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门虚掩着,透过那点缝隙,我盯着包厢里的男人。这个身影太熟悉了,可我像是失忆了一样,根本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跟他有过接触。
我把餐车推到了门口,潜意识告诉我,进去吧。这么一想,我硬着头皮推开门走了进去。他穿着一件呢绒夹克衫,留着一个大背头,腕上戴着一块粗大的金手表,正举着一个高脚杯给朋友们祝酒。他们侃侃而谈,说的都是商界术语,是我完全陌生的词汇。
我走在包厢的地毯上,不时地瞥他一眼,双腿却有些颤抖。像我这种连基本生活都没有保障的小职员,怎么会认识什么大人物?兴许是太过于敏感了,又或者是某种心理幻觉在作怪,就像某些香港电影里的小角色,幻想着遇上熟人大佬,借此改变命运。仅此而已。
一摊平静的死水里冒出来一点青白色的沫子。
接下来的几秒钟,我的脑海里一直呈现着这样的画面。
我离餐桌前的男人越来越近了,像是铁钉被磁石吸引一般,我的步伐偏离了既定的线路,径直来到他面前。先生,您的菜好了,请慢用。我小心地将餐盘放在桌上,目光顺着他的面孔从上至下认真地打量着。
刚开始,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直到目光下移,我注意到了他嘴角右下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肉痣。想象中的画面又开始活跃了起来,慢慢地和脑袋里模糊的印象对应上了。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什么,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嘴巴下意识地微微张大,你,你是李叔吗?
他好像没有听到,眼睛也没有离开他的同伴。
用餐结束后,我准备再进包厢收拾时,他已经坐在餐桌上看手机了,手指对着屏幕指点着,龇牙咧嘴地说出一些脏话。我听出来了,这里面有家乡方言的成分,错不了,肯定是他。
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逃脱不了他的背景底色。
这句话到底是从哪里看到的,我已经不记得了,突然在耳邊回荡起来,颇有几分应景的味道。显然酒精让他的言谈举止失去了自然状态下应有的模样,但乡音是欺骗不了别人的。等包厢里面安静下来后,我低着头悄悄地走了进去,绕着餐桌收拾。这情景像我曾经看过的一幅名画里低头拉磨的驴一样。
他最终还是认出了我,枣红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了原态。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了。他思索一会儿说,有空吗?去那边茶厅喝一杯。他的语气是商量,也是命令。接着他就站立了起来,理了下衣服,朝着外面指了指。
好,我说,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笑容。我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快到下班的点了,简单收拾完餐桌后,便换下了工作服,跟他来到了茶厅。
茶厅是E酒店最高档的场所之一。我在这家酒店工作有一段时间了,这里的消费数额我是知道的,一杯茶等于我一个星期的工资。他示意服务员要了一壶高档茶。
你现在在这家酒店工作?他转过头来看向我,一只手缓缓地拨动着茶盏,很绅士的样子。
我,还在兼职,毕业后这几年工作一直不顺利,你呢?
