了口气说,大雄,你别和他们一样认为我这是精神出了问题。三年前……对,三年前也是这样,这样的梦,我没有引起注意,后来与梦中一模一样的谋杀案发生了,我……我觉得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

  这不是你的错啊!大雄也激动地站起来说,三年前我就说过不是你的错,徐老师,可你一定要离开刑侦队,你让那个子虚乌有的梦中案件折磨自己。老徐,该过去了,你怎么现在又重提这码事呢?你看看,我们现在刑侦队多么需要你这样的高手,我还想过一阵把你调来呢。徐老师,我们还做搭档啊,你可是“三平的福尔摩斯”啊!

  到这会儿,徐一民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梦中“将要发生在情人节的谋杀”强加给任何人了,即使是昔日的搭档也不行,因为,对于现实来说这确实是太荒唐了。而现在已是晚上9点钟了,如果英说得没错,一个小时后她将在现实的世界里被谋杀!想到这里,徐一民又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他用一种恳求的眼神望着大刘说,我知道这确实是荒唐,如果不是有三年前那桩案子我也不会当回事,但现在,我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被谋杀!是的,是的,我他妈的就算是神经病,你把我当神经病抓起来都行,就是无论如何都试一下。

  然而,大雄在听了徐一民要求动用刑侦的力量联合白沙派出所一起对白沙区对所有出租的房屋进行一次挨门入户核查后,犹豫了一会,说,徐老师,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动用刑侦的警力去搜索这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谋杀,这……真的不行!我还是送你回家吧,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你会发现什么也没发生的。我……

  你他妈的也是个混蛋!我他妈当初瞎了眼带了你这么个没有人性的东西!徐一民把一盏茶用力泼到了地上,转身走了。然而,愤怒无奈的城关派出所户籍警徐一民没有任何办法了,他一个人如一头困兽般在沙溪河边的中山公园转悠。在沙溪河边纳凉喝茶的人依然兴趣很高,茶船上一桌名为喝茶实为喝酒的人在快乐地过着他们的情人节,劣质的露天卡拉OK有一对青年男女在唱着跑了调的软绵绵的情歌。是的,所有人都忘了要找一架瓜倾听七夕节的密语,也没人想到牛郎织女正在雀桥上相会,他们想到只是所谓的情人节!10点钟一点一点地来到了,看到手表上分针与时针在一起时,徐一民心里某个地方很快地疼了一样。表面上看来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然而,徐一民几乎看到了在某个他不为所知的地方,“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如期上演。徐一民重重地空摸了一把腰间原本挂枪的地方,如困兽般大吼了一声,才极度疲惫地回了家。而沉浸在情人节气氛中的男男女女,没有谁在意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因为情人节没处送玫瑰花的极度失意,只是互相交换一下快乐的眼神心照不宣地继续情人节的节目了。

  农历七月初七晚上徐一民并没有任何的梦境,连日来的紧张和莫名的失望焦虑把他的肉体和意志一起击倒了,在睡眠里他像一具行尸走肉,随便倒头在床就混到了天亮。醒来时是早上7点钟了,徐一民看看手表对这个时间再次进行确认后,就想起了被遗忘了一个晚上“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于是,他飞快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在他伸手抓话筒的同时,电话声突然如利剑般刺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是大雄啊,是不是谋杀案发生了?连徐一民都惊讶于自己平静的口气。

  电话那头的大雄显然为徐一民的平静愣了一下,说,是啊,是啊,徐老师……昨晚上对不起,我……谋杀案真的发生了。

  在天上花苑小区,一位年轻的女孩被人谋杀了。

  是。

  女孩名字叫英。她曾是个三陪小姐,现在被人包养了。

  是。我们从房里她的身份证上看到,她叫王小英,曾经在歌厅做过小姐,后来被人包养了。我认为,包养她的那个领导有重大的犯罪嫌疑。从现场我们没有找到有关犯罪嫌疑人的任何资料,从房东处调查了解到租房的是个三十来岁的身体强壮长相帅气的男子,用的是假身份和假名。看来,这个包养二奶的家伙是早有准备了,防范心很强。

  案发现场具体是哪一层哪幢楼我记不清了,反正是一套七十平米的二居室房。一进门,门背后就贴着一张周杰伦的画像,对面墙上也贴着周杰伦的画像。然后进入被害人的卧室墙壁上也贴满了周杰伦的画像。很显然,这是个周杰伦的追星族。哈,你看看,那台小型CD播放机边上是不是也放着周杰伦所有的专辑?对了,这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她床上的床单是白色的底有淡青花纹?

  是,是,是。大雄声音越来越沉了,他说,我就在案发现场。徐老师,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啊,叫王小英啊,我只知道她叫英。包她的男人是税务局副局长。我不知道是哪个县或是哪个区的税务局副局长。不过你或许可以从现场提取到他的指纹,也或许什么也没留下,这是个心思细密的家伙,对这次谋杀预谋以久,可能什么直接的证据都不会留下。

  是啊,是啊。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没有,连一张纸片都没有。真狡猾啊!

