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的余晖洒进飘窗的时候,宁萌扣上了衬衣最后一颗扣子。一片梧桐叶被风卷起,跌落在窗口,惊醒了一只慵懒的花猫的梦。花猫的叫声刺破了寂静,宁萌的目光触及花猫时,她右手腕上的紫色蝴蝶正翩然起舞。
她缓缓关上房门。
穿过这条马路,对面就是王大地居住的同人小区,宁萌的步子很輕,高跟鞋发出的声音却很响,一声,又一声。她将最后一口烟吐出,烟蒂滑落指尖,孤零零地躺在马路上。过了今晚,她就十八岁了,意味着长大成人,同时也意味着,今晚会有一层乌云遮蔽住月光。
在王大地家,宁萌抖开白色桌布盖在油腻腻的餐桌上,摆上两套餐具。碗盘还留有水渍,宁萌抽了两张纸巾,擦拭着水渍,她的动作很轻柔,似乎怕弄疼了它们。
外卖到了。送餐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男人将饭菜送进门,宁萌冲他笑了一下,男人觉得宁萌的笑像盛开的荷花,扬起的嘴角有着梦一般的颜色。王大地端着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送外卖的男人看到王大地脸上也挂着笑容,那笑容却如同一张铺开的渔网。
关上门,高脚杯里盛入了血一般的液体,宁萌在王大地的对面落座,右手腕上的紫色蝴蝶舞得更欢了。她上衣的纽扣解开了,少女白皙的胸脯在王大地的眼中是一道下酒菜,他闻到了菜肴的香味,香味散开在空气里,旋转,跳跃。
黑夜接替了黄昏,一只飞蛾由窗台闯入,在日光灯下辗转。这是宁萌和王大地在一起吃的第十八次晚宴,他们手中的红酒杯碰到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翌日。
躺在办公室沙发上的陆林被一名手下叫醒,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空酒瓶。公安局接到群众报案,同人小区有人被杀了。陆林揉揉惺忪的睡眼。昨晚他睡得很迟,皮鞋和袜子胡乱地躲在沙发底下,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刚结婚那会儿,妻子总爱说道自己将鞋袜胡乱放的臭毛病,妻子一次又一次地说,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地听之任之,直到妻子什么都不再说了,连一个“嗯”字都懒得说了。
陆林直接穿上了鞋子,袜子留在地板上。他走出办公室前回头看了一眼地板上的袜子,它们成双地躺在那儿,陆林觉得妻子都不如袜子来得好,最起码等他回来的时候,袜子还在,妻子,不知何往。
陆林立刻组织警力赶往同人小区,案发现场在三楼,306室。室内血腥味很浓,酒味可比这味道好闻多了。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横卧在客厅,除了血腥味,陆林还闻到了一股酒味,是的,红酒,有点年份了。
客厅的格局很小,餐桌在最里边,围绕着它的是四张靠背椅。沙发和茶几在客厅中央,茶几上零星放着几本杂志,陆林瞥了一眼,是文学杂志,想必屋主还是个知识分子。被害人经证实为屋主王大地,四十八岁。法医陈浅在陆林之前已到达现场,经初步判断,王大地是被虐杀的,下体被凌迟,致命伤是胸口的三刀,力道很重,显然凶手是双手握刀垂直刺下。死亡时间为夜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具体需要解剖后才知道。尸体周围的血液呈喷溅状,说明这的确是第一案发现场。
一名干警将手中的笔记本拿到陆林面前。有目击者称,昨晚他看到有一个年轻女子进过王大地的屋子,并且待了一两个小时才离开。他曾经有几次见到过这个女子,似乎还是个学生。陆林翻开笔记本下一页,上面记录着女孩是六点前进屋的。以此推算,女孩离开时为七八点钟,这离王大地死亡时间差了一两个小时。
陆林注意到,在日光灯下有一只死掉了的飞蛾,飞蛾的姿势和王大地的一模一样。
宁萌被干警极为客气地请了过来,束到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陆林想起和妻子初遇的光景,妻子也是这样一条马尾,浑身上下都是少女的气息。陆林摸了摸左手的无名指,那儿空空如也。
