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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三题(短篇小说)(当代小说 2023年6期)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小说 热度: 9661
  谭践

  红宝石

  他经常和我说起这个关于红宝石的故事,这事令他苦恼,并且似乎也缠上了我,让我对这个熟悉的世界生出一丝陌生感。

  三十年前,他的一位朋友从泰安一家大企业调回原籍C县,不久,听说那个县发现了红宝石。他是一位业余宝石爱好者加收藏者,朋友也是。他马上打通朋友的电话询问究竟,朋友很兴奋,说,你小子鼻子果然灵,隔着几百里路就闻到味了。C县人已经疯了,人人都在找红宝石,出手价格就能翻十几倍、几十倍!我手头已经收集了一些,肯定有你喜欢的,告诉咱那些朋友們,等我!

  俩人当即约定吉日,朋友带红宝石来泰安相会。

  他周围有许多像他一样喜欢并收藏宝石的朋友,他们经常一起品评鉴赏、互通有无。放下电话,他立即告诉了那几位朋友。朋友们中间也都正在热传着C县红宝石,听说有朋友能带来,大家都很期待。

  某日,朋友来了,带着十几颗红宝石,皆硕大饱满、光洁莹润,像一颗颗熟得正好的石榴籽。朋友说,这种宝石名字就叫“石榴红”,是最好的品种,一颗难求,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跑了好多地方才淘来,市面上每颗卖一两千元,给朋友们按成本价五百元就行,每人最多给一颗,他白搭时间和路费,算是给朋友们的一份福利。

  朋友到达时已近傍晚,他们决定第二天邀大家再相聚。他和朋友找了一家小饭馆小酌,喝至微醺后,散步到虎山公园。天清气朗,圆月当空,虎山水库水平如镜,圆月倒映在水中,好像可以捞起来的样子。他突然想到,红宝石在月光中会是什么样子?他想看看。朋友说,咱们想到一块儿了,我也想看看,只不过现在天有点热,咱们先下水游一阵,凉快凉快,回头再慢慢欣赏。他们当时正位于水库东岸的小树林中,树木本来很稀疏,但在晚上看起来却很茂密。夜已深,阒无人迹,他们脱了衣服,挂在树枝上,转身跳进水中,游了一阵,返回岸边时才发现,衣服都已消失不见。朋友大惊道,我的红宝石!他把那些红宝石都置于了内裤的一个隐秘小袋中。他亦大惊,衣服没了,赤身裸体,怎么回去?两人遍搜周围,没有发现衣服的一丝踪迹。幸亏有护园工,他们找工人讨了两套衣服,然后到附近派出所报了案。

  第二天,C县的朋友沮丧而归。兴奋而充满期待的朋友们听他说了这个消息,没一个相信的。有人指责他说,你这样太不够朋友了,想独吞就明说,何必编排这个故事?他认真想想,这件事确实不像是真的,也就不再解释和争辩。从那之后,朋友们一个个都疏远了他,他也不再喜欢和收藏宝石了。

  他也是我的朋友。幸亏我不喜欢宝石,不管红的还是绿的,所以我们一直保持着真诚的友谊。C县朋友的红宝石消失后的这些年,他经常和我谈起这件事,言语中充满了苦恼。当时报案,他是通过我帮他找的一位只有一面之交的警察。前些天,我在饭桌上偶遇了这位警察,谈起那件事,警察说,当时接案后我就想,事情可能不像一般盗窃案这么简单,夜里谁会在那种地方行窃?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现场,你那位朋友会不会事先做了套?而且,那些红宝石到底是不是真的红宝石,也不一定,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我听了心里一惊,立刻岔开了话题。