这么说来,我大概有八年没有见过李叔了。其实,他跟我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他是我爸朋友的孩子,年龄比我略微大几岁。他的名字里带有一个“书”字,小时候我经常给他起外号,叫他“李叔”,慢慢地,周围人都跟着一起这么叫了。可以说,他是被动地接受了这个名字。
我和他最早相识是因为牛。他家是祖传几代的养牛户,养牛的手艺在附近的乡镇是出了名的。放牛的地点通常就在我们村附近。那里地处偏远,人流量很少,加上旁边是一片大河堤坝,每到春夏,坝上的青草便会滋滋往外冒。这是放牛的好地方。
印象中的他为人老实,经常被人欺负,成绩在镇里学校也属于垫底行列。他唯一的长处是驯牛的本领强。他走在后头,牛们就乖乖地走在前头,步子整齐匀速;他打一个手势,牛们便哞哞叫着回应。我经常羡慕地看着他说,你养牛成精了。
中考落榜后,他仍然在家里帮忙干着放牛养牛的活计。我那时顺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跟他的交集也就少了。后来他们村因为人口越来越少,和其他村拆迁合并到了镇上,组建了新村,住进了城里的小高楼。住进小区楼房,养牛就不那么方便了。我听说他在小区不远处未开发的空地上,搭了一片喂牛的棚子,白天带着牛群出去,晚上就让它们挤在棚子里休息。
高考结束后,我考进了外市的重点大学,跟他彻底断了联系。只是有一次在电话中听母亲提到李叔的牛不见了,据母亲描述,李叔当时急得把整个镇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附近的居民们只能安慰他,牛习惯不了城里的生活,逃走了。再后来,我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如今,他坐在我对面,跟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了。眼前的他跟印象中的他,是数学里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也分不清楚,哪个可以称之为李叔。干脆按照哲学的说法,称他们为不同时段的李叔。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几年前我跟人合办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赚了一点小钱,今晚一起吃饭的就是跟我创业的人。尽管,他的语气很平淡,我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惬意的味道。
我敷衍地说了一句,你厉害,混得不错呀。他朝我笑了笑,一只手托着茶盏品着,嘴里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人生的丰硕成果。我知道酒精的副作用开始了。我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茶壶里漂浮的茶叶,思绪也随之时远时近,在接下来的几秒内,脑海里自动生成一种场景:
我划着小船驶入了茫茫的海洋,风吹拂在脸上格外清爽。
你还好吗?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的思绪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入了幻境。这种思绪游离的情况似乎经常在我的身上发生,给我造成了不少困扰。很多次,我都想从心理学上找到某种合理的解释,一直徒劳无功。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他没回应我,继续接着刚才的话头讲述起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有种要把大脑里的词句都倒完才肯罢休的架势。
我在书本上读到过对这种行为的解释:通常内心比较空虚的人,才会一直不停地讲话。
我又否定了这种解释,眼前的李叔看上去并不空虚。他一副沉稳、有成就感的模样。我不知道是书本上的理论有问题,还是我的判断出了问题。
喝了半壶茶之后,我便提出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得离开。他见我起身要走,也跟着站了起来,问我要了一个联系方式。
他说让我常跟他联系,我笑着与他告别。之前那份渴望与他相认的冲动淡漠了下来。
2
我大学读的是心理学专业,毕业后,发现我的专业在工作中没有一点优势,又碰上公司优化重组,说要加大技能型人才的比例,于是,我便失业了。碍于面子,我一直没跟家里人说。听说我失业了,C姐打电话让我来E酒店先干干再说。E酒店是全市最高档的酒店,兼职工的收入虽然不高,但暂时养活自己没有什么问题,至少能先稳住阵脚。
就这样,我来到E酒店做了兼职服务员。我妈给我打电话时,我对她说我进了一家知名企业,做的是自动化管理工作。C姐朝我竖了个大拇指,说,你可真会跟你妈说谎。我苦笑着说,老人家不容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我和C姐是在兼职发传单的时候认识的。她常做兼职活动,有什么兼职活动也都会喊上我,可能是我俩都没什么钱的缘故,干完活之后总能找到一些共同话题来聊。长期下来,我们也算是共患难的好友了。
她跟我一样,在E酒店做兼职服务员。在我来酒店之前,C姐已经在酒店干了五年多了,按理来说早就可以转正加薪了,酒店方面却迟迟不与她签约。
C姐觉得这一切都跟酒店的大堂经理有关系。大堂经理总是拖延跟C姐的签约。C姐的情况我很了解,农村人,大龄未婚女,专科毕业,家里两位老人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生活压力很大。为了工资的事情,C姐曾和大堂经理闹了不下四五回。我猜想可能是因为她的背景,大堂经理看不上她。我的心理学老师曾经说过,拖延就代表着拒绝。
我对大堂经理也没有什么好感。大堂经理这个人太过于注重细节,经常搞一些突击检查。可能是我比较散漫,每一次检查都榜上有名,工资也经常被克扣。这样,大堂经理自然成了我俩的公敌,只要空闲下来,我俩便会对大堂经理展开各种咬牙切齿的议论。
李叔的出现微妙地改变了这一关系。
碰上李叔后的第二天,我便跟C姐说了此事。我说,没想到,昨晚服务的一个客人,竟然是我的发小,创业致富了,还请我去茶厅喝茶。C姐看我的眼神里有些羡慕,你小子现在要转运了。我说,他人不错,就是话有点多,下次,我也把你介绍给他认识认识。
这时,C姐突然把头转了过去,摆了摆手,算了吧,我最讨厌有钱人了,你和他多联系吧。说完,C姐便拿着工作服走了出去。
她这是怎么了?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从C姐转身离开的行为里,我察觉出了一种不舒服的意味。难道我和李叔的联系,是造成她心里不舒服的原因?