宁萌的目光没有从王大地的尸体上移开,王大地卧着的姿势让她想起了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情景。她也瞧见了那只飞蛾,昨天晚上,它见证了自己与王大地的第十八次晚宴,如今飞蛾也死了,死掉的姿势和王大地的一模一样。宁萌不知道飞蛾为什么也会死在这儿,像极了她丢掉的第一个烟蒂。陆林注意到了宁萌文在右手腕上的一只紫色蝴蝶。
陆林是以讯问的口吻向宁萌打听昨天晚上的事情的。宁萌没有表现出害怕,这是陆林没有想到的,以她这样的年纪,见到王大地尸体的时候能够如此淡定,要么是曾经经历过同样的事情,要么就是王大地的死与她有关系。
宁萌心想,这个叫陆林的警察一定是个酒鬼,而且是那种一天不沾酒就会死的酒鬼。她看着陆林将手中酒瓶里的酒送进喉咙,然后一言不发地等着自己开口。这酒应该比昨晚喝的红酒更辣一些。
宁萌轻声讲起,自己和王大地的关系很好,父母因为工作经常出差不在家,王大地有时候会邀请自己去他家解决晚饭。宁萌的嗓音尖细,以至于陆林误以为是妻子在对着自己说话。马路上哒哒哒的钻机声一阵接着一阵。
陆林换了一个问题,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干什么?宁萌瞅了一眼陆林,这回她看清楚了,这个中年男人不修边幅,邋里邋遢,从他的目光里都嗅得到酒味儿。宁萌重又将目光移到王大地身上,她看着警察们将他装入尸体袋,抬上警车,警车的鸣笛声和哒哒哒的钻机声糅合在一起。宁萌瞥了一眼马路两旁的香樟树,告诉陆林,当时自己正在家里和同学们聚会,因为是自己的生日,第二天又是周末,所以他们一群同学去吃夜宵,K歌,到十二点多才各自散去。
见陆林的表情有些迟疑,宁萌伸手从书包里取出一张卡片,卡片上写有几个同学的联系方式,宁萌把它递给了陆林。
宁萌获准离开后,陆林便逐一联系宁萌的同学。他从宁萌同学处得到证实,昨晚宁萌确实和他们在一起,当陆林问起有没有可疑之处时,其中一个同学告诉陆林,宁萌在家里还穿着校服,当时同学们都笑话她是不折不扣的好学生。陆林眉头紧锁,这个叫宁萌的女学生,的确太奇怪了。
一阵过堂风,将飞蛾的尸体吹移了原来的位置,陆林拿起证物袋,将飞蛾放了进去。
2
一只紫色的蝴蝶飞进陆林的脑海里,它扑打着双翅,从一个方向飞往另一个方向,挥之不去,它的主人,不是一个寻常人。
陆林调取了监控,但恰好王大地那幢楼的治安监控被损坏而未修复,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陆林走访了认识王大地的人和小区周围的居民,也均未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三天了,案子毫无进展。
陆林敲响了华良的家门,里面无应答,今天这样的日子适合钓鱼,华良一定是去钓鱼了。陆林又开车到华良经常钓鱼的浦阳江河段,他果然在那儿。
华良拎起渔网,捞出几尾鲫鱼,让陆林拿回去炖汤喝。鱼竿慢慢收拢,华良伸了个懒腰,甩了一句,小案子我可没兴趣。
杀人案,和一个高中女生有关。
华良将渔具扔进陆林车里,直接躺在后座上,他的两条腿架在车门玻璃上,等着陆林给他讲案子。听完,他告诉陆林,陆林遇到了一个厉害的对手。
宁萌是在酒吧见到一个叫华良的男子的。那个自称是刑侦顾问的男人坐在宁萌的对面,他杯子里的酒刚入喉,身边的陪酒小姐又给他满上了。宁萌杯子里装的是香槟,她今晚并不想喝太烈的酒,她不明白,刑侦顾问应该也是属于公安的吧,那为什么他会在这样的风月场所呢?
华良其实是无意中碰到宁萌的,在这家他经常出入的酒吧。陆林给他看了宁萌的照片,宁萌稚嫩的脸庞有一种说不出的凌厉,真人也是如此。陆林所说的蝴蝶也映入了华良的眼帘。华良挥挥手,陪酒小姐便离开了座位。
蝴蝶,紫色的。华良跷起二郎腿,声音的分贝试图盖过酒吧嘈杂的声音。
宁萌讨厌华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神很好,这么暗的灯光下竟然还能看清楚自己文身的颜色。紫色是我的幸运色。
华良的手指敲打着酒杯,那天晚上,你们也在一起?