  夏? 夜

  这天下午,风传公社干部老吴又要来我们村检查“农业学大寨”,这肯定是真的,因为工地上已经搭好了戏台。

  老吴喜欢听戏,更喜欢唱戏。戏台上正热热闹闹地唱着,下边突然有人大喊:“停了!”戏不是什么人喊停就能停的,喊停的人是我们大队长小社,小社也是个戏迷,大家都以为他要上来唱上一段。小社身段小巧,喜欢演女角,尤其喜欢演《红灯记》里的李铁梅,而这时候演的却是快板《四个老汉三百岁》。大家正诧异着,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年汉子,朝戏台下拱了拱手,小社随后跳了上来,两手做喇叭状,亮开他那粗门大嗓:“各位兄弟爷们儿,这位就是咱们公社的吴领导,欢迎领导给咱表演一段!”老吴谦虚地说:“社员们好!我演得不好,多多担待!”演员们怔在台上,都不知该怎么应答,老吴说罢已拉下其中一位演员,自己站进队列里,说:“接着刚才停的,继续演!”这个节目的要求是每人手上有一副快板,头上包着白头巾,嘴唇上下用毛笔画上几撇胡子。老吴没化装,手里也没快板,但他装作有快板的样子,表演得十分成功。有一句台词是“四个老汉三百岁,继续革命不掉队,不呀么不掉队,不掉队……”演到这里,戏台下的人都跟着一起高喊:“不掉队,不掉队……”

  演出完接着干活,老吴竟也下了手,举起镢头刨地,一直干到吃晚饭。据说老吴虽贵为脱产干部,但到哪儿除了听戏演戏,就是喜欢干活,号称一天不干活浑身不舒服。晚饭是猪肉炖粉条,新蒸的大白馒头,老吴一口气吃了六个。吃过饭还没抹嘴,上边来了通知,县里要在明天上午召开“农业学大寨”表彰会,老吴一行和我们大队长小社都要参加。老吴一听傻了,村里也要举行一个表彰会,会场就设在下午的戏台上,这时候社员们已经在台下聚齐了,等着开会呢,怎么办?我们村离县城百十里路,如果等开完表彰会再往县城赶,指定来不及。军令如山,老吴决定克服一切困难,准时赶到县城开会!开完村里的表彰会,社员们继续“会战”,他们则连夜骑车登程,往县城急行军。时值盛夏酷暑,虽是夜间,因为路不好走,骑行困难,人人汗流浃背。有人提议,反正是夜里,没人看见,咱不如脱了上衣光着脊梁吧!众人皆附和,将上衣脱下来别在后座上,果然凉快了不少,车似乎也轻快了许多。骑行一阵,又开始浑身冒汗,又有人提议,干脆连裤子也脱了吧!有人接话,不如连裤头也脱了!见大家犹豫,老吴果断说,脱了,都脱,谁不知道谁啊!瞬间,一行人皆成了裸体,把衣服别在后座上,个个豪情满怀地飞快往前蹿去,就像游在水中的鱼。

  不觉天色微明,县城也快到了。大家停下车子,开始穿衣服。突然,老吴发出一声惊叫,我的衣服呢?他的衣服和大家一样都别在车后座上,不知啥时丢了。大家飞快地穿上各自的衣服,然后一起替老吴想办法。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什么办法,人人都只有一套衣服,能有什么办法呢?好在路两旁是大片玉米地,蓬勃得就像一片绿色大海,老吴像鱼一样游了进去,不知躲到了何处。其他人火速赶往县城,准备到商店里买衣服送回来。

  话分两头。老吴躲进了玉米地之后,天色渐明,暑气上升,闷热难当,虽赤身裸体,仍遍体流汗。老吴踩倒一二十株玉米,弄出一小片空地,才感觉稍微凉快了一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吴愈加懊恼慌乱,勤快的农妇们这时候已经上工打玉米叶了,这活儿相对轻快,是妇女们的专利,她们有说有笑,正慢慢向老吴这边移动。赤裸的老吴当时一定想起了中学历史课本上的猿人,也开始打玉米叶,一片片结在自己身上。时不我待,必须争分夺秒呀!老吴很快用玉米叶把自己遮掩了起来,但还是提心吊胆,琢磨着如何面对妇女们。

  日上三竿,终于听到有人呼叫他,老吴如遇大赦,连忙大声回应。来人循声送来新衣新裤。老吴揭掉玉米叶,穿上新衣,理理乱发,目光严厉地盯住来人质问:“怎么搞的,这都啥时候了才来?”来人微笑着解释:“没办法呀,商店八点才上班。”

  那次开会回来,大队长小社向我简述了事情的经过,说老吴因我们村的事受了大委屈,命我写篇表扬稿,在县广播站广播一下。我琢磨了好几个晚上,都没能写出来,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写。