3
我和李叔的第二次联系是在一天半夜。我正熟睡时,李叔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最近在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也许还喝了点酒。此时,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说起话来像梦游一般迷迷糊糊的。
我说最近准备参加一个心理学活动,他紧接着问能不能跟着我一起参加。那时候,我还沉浸在梦中岛上欢快的派对里。申请一下。我懒懒地说。心理学活动是自发报名的,并不需要什么申请。我也不知道我的大脑当时是怎么运行的,胡言乱语了。
第二天上午,没想到他的电话又打来了,问我申请好了没。我以为昨天半夜他又跟上次一样发酒疯,过后就忘记了,没想到跟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微微张开嘴巴,半天没有说话,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麻雀。他又问了我一遍。我说,刚才在看信息,已经申请好了,你按时参加就行。
活动当天,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包里装着两本笔记本和几支写字笔,准时出现在了会场,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对他笑了笑,这么打扮还真有点学者的风范。他雕塑似的直视前方,这模样和喝了酒之后的他,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他好像过于刻意了些,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我不由得产生了几分不安全感——我的心理学分析方法在他面前失效了。这么跟你说吧,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我找不到合理的逻辑。
活动很快开始了。这场活动是关于情绪聚焦治疗的。活动的主持人是我的大学同学,每次有心理学活动必拉着我参加,互动环节也总是特别关照我,邀请我上台参与。这次活动开始没多久,他就邀请我和李叔上台配合互动。
李叔上台时,我为他捏了一把汗。在商业领域,也许李叔有发言权,可在细腻的心理学领域,他就不一定能够从容地应对了。灯光聚焦在他身上,他站在舞台中央,一动不动,像是皮影戏里的木偶。
主持人走近他,问道,刚才闭上眼睛时,你看到了什么?他憨厚地笑了笑,挠腮半天,说什么也没看见。台下传来了一阵哄笑,观众都抬起头来,像是准备看一场滑稽大戏。主持人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尴尬,有些焦急地说,你再闭上眼睛看看。空气凝固了起来,安静了几分钟。
他面色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还是什么也没见到。这时,台下的哄笑声更大了,浪花似的袭来。我的耳朵不知为何突然红得像是烙铁似的,眼睛开始向四周张望。我知道主持人这时正在狠狠地盯着我。活动最终以尴尬收场。
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从那天开始,再有什么活动我都不敢邀请他参加了。
4
我刚从换衣间出来,C姐就一脸神秘地走到我跟前,捂着嘴凑到我耳边说,你知道吗?大堂经理的日子不好过了,听说公司高层的信箱里收到好几封匿名举报信,举报酒店的餐具没有严格消毒,管理松懈。
活该。我冲C姐竖了个大拇指,是你干的吧?C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讲述对大堂经理的愤怒,讲到动情之处,竟然挥舞起手臂来。我的眼睛盯着C姐略微有些滑稽的表演,脑袋却有些发沉,一点也提不起兴致来。
白茫茫的一片,山一样竖立在大海中央。
我的眼皮已经开始耷拉,意识开始进入到这一画面里,整个人也迷糊了起来。C姐拉了我一下,你怎么大白天還犯困?