是的,宁萌的目光落在华良脸上,发现他的表情并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十八岁生日,没有和家人一起度过,而是和被害人王大地一起吃晚饭,这是让华良产生疑问的地方。就算是父母不在身边,那么,其他家人呢?为什么非要跟仅仅只是偶尔去他家蹭饭的王大地一起过呢?华良陷入沉思。
见华良没有继续提问,宁萌放下香槟杯,没别的事情,恕我失陪。
华良没有阻拦。华良目送宁萌的背影穿过酒吧走道,仍旧回到了吧台。白色的烟雾又从她的唇齿间吐出,将她包裹了起来。
华良招招手,先前的陪酒小姐复又坐在华良身旁,替他满上了一杯酒,你的小情人?陪酒小姐开了一句玩笑。
华良附在她耳畔,小魔女。
陆林陪着华良前往案发现场已经是次日中午,若不是陆林一遍又一遍打电话,华良仍在梦里。昨晚华良不知道宁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酒吧,他只记得宁萌一直坐在吧台上,被白色的雾气笼罩着,宛如一尊雕塑。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家的,估计又是哪个熟识的陪酒小姐送回来的。华良家里干净得只有一张床,陪酒小姐送他回来一次就会纳闷一次,这个三十来岁的单身汉,除了床什么都没有,哪来那么多钱混迹于酒吧?华良也不怕告诉陪酒小姐们他家的住址,反正就他一个人,反正就那一张床。
在路上,华良哈欠连天,他接过陆林递过来的陈浅法医才写完的尸检报告和现场调查报告,没看几行,便让陆林读给他听。华良的眼睛又闭回去了,陆林故意读得很大声,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几句。
下了车,华良和陆林拨开警方的封锁线,进入王大地的住所。血腥味儿比昨天淡了不少,几乎闻不到了,华良溜达了一圈,发现场景布置得很精致,厨房里有两只还带有一点点红酒的高脚杯,垃圾桶里有外卖的包装盒子,餐盘还躺在洗碗槽里,一只颇大的蟑螂滋溜蹿进了碗柜。
华良已经清醒了不少,他立马让鉴定科的人推断红酒残留的时间,陆林说鉴定科第一时间就给出了答案,时间是案发当天晚上。华良提出推论,两个红酒杯说明只有两个人,而残留的盘子也显示了差不多两个人的菜量,晚上喝点小酒可以理解,但是和一个高中生喝红酒却可疑,何况还把场景布置得如此精致。一个年纪大的单身汉,不可能会注重这些,那么这一定是宁萌布置的,她为什么要布置成这样?华良认为,王大地的死,宁萌有摆脱不了的干系,但对于她那个不在场证明的调查,现在还没有任何进展。
3
马路上哒哒哒的钻机声此起彼伏,华良探出身子瞧了一眼,他看到成排的香樟树立在马路两旁,风一吹,香樟树叶便摇摆起来,像极了一个个舞女。华良的眼前有一只蝴蝶也开始摇摆起来,蝴蝶是紫色的,也像极了一个舞女,不,比舞女还要妩媚。
华良去了宁萌住的小区,就在王大地小区的对面,仅隔一条马路。他向周围认识宁萌一家的邻居打听宁萌和王大地的关系,邻居告知只知道是正常的关系,宁萌的父亲和王大地是旧识。由于宁萌自家的亲戚住得都较远,有时候宁萌的父母亲出差,会偶尔拜托王大地照看一下。
华良又以叔叔的身份走访了宁萌的学校,发现宁萌在学校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在家里是一个乖乖女,并无特别。在老师和邻居的眼里,宁萌文静、有礼貌,王大地的被害,没有人相信和宁萌有关,即便那天宁萌的确出现在王大地的家中。但是在回公安局的路上,陆林告诉华良,他不认为宁萌是一个乖乖女,因为她的右手腕上文着一只蝴蝶,一个乖乖女是不应该有文身的。
华良当然知道,华良还知道,一个乖乖女是不应该出入酒吧的,更不应该在酒吧抽烟喝酒。
华良再一次见到宁萌,还是在同一间酒吧,只不过这次不是在酒吧里面,而是在酒吧门口。宁萌正在被一个破脚骨拉扯欺侮,华良上去就是一拳,破脚骨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没有站稳,一下滚到了台阶下。破脚骨身边跟着两个弟兄,他們扶起破脚骨,朝华良挥起了拳头,华良打小没跟父亲少学功夫,对付这几个二流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宁萌拉起华良的手就跑,两个人在黑夜中奔跑,一前一后。你可真不像个警察,宁萌喘着气朝华良喊了一句。
华良哈哈大笑,那笑声刺破了黑夜,路灯灯光将他俩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本来就不是警察。
宁萌和华良各自站在一盏路灯下,仍是一前一后,许多小虫子在灯光下驰骋,这是一片属于它们的大草原。宁萌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女士烟,抽出两支,一支放在双唇之间,另一支拿在手上,看了看华良,抽吗?
烟放进嘴里的时候,他就站在宁萌的身后,两个人吐出的白色烟雾将他们两人包裹了起来,黑夜中,昏黄的灯光下,两缕白气浓而后淡,淡而后浓,在彼此的眼里都变得隐约起来。
十八岁了。
华良望着宁萌仍显稚嫩的面庞,十八岁,意味着她若是杀了人,法律将严惩不贷。
宁萌手里的烟蒂从指间滑落,她迎着华良投过来的目光,我杀了他,自己也会死吧?