  醉? 肉

  农民身份的邻村表弟在河北弄了个厂子,又在老家弄了间办公室,通过网络、手机遥控指挥。我在乡亲们眼里算是“场面人”,回到老家,先在表弟家里当了回主客,以后便天天受邀当“陪客”,几天下来,委实有些累了。这天,表弟又来请我,我推说有事,婉拒。表弟说,这次你可一定要去,客人是我多次给你说过的那个,我的“贵人”,没有他,我哪会有今天?不由分说,拉上我就走。

  在这里,所谓的“贵人”,是专指对自己一生有重大帮助和提携的人。关于表弟和他的这位贵人之间的故事,我听说过好几个版本,当然,还是应当以表弟亲口所说的为准。话说几十年前,学习成绩一向名列前茅的表弟高考时意外失利,一气之下,独自外出闯荡。第一站到了河北省城石家庄,在一家锅炉厂烧锅炉。那时工人上班都是自己带饭,到了饭点,各自把各自的饭盒放到锅炉上的蒸笼里,熟的热热,不熟的蒸熟。作为外省来的高中生,表弟深感怀才不遇,但并不气馁,每天人在烧锅炉,脑子里却天马行空,琢磨着如何上进。可惜,小小锅炉房实在太局促,难以给他充分表达和施展的空间。有一段时间,表弟的雄心壮志只能着眼于蒸笼内的饭菜,不久他就有了新奇的发现:每月刚发完工资的时候,总有一个人带着特大号的饭盒来蒸饭,饭盒里躺着整块的肥肉,有三四斤的样子,不放任何佐料,连盐也不放。蒸熟之后,那人拿着饭盒,坐在锅炉房内,用小勺挖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表弟问他,你连盐都不放,怎么吃得下去?那人说,这个你就不懂了,至味至纯,最好的味道不能掺有任何杂质。表弟看见那人像一盅一盅喝酒似的,把那块肥肉一点点吃完,脸上渐渐显出一片酡红来。那人说,小老弟,见过醉酒,见过醉肉吗?表弟摇头。那人说,你仔细看,你哥我这就是醉肉了!说罢,摇摇晃晃,扬长而去,就像真的喝醉了酒一样。

  后来,表弟得知,那人是厂里的一个头头,姓邢,平时很节俭,吃饭一般都是大半盒米饭或两个馒头,加点白菜、菠菜之类的青菜,只有月底开工资这天,才很奢华地享受一回大肉。月中有一天,老邢照例来锅炉房吃饭,掀开饭盒后,吃了一惊,他那大半盒米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块香喷喷的肥肉。他疑惑地把目光转向表弟,表弟若无其事地朝他摆摆手。老邢摆出一副從容的架势来,像刚开了工资那天一样,很认真地把肉吃完。待工人都走了,老邢问表弟咋回事。表弟说,看你馋这口,反正我钱也花不了,算我请你喝瓶酒吧!老邢说,你还真是个仗义人,你这小兄弟,我认啦!

  后来表弟在厂里慢慢扎下了根,不再烧锅炉了,而是承包了厂里所有的锅炉和电器维修业务,后来又从老家招了上百人,成了不大不小的包工头。老邢荣任厂长时,表弟也开了一家锅炉厂。

  到了表弟家中,果然见到一肥头大耳之人,满面红光,满脸笑意,与其握手时,手就像陷入一团棉花,感觉柔软而温暖,不知是不是常吃那种蒸肉的缘故?表弟专门买了个饭盒,做了过去的那种蒸肉,端到桌上,并且隆重介绍了一番。大家都手持勺子,让老邢先挖。老邢挖了一小勺,放在面前的碟子里。我们也都挖了一小勺,填进嘴里。不料,老邢看我们咀嚼完毕,却说,我早已戒了这口,医生不让吃,可是兄弟们都知道我好这口,到哪儿都少不了这个。也罢,我不吃还不让别人吃了?都吃,都吃!表弟不断发动大家吃,但那盒肥肉还是剩了大半。

  送走客人,表弟说,别听他那么说,他虽然不吃,但酒席上要没这道菜,其他的菜再好他也不高兴。

  当代小说 2023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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