  被害人是用被子活活闷死的。对了,你把桌子上那个盛水的空杯子拿去化验,那里头一定有残留的大剂量的安眠药。被害人王小英就是先喝了事先由犯罪嫌疑人放安眠药的水,而对方还怕不保险,还用被子蒙头致被害人窒息而死。

  水?没有,水杯里的水是满的。

  是么,是么?不对啊。那么说……我明白了,被害人英……王小英很警觉,她没有喝这杯水,唯一致死的原因是窒息。

  对,对,我想是这样。徐老师,你……过来案发现场看看。

  不用看,你现在可以顺藤摸瓜去抓那个凶手——税务局副局长了。

  这……目前还不能确定对方就是税务局副局长,没有任何身份的证明。

  什么?大雄,我明确告诉你就是税务局副局长,你把十二个县市区相貌年龄相当的税务局副局长悄悄地做个指纹的比对,案情就可以真相大白了,这还要我来教你?

  这是你的梦里的英所说的,我……你放心,我会把凶手绳之以法的。但是,但是,以你梦中英所说话我认为并不能就此确定破案的方向,不排除别的可能。

  你就按部就班地排除吧,等你回过头来人早跑了。徐一民拿话筒的手在颤抖,他轻声骂了一句混蛋就把电话挂了。

  现在,老刑侦在陷入痛苦的自责同时心里有一扇隐秘的窗忽然透进了一丝光线,这丝光线虽然是微弱的,但却让他看到了事情最终的原因和结果。是的,是英那杯没有喝的放了安眠药的水,让徐一民看到了事物的本质。他现在终于明白问题其实就出在“农历七月初七”这个特定的日子上。当初英一直给他报案的说法是“将发生在情人节的谋杀”,而他则将这个谋杀更改为“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而正是这微弱的改变,让他的梦境与英的现实生活永远也无法衔接!关于农历七月初七,他是生活在七夕节这个传统的时间和文化的层面上,而英是生活在从西方泊来的情人节时间和文化的层面上。因此,英能在梦中与他的梦交融,却永远也不可能在现实的世界里重现这种相识。也就是说,英在梦中向他报案后回到现实的世界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梦中的行为,也就根本不可能在现实的世界里来向徐一民警察求救。让徐一民悔恨不已的是,正是自己的自作主张,不合潮流地将英“将发生在情人节的谋杀”更名为“将发生在七夕节的谋杀”,才导致自己无法在现实中找到梦中通往案发现场的路径,因而无力阻止现实世界谋杀的发生!

  现在,面对徐一民的悔恨和自责,关于农历七月初七有关的文化范畴小说和读者一样都有话要说。小说以为,生活在七夕节传统文化层面上的徐一民的时间和空间的素质是较为沉重的,而生活在情人节这个西方泊来的现代文化层面上的英的时间和空间的素质是较轻飘的,而这两种时间和空间的素质的人生活在一个现实的时空里,就像是两种不同比重的液体盛在同一个容器里,在静止的状态下是不可能相遇的。然而,如果有一只手搅动了容器,那么,容器里的这两种不同比重的液体就会暂时性地相融合,从而产生时间、空间及文化的交叉。是的,正是农历七月初七这个特别的集传统与现代一身的特殊日子,人们的文化骚动搅动了容器里的液体,因此,徐一民和英在梦中产生时空和文化的交叉,如同三年前那个被谋杀者一样。

  徐一民当然没有小说理解的这么深刻,他只是从英没喝的水中偶然发现了事物的本质。于是,他把墙上的日历撕了下来,他睁大眼睛看着日历上写着的“七夕节”三个字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两天后,打草惊蛇的刑侦队使犯罪嫌疑人宁县税务局副局长跑走了。得知犯罪嫌疑人像一滴水掉进沙溪河里般消失了,徐一民如同事们所愿地生了一场大病,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半年,连医生也说不出什么病,反正就是一天到晚的好做梦和没劲。就在医生和单位领导商量要不要征求家属的意见将他送到精神病院看看时,所有的症状消失了。考虑到这种特殊的情况,后来,上级领导接受了徐一民要求提前病退的请求。

  于是,小说和读者可以看到还生活在2008年的徐一民成了一位沉默寡言的钓者,他钓技极差且没有一点钓者应有的耐心,一天不停地换地方垂钓,从城关到列东的沙溪河岸都可以看到他不合钓鱼规则的身影。当然,只有大雄知道这个老刑侦固执地垂钓什么,因为徐老师告诉他走失的那个“将发生在七夕节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会在某个特定的日子出现在沙溪河边。当然,大雄没有问这个判断是来自于直觉还是推理还是某个神秘之手操纵的梦,他只是有空时来陪着徐老师钓鱼,一人一支烟,将沙溪河弄得小范围的乌烟瘴气。

  因此,小说其实至此并没有结束,如果读者有耐心陪同徐一民潜伏整整三年之后,小说还会再次缓缓地展开,“将发生在情人节的谋杀”才会有一个最终的结局。

  责任编辑 石华鹏

  福建文学 2009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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