华良没有说话,宁萌向前迈开步子,那就解脱了。
夜是漫长的,男子和少女在夜色下走了很远的路。分离时,少女一次也没有回头,她知道,这个叫华良的男子,也是一个夜梦,同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一样。
华良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来到了公安局。华良难得在清晨来到公安局,除了值夜班的几名警员,其他人都还未来,陆林也还未来。陆林是华良打了两通电话催着过来的,这也是难得,以至于陆林到后第一句话就是,想不到你华良也会有催我的时候。
华良一夜未眠,但他并没有困意,他清醒得很。连华良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见了十八岁的宁萌之后,在一起度过那样一个带着凉意的秋夜之后,好像自己身体里的睡虫都被剔除干净了。十八岁,花一样的年华。
华良决定重新开始调查,一切从零开始。于是陆林连早饭都没有吃,就驱车载着华良折回了命案现场。陆林把车子停在同人小区,小区里还在修路,华良隔着窗都能听到哒哒哒的钻机声。马路两旁的香樟树都认得陆林的车子了,那摇动的枝叶分明在说,又来了。
华良关上车门,关门声淹没在钻机的浪潮声中。华良注意到,钻机扬起的灰尘洒落在自行车道上,一群年轻人打那儿经过,纷纷捂住了口鼻,他们怕吸入了粉尘。华良却在想,他们吸入的不是粉尘,是一条马路的执念。
小区的采光并不是很好,楼道显得有些灰暗,陆林重重跺了两脚,感应灯并没有亮起来。华良笑话陆林,他说感应灯也是解风情的,不信你试试叫一个姑娘的名字,保不齐就亮了。陆林知道,华良在挖苦自己不解风情,他可不像华良,没事就混迹在酒吧这类娱乐场所,全市的陪酒小姐估计都认得他了。
王大地家的门是虚掩着的,一名看守的警察在屋里打盹,通宵值班累着了,陆林让他洗把冷水脸清醒清醒。华良一把拽过陆林,趴下,装死人。
陆林来不及张口,身体便已被华良拉倒在地,华良指了指王大地躺尸的地方,你装成王大地,我要模拟现场。
陆林见过这样的表情,严峻得不容分说,像极了一个人,华良的父亲。
陆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死了一般。华良回忆起王大地的死法,陈浅法医当时说,王大地是被虐杀的,下体被凌迟,致命伤是胸口的三刀,力道很重,显然是凶手双手握刀垂直刺下。华良依照陈浅法医的说法进行了模拟,随后对王大地伏尸周围进行了仔细观察,在重新观察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疑点。王大地喷溅而出的血迹和正常被刺杀的人略有不同,按道理,喷射出的血液应该先喷到罪犯身上,而后向四面射开,但此处的血液虽然同是喷溅状,却太过夸张。于是他让陆林采集了一些不同区域的血液样本,拿去让陈浅法医进行辨别分析。分析结果就在陆林咽下最后一口早饭的时候出来了,陈浅法医托在手上的一纸结果让华良和陆林都惊呆了,采集的血液样本中除了有王大地的血液,还有动物的血液成分,类似猪血。
华良折起报告纸的时候,陆林正拉开办公室的窗帘,正午的阳光闯了进来,像一束金黄的麦穗。华良笑了一下,陆林也笑了一下。
4
斜阳西下,市嚣渐息,华良站在陆林办公室的窗口,两扇窗门打开着。华良的身后,残羹剩饭还摊放在办公桌上,没有人来收拾,屋里的宁静和屋外的是一样的。
陈浅法医拿来的分析报告直挺挺地躺在案桌上,华良明白了,王大地的住处并不是命案的第一现场,而是呈尸现场,换言之,就是王大地是在被杀之后才转移到此的,然后凶手将住处布置成为第一现场。那么,真正的第一现场会在哪里呢?