我捂了一下嘴巴,知道自己失态了,叹了一口气说道,最近被李叔搞得睡不好,那家伙经常半夜烦我。C姐看着我笑眯眯地说道,被有钱人打扰还不是好事?以后我可比不上你了,你休息一下吧,我再想想办法整整我们的大堂经理。说完,她便拿上工具去工作了。
果然,那几天大堂经理的面色阴沉了很多,还私下找我谈话,问我C姐的事情。我继续采取糊涂策略。大堂经理没办法,气冲冲地走了,走的时候还撂下一句,你等着瞧。
我从酒店下班,刚出门就看见一辆黑色的保时捷。车窗降下来,果然是李叔。他探出头来,说晚上他有一个聚会,问我去不去。我说谁都不认识,去了也很尴尬。他说,去带你认识一些大人物,长长见识,说不定能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快上车,到时候我送你回去就行了。我这个人禁不住劝,也不太会拒绝别人,只好上了他的车。
车子左拐右转,最终停在了一个高档别墅前。大厅还很冷清,几位厨师在厨房里正忙着准备晚宴,派对的装饰已经布置好了,只差客人们来了。李叔低头看了一下表,说聚会还有一会儿才开始,示意我可以随便逛逛。
这栋别墅的整体装修风格属于古典的欧式风格。墙面上装饰着很多名画,大厅两边摆放着一对高大的青花瓶,书架上摆的是李叔与很多名人的合影,上面有些人,我还经常在电视上看见。
我突然问道,你过生日吗,怎么突然开派对了?他笑了笑,说,是的。你一个人住吗?他没有回答我。停顿了几秒后,他突然靠近我说了一句,其实,我很怀念当时放牛的时光。
门铃响起,客人们陆续进来了。李叔开了几瓶红酒,让服务员开始给客人们倒酒。这时,几个穿超短裙的女人上前,扭腰抖胸地表演起非洲原始的热舞,场面像是着了火似的热闹起来。
看完表演,李叔与几位朋友谈起投资。我坐在他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业内的术语我不懂,可从他口里冒出的“两千多万”“五个亿”等数字让我感到很震撼。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我不禁在心里想,这些年,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派对还没有结束,我便提出要回去。这时,李叔从人群里走过来,问我,吃喝怎么样?我说,很好的,很不错。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萦绕在心头。我很快就离开了。
5
因被疫情反复波及,我们酒店的业绩大幅度下滑。这种情况下,大堂经理根据高层建议采取了裁员的办法,我和C姐作为经常被经理点名的人,自然是榜上有名。一公布,我们俩都失业了。
搬行李的那天,C姐拿着手机气愤地走过来,说是录到了新人小美跟大堂经理搂抱在一起的视频。我俩坐在酒店空旷的草坪上,吐槽了一番——难怪小美最近转正了。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办?我说。还能怎么办,回老家去我表哥那边。C姐的脸上有几分无奈。你那个有钱的朋友,好好把握吧,说不定将来带你飞黄腾达。C姐拍了拍我的肩膀。
C姐走了。我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可能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一个好朋友突然离开,留下的人便像是丢了半条命。
那天下午,我妈打来电话,说我爸之前弄的投资担保出了点问题,现在村民亲戚们都催着让还债。
挫折一个接着一个,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妈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那天遇到了李叔。我妈说,那你离他远点,他和他老婆离婚了。
我刚挂断我妈的电话,李叔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他听酒店里的人说我失业了,问我要不要考虑去他那边做销售,多少可以给我一些照顾。我说,投资销售这玩意儿我干不来,嘴笨,又没有资金,过几天回老家看看,家里出了点事。
李叔也没有强求,我们的通话就这么结束了。
两天后,窗外正下着大雨,我在租的房子里写小说打发时间。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李叔。他的面部涨得微红,让人揍了一顿似的,身上披着件雨披,模样有几分狼狈。
这几天联系不上你,就过来看看了。他看着我说。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吗?有,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他说着脱下雨披,问我雨披放在哪里。
你进来吧。我只好带着李叔来到客厅。我说,客厅有点小,不要介意。给他泡完茶后,我坐在了他的对面。他说,是这样的,近些年我的睡眠一直不好,梦境里经常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我也描述不出来,上次跟你去参加活动,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问题,知道你了解心理学,所以今天特意来请教你。
我说,大体来分,梦境有两种,一种是无意义的梦,另一种是对现在或未来有着重大意义的梦。心灵有时候会通过梦中的隐喻,来提示我们内心真实的状态。这个时候,需要好好琢磨一下,我们的心灵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我学过一些读心术,可以帮助你看一下。
真的吗?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喜。我说,你平躺下来,把自己调整到最放松的状态。我找准时间点播放了一曲轻音乐。
一切准备就绪,几分钟后,我浑身上下的感知细胞都集中在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慢慢地,一幅画面进入到了我的视线:
一个还没有完工的蓝色金字塔,工程差不多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好几位工人正在不停地堆建着它。我伸长脖子想要看到里面有什么,却突然看到了一张扭曲变形的脸,正从金字塔里涌出……
我大叫了一声。他赶紧起身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看见一个蓝色的金字塔,是不是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关在里面了?