陆林解手回来,华良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曾挪动。陆林唤了华良一声,王大地是在和宁萌晚宴后一两个小时内被杀害的,照这个死亡时间来推断,案发现场不可能在距离同人小区很远的地方。
华良赞同陆林的说法,不仅仅是王大地的死亡时间,从移尸时间上来看,凶手也一定会选择就近原则行凶的,这对凶手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更为有利。华良和陆林同时想到了宁萌,的确,到目前为止,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就只有宁萌一个人,何况这一个人恰恰有着重大嫌疑。
宁萌作为一个高中女生,平时学业紧张,出入的地方不多,父母又经常出差,所以她的住处是最好的选择。而对她来说,要移动一个中年男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一定不会太远。于是,陆林申请了搜查令,他们要搜查宁萌的家。
再次见到宁萌,华良觉得小姑娘脸庞的稚嫩褪去了几分。宁萌扶着门把手站在屋内,华良和陆林以及一些警员则站在屋外,他们就这么对视着,什么话都没有,直到陆林拿出怀里的搜查令,宁萌才把手从门把手上放开。
宁萌家要比王大地家大一些,装修也更为前卫一些。华良没有参与搜查,他就坐在靠背椅上,跷着二郎腿,问宁萌有没有烟。
宁萌从房间里拿了一包女士烟,从陆林身旁经过的时候,闻到了陆林身上那一股酒味儿。第一次见到陆林她也闻到了相同的酒味儿,只不过那天要比今天更浓重。烟在华良手上被点燃,宁萌冲着华良淡淡一笑,华良这才发现,小姑娘笑起来是有两个酒窩的。
宁萌给在场的每一位都倒了一杯水,陆林发现,其实这个不良少女还是懂些礼数的,家教应是不错的,可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堕落了呢?
在宁萌家储物间的地板上,陈浅法医用鲁米诺试剂发现了清理过的残留血液,后经比对,证实这血液属于王大地。宁萌家的储物间才是命案的第一现场。
陆林折回客厅的时候,华良正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找到了,命案第一现场。
华良的目光从陆林身上移到了宁萌的身上,宁萌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就好像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出现。
跟我们走一趟吧。陆林并没有去腰间掏他那副银色的、冰硬的手铐,他向前跨了两步,想去抚摸宁萌的背脊。那一定是一块柔软的皮肉,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少女背脊的光滑,如白云一样。
宁萌冲陆林笑了,等一下。宁萌捋了捋头发,还是束到脑后的马尾,和陆林第一次见时一样,一甩一甩。宁萌去房间描眉,画鬓,涂上了她喜欢的桃红色口红,精心打扮一番后,她穿上了校服。华良见到一个精致的女生的面庞从远处一点一点侵略过来,就像是一幅会移动的仕女图。
宁萌冲陆林微笑,那笑容里,满是青春的气息,我,没有杀人。
陆林哪里会信她的辩白,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反应。在你家的储物间里发现了被害人王大地的血液,罪证如山,你说你没有杀人,谁信?
宁萌收起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杀,人。她的目光极为犀利,宛若一柄刚磨过的宝剑,就连久经沙场的陆林看了都有些不寒而栗。
华良看到她右手腕上的紫色蝴蝶扑腾着翅膀,这让他想起了酒吧里的宁萌,狂野却显得颓废,老师家长眼中的乖乖女,酒吧那群贪婪的男人眼中的小太妹,如今在华良的眼里,却是一个血液里散发着酒味儿的女孩,有酒,有故事。
陆林要带宁萌上警车,华良抬起左手,示意再等等。
宁萌拒不交代,她一口咬定王大地不是自己所杀。陆林没想到,在铁证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高中女生会如此执拗。
夜色铺天盖地地倾斜下来,笼罩了整座城市。在这间屋子里,华良依然在等,等宁萌道出她沒有杀王大地的理由。
宁萌看了一眼华良,发现华良也正在看着她,四目相对,不免让她想起昨晚路灯下的一男一女,他们一前一后,就像故事的开端和结尾,被秋风吹散到远方。
的确,她是动过杀王大地的念头,也说过要杀了他,而且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故意请同学们来家里聚会,当时王大地就关在储物间,并且喂食了安眠药,等大家玩得正嗨的时候,她便可以趁机杀了王大地,并且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套校服。学校的校服有两套,行凶后沾了血液,必须换掉衣服,但是在聚会中场换上别的衣服会显得很突兀,如果一直都是校服的话,谁都不会起疑心。杀了王大地之后再在凌晨把尸体转移到王大地住处,利用有轮滑的超大拉杆箱进行移尸。这是一个周密的计划,但是宁萌始终坚称自己并没有实施。