什么?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重要的东西?对。我说,重要的东西,就是你很在意的东西,我在感知你的状态时,发现你内心最在乎的东西被你关在了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里。
他静静地听着,安静了很久。我继续跟他解释看到的画面,说到一半时,他的眼眶突然溢出了眼泪,眼泪像线条一样流淌下来。我被他的举动吓到了,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我说,你这是怎么了?他不说话,捂着脸跑出了我家客厅。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下来了,我看着打开的门出神了很久。这个蓝色的金字塔里有什么?为什么他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我想,等他平复好心情之后,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6
为了缓解我爸妈的压力,我最终还是回去了一趟,跟村民签了还款单,保证在年底之前把钱还完。这样,我爸妈紧张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我也享受了几天清静的时光。
我在农村的生活自由散漫,像是一只悠闲的乌龟。那天,我正在小院里浇菜,我妈骑着电瓶车挎着篮子从镇上买菜回来,跟我说,李叔回来了。真的假的?我有些不敢相信。早上还碰见了,他一个人住在镇上的那个小区里。我妈说。
我说,我哪天去看看。我妈说,你还是少跟他交往吧,他爸就是被他气得生病走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是别问这些事了。我妈转身进了厨房。
我本来想趁着我爸妈哪天不在家,去镇上问一下李叔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市里疫情大暴发,全市居民都要居家隔离,出不去了。
我們村是比较原始的散居村庄,隔不隔离对村民来说,影响不大。李叔他们在镇上的社区房我是清楚的,跟城里一样,九十多平方米,绕着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逛一圈,两分钟就走完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隔离时期的。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家里读闲书,陪着爸妈在菜地劳作。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在解封后——他突然失踪了。在我们的乡镇头条新闻上,赫然写着这么一条:曾经的养牛人李× ×失踪,原因不明,目前案件仍在调查中。
这件突然发生的事让我很困惑。疫情期间,小区都已被封控,可谓插翅难飞,李叔是怎么消失的?警察搜遍了整个小区,调出了监控录像,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新闻的配图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什么家具都没有,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我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拿着手机不停地浏览手机里新闻下方的评论。有人说,他被幽灵带走了;有人说,是老天爷降报应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一切都是那么的似是而非。
李叔的案件发生后,我一直对其保持着高度关注。我隐约感觉李叔是因我才回乡下的,他的消失多少跟我也有点关系。两个多月过去了,他的案子依旧没有什么进展。他像是凭空在偌大的城镇里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
一个月后,我迫于生计,踏上了回城市的征途。我妈跟我说,李叔的妻子和孩子在Z城,可以帮我找点活。
那天,她们请我在附近的大排档吃了一顿。她们二人看上去都很消瘦,很明显,她们的日子并不好过。一阵嘘寒问暖之后,我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李叔身上。李叔的妻子听到李叔的名字,脸上立时写满愤怒。她说,李叔进城之后,跟一个有钱的女人勾搭上了,还借了很多人的钱,让这种人消失是便宜他了。
李叔的孩子也皱着眉头说,叔叔,我爸就是一个骗子,他常说牛自己跑了,可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我爸牵着牛把它卖给了牛贩子。卖了?我疑惑地看向那孩子。真的。孩子的眼神很坚定。这时,李叔的妻子赶忙打断我们的对话,算了,这事都过去了,就别提了。
很快,我在李叔妻子的帮助下,在Z城的一家汽车美容店找到了工作。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我突然想起了C姐。
趁着没上班,我给她拨了一个电话。手机生硬地回复我,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我静默了很久,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一栋栋高楼,总觉得它们像是一片茫茫的大海。
当代小说 2023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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