宁萌没有否认,她的确已经将王大地骗到了家里,也确实把昏睡的王大地关进了储物间,但是最后却没有动手,她犹豫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听说王大地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但是自己真的不记得是怎样杀了他。她打开自家储物间的门,赫然发现一摊血迹留在地板上,如此醒目。
陆林不相信宁萌的说辞,但有一点宁萌说得没错,移动王大地的尸体必须要有一件工具。他让宁萌把她先前准备移尸的拉杆箱拿出来,陈浅法医立马对其进行了检测,然而,从拉杆箱中没有检测到王大地的血液。
即便如此,陆林依然不相信宁萌的话,他认为,一个抽烟、喝酒、文身的小太妹,一个扬言要杀了王大地并且计划周全的女孩,怎么可能没有付诸行动?更重要的是,在储物间留有王大地的血液,而从血液的形状来看,王大地就是死在她家里。
宁萌并没有继续往下说,该说的自己都已经说了,她相信终归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黑夜过后,晨光必将到来。
华良站起身,拍拍衣袖上的烟灰,他选择相信宁萌。陆林认为宁萌只是和一般犯人一样不肯认罪罢了,华良却认为,至少有一点可以证实宁萌到底有没有说谎,那就是宁萌的校服上是否存在血迹。按照宁萌的计划,其中一套必有血迹,如果两套都没有,那就说明她没有动手。
陆林不言语了,华良的分析是有道理的,现在校服上是否有血迹成了定罪的关键。技术处立马对宁萌拿来的两套校服进行了检测,结果,数据显示,两套都不存在血迹。宁萌再次望向华良,两人相视一笑。
夜,更深了,宁萌觉得,华良比灯光更亮,他的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气质。宁萌越发感觉华良不像是一个警察,他身上有痞气,有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自己好像不怎么讨厌他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帮了自己。
陆林摆摆手,警务人员和陈浅法医都撤了,屋子里只留下华良和宁萌。华良打算告辞时,宁萌叫住了他,我叫宁萌,宁静的宁,呆萌的萌。
华良,中华的华,优良的良。
5
夜,依旧深沉,雨滴拍打在香樟树上,香樟叶尽情吮吸着秋夜的凉意。无尽的夜色席卷了一座城,雨落得更猛烈了,浦阳江面被雨滴拍打得似乎有些疼痛,路灯下跳舞的虫子不见了踪影。
陆林仍在公安局的办公室,他不打算回家,那个家让他觉得冷冰冰的。华良躺在床上,回想着到底哪里不对劲儿。王大地的人际关系,先前公安局是调查过的,只不过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王大地一直都没有成婚,原因不得而知,但是他也没有与什么人结下仇怨,何以下体会被凌迟?这样残忍的手法,想必行凶者一定是遭遇了诱奸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否则,为何要对一个男人的下体下此狠手呢?
华良其实是知道的,自己可能有些武断了,光凭校服没有沾上血迹这点不能排除宁萌家是案发第一现场的可能性。亲戚都不在近处,父母又常年在外,她自己一个人久居于此,哪里会有第二个人有钥匙呢?既然家门钥匙只有她自己才有,那又如何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华良搔了搔脑袋,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可现在仍没有困意,去走走吧,吹吹夜风,兴许就想通了。
华良绕过街区,钻进了一条小道。华良不愿意相信宁萌就是凶手这样的定论,十八岁,大好的青春年华。他其实能够想象出宁萌的境遇,缺少父母的陪伴,白天极力维护着乖乖女的形象,夜晚则幻化成妖魔,在城市的夜空留下一缕媚笑。为什么要杀王大地?如果宁萌真是凶手的话,动机呢?
对一个男人的下体进行凌迟,右手腕上跳动的紫色蝴蝶,精致的晚宴,精心设计的杀人计策……一个个念头从华良脑海中闪过,宁萌如果要杀王大地,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另外,邻居曾提到过,宁萌的父亲和王大地是旧识,宁萌也是她父母托王大地照看的,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处心积虑杀死王大地呢?
我懂了!
香樟树叶从华良脸上滑落,华良的声音很低,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宁萌,宁静的宁,呆萌的萌。
和华良一样,陆林也还没有睡着,他躺在沙发上,空荡荡的办公室,让他的情绪变得有些烦乱。宁萌束在脑后的那条马尾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一甩一甩,不停地甩动着。陆林紧紧闭起双眼,然而眼睛闭得越紧,思绪却越繁杂。在宁萌家的储物间发现的王大地的血液足以证明那儿就是案发第一现场,难道单凭校服上没有血迹就可以证明宁萌没有杀王大地吗?恐怕没有这么简单。陆林还是不赞同华良的看法。
王大地究竟为何而死,目前为止依然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种种证据表明宁萌就是真凶。是,校服上没有检测出血迹,但是,难道一定要换上另一套吗?在作案的时候把校服脱了不就可以了吗,这样校服同样沾不上血迹。陆林索性坐起来,他没有去开灯,而是在衣服里摸索着什么,俄而,拿出一个剩了没多少酒的酒瓶,将里面的酒一口吞下。宁萌,就是凶手!
天已破晓,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惊醒了趴在餐桌上睡着了的华良。许是太累了,华良吃力地睁开双眼。敲门声仍在继续,华良隐约听到了从门缝传进来的几个字,我,陆林。
陆林几乎是冲进来的。华良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去洗漱,陆林跟在华良身后,华良,宁萌就是凶手。
华良吐出一口泡沫,那白色的泡沫坠入水槽,顺着管道一去不返。其实华良现在也还不确定宁萌到底是不是凶手,但是他能够确定,宁萌是因何而改变,因何在见到王大地的死尸时能够如此镇定。
华良是在同人小区约见宁萌的,就在王大地的住所,306室。宁萌今天没有扎马尾,她的头发披散在双肩上,右手腕上的紫色蝴蝶藏在衣袖里面。
我知道你的来意。宁萌淡淡地说,可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
谁都没有说话,陆林望向华良,华良并没有朝陆林看去,只是略一点头。陆林退到了房间外面。
屋子里就剩下华良和宁萌两个人,一男一女,如同先前在路灯底下的场景一样。宁萌今天穿的是一条白蓝相间的连衣裙,裙摆很漂亮,头上的发箍是一只红色的带着白圆点的蝴蝶结,这模样是华良没有见到过的。
宁萌的面庞在清晨的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鲜活,笑容又挂在了她的嘴角,华良凝视着那两个小酒窝。
整整三年了,宁萌说。宁萌依然在笑,比先前笑得更欢,笑得更放肆。
既然宁萌已经开口了,那么,华良也想知道宁萌和王大地之间,究竟有多少难以启齿的事情。宁萌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原来,十五岁那年,王大地就趁宁萌父母不在时对她进行了性侵。每一次过后就带她一起吃饭,前前后后已经十七次了。这第十八次的晚宴是宁萌主动邀请的,她要在晚宴后杀了这个男人,她想要将这个男人的死当作自己的生日礼物。
宁萌不会忘记那个下午,那个阳光正好的下午,那个三年前改变自己一生的下午。王大地敲开了家门,十五岁的少女因为天气炎热刚冲完凉,水滴顺着湿润的头发末梢滴下。已开始发育的少女的身体令王大地迷失了心智,他发了疯,洪水猛兽般,任凭十五岁的少女尖叫、哀号……
整整三年了,三年里,王大地每次都像野兽一样。其实宁萌十五岁的那年夏天,王大地也哭了,他是醒来以后哭的,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愧疚,他将少女揽入怀里,擦去她的眼泪。王大地也擦去了自己的泪水,那天的阳光很烈。
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少女还记得当时的菜,一碗红烧肉,一碗糖醋鲤鱼,一碗红得发亮的苋菜,苋菜的颜色跟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颜色很像。
宁萌没有选择报警。第二天,她对着镜子照了很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少女打开门,走在上学的路上。对于宁萌的遭遇,她的父母根本不知道,宁萌并不是沒有向父母求助,十六岁那年,她很难得地跟忙于工作的父母去游乐园玩,结果被王大地尾随,王大地趁宁萌父母不注意,在游乐园的厕所对少女又一次进行了侵犯。宁萌回到父母身边的时候头发凌乱,父母却只当她是疯玩过度,竟然毫无察觉。宁萌知道王大地在暗中跟踪她观察她,她想向自己的父母说明一切,于是故意做些小动作,可是粗心的父母根本没有看出来。由此,宁萌开始绝望,也堕落了,抽烟、喝酒、文身,样样都来。在一次又一次的被伤害后,她终于开始爆发。
宁萌的爆发是缓慢的,持久的,她没有在沉默中消亡,却在沉默中沉沦,一再沦陷,最终无可挽回。
少女一个人走过那条曾经通往噩梦的樱花道,樱花如雪而落,落在她的肩头。她在家门口止住了脚步,马路上仍然传来哒哒哒的钻机声,嘈杂淹没在钻机声中。我重生了,这是女孩最后说出的一句话。陆林和华良并未挪动步子,他们就站在女孩身后,望着她苍凉的背影……
华良明白了,紫色的蝴蝶不会再飞舞了,少女重生了,它消失殆尽……
6
华良和宁萌几乎都是在晚上会面。夜色抚摸着宁萌的伤口,她想起了那盘鲜红的苋菜,在无尽的长夜中,惶惶不可终日。
华良回想着哪里不对劲儿,猛然想起那天在王大地家看到的外卖盒子。会不会跟这个送外卖的人有关呢?他立刻叫上陆林。那份外卖盒子还留在王大地住所的垃圾桶里。
华良戴上白丝手套,这是他第一次戴上这玩意儿。外卖盒子上有订餐电话,也贴着一份外卖单子,华良打电话过去,依照这个外卖单子开始点单,菜色与王大地和宁萌当晚的一模一样,而送达的地址,就是王大地位于同人小区的306室。
送外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高,不瘦,穿着一件外卖公司的藏蓝色工作服。从他粗糙的布满纹理的手上接过外卖,华良看到了男人脸上挂着的笑容,男人的笑容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不舒服。
配送员:强巴。
这是显示在华良手机上的配送信息的最后一行字,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名叫强巴。陆林偷偷拍下了强巴的照片,什么话也没说。华良也没有说话,他接过外卖后放在了餐桌上,强巴却没有离开。
你看上去不像一个警察,强巴注视着华良,那目光深邃且诡异,他又朝陆林望了一眼,你倒是蛮像个警察的。
强巴向前跨了一步,而后没有再动,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再见。转身离去。
华良笑笑,缓缓将门关上,他听到了,强巴离去的脚步声,一记,两记,又是一记,脚步声很规律。陆林抓起华良的手,盯着华良,你怀疑是他?
餐桌上的饭菜凉了,它们依然保持着先前的样子。再见,再也不见,还是再能相见?华良不知道,他只知道,别无选择。宁萌是华良打电话叫来的,一头乌黑的披肩秀发遮住了她半边脸庞,华良忽然觉得这个少女有一种清冷的美。她指认了照片里的男人,对,那天晚上送外卖来的就是他。
陆林还是对宁萌有所怀疑,过了这么多天,宁萌怎么还会记得他?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脱罪而胡乱说的?华良没有理会陆林投过来的眼神,说实话,对于强巴的印象,自己也很深刻,他并不像是一个普通的送外卖的,就凭他离去时留下的那两句话。
于是他立刻让陆林对这个送外卖的人展开调查。一查不得了,华良发现几份其他案件的卷宗里都有跟这个送外卖的男人有关联的记录,是巧合吗?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几份卷宗记录着的,都是悬而未破的杀人命案。华良将这些命案一一进行梳理,发现它们除了都与强巴有关这个共同点以外,还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被害者的身边都伴着一个妙龄少女。这不正好跟王大地、宁萌两人的情况相类似吗?华良利用陆林的身份从外卖公司要到了男人的身份证地址,然后展开调查,发现了关于这个男人女儿的一件秘密。
强巴身份证上显示的地址是H市的郊区,华良特意赶了过去,他知道强巴是住在外卖公司提供的住处的,极少回老家。老家人对于强巴说法不一,有说他老实巴交的,有说他深不可测的,不过,在谈到强巴还有什么亲近的人的时候,华良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大地的下体会遭到凌迟了,终于明白强巴为何会专找身边跟着妙龄女子的中年男人下手了。
强巴的女儿和宁萌差不多大,却在多年前被人奸杀了,那天强巴正好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回到家的时候听到了女儿的噩耗。女儿一丝不挂地横躺在玉米地里,她身边的玉米秆子歪七扭八,玉米的叶子遮在女儿娇弱的身体上。
华良跟技术处的人一起来到强巴的住处,他们是带着搜查令来的,一旦找到证据,立马就可以将强巴逮捕归案。强巴不在,华良和技术处的人一起找血衣——王大地的鲜血一定会溅到强巴身上。但并没有找到,强巴已经处理掉了。技术处的人在强巴的小房间里也没有检测到血液的痕迹。正当他们准备离去之时,华良注意到了门把手,对,凶手开门的时候一定会在门把手上留下蛛丝马迹的。果然,技术处的人在上面检测到了血迹,化验后证实与王大地的血液吻合。
华良没有跟着陆林回公安局,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家,那个只有一张床的家。对于强巴來说,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儿以后,就再也没有家了吧?华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外卖订单,拨通了上面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您好,请问需要些什么?
挂断电话,华良静静地站在房子中央,他听到了雨滴拍打窗户的声音,那声音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听上去非常刺耳。那张外卖订单在华良的手里被捏成了一团,连同宁萌十五岁那年的夏天都被捏皱了,华良点上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强巴那天去同人小区送外卖的时候看到了宁萌和王大地一起吃饭,一个妙龄少女和一个中年男人,和那些先前被他杀害的人一样。那天他杀王大地是因为他看出了王大地的问题,王大地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一直在少女的胸脯上打转。
强巴其实杀了很多人,但他始终没有找到杀害女儿的凶手。还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华良的脑海中,王大地的确是强巴杀的,但杀害王大地的命案现场却是宁萌家的储物间,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强巴是如何进入宁萌家的储物间的?
宁萌家在小区的六楼,强巴不可能攀爬上去,何况那天宁萌家还来了那么多的同学,就算强巴攀爬上去了,他又该如何越过这么多人把王大地杀掉呢?排除掉所有的疑团,留下来的就是真相!
她,是帮凶!
下起了大雨,华良看到一个送外卖的人,披着雨衣,正朝自己这边走来,他的手里提着一份外卖,上面写着的地址,是华良的家。华良叫住了他。华良问了许多问题,强巴都没有回答,但最后强巴是这样笑着说的,是我,你带我走就行。他的笑,和那天一模一样。
那天的雨很大,一直都没有停。陆林把警车开来的时候,他看到两个人蹲在屋檐下抽烟,像一对老朋友。
当代小说 2023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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