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算得上是一个作家,那我一定是一个戴着斗笠、荷着锄头前行的乡土作家。即便坐在窗明幾净的办公室里,我内心也披挂着短褐穿结的装束;即便站在车水马龙的市井,我也能嗅出牛羊从身边经过时的腥膻之气。离开故乡多年,工作辗转很多个地方,我一直都没有走出以我的故乡潘家沟为轴心的径圈。
刘亮程写黄沙梁,我写潘家沟。如果说刘亮程是黄沙梁戈壁滩上的胡杨,我充其量是潘家沟的一只蟋蟀或蝼蛄。我为那个村庄鸣叫或掏挖,和乡土散文厮磨的二十多年里,我一直都在那么直白地摹写和倾诉我和一个村庄的过往,我以速写和白描的手法,将我早年的乡村生活一一截图,再以我满是土腥气的文字将那些截图制作出一帧帧多维的动图。
之后我尝试着写小说,我用执过羊鞭的手去码一串串新鲜的文字,去还原一段段村庄的真实。当我写完几篇小说,特别是完成《咕咕喵》这篇小说之后,我恍然大悟,我长达二十年的散文创作,似乎都是在为写这些小说做一个长长的铺垫。我的潘家沟,能长出被叫作散文的野草,也能孕育叫作小说的庄稼。散文和小说,都是我在故乡潘家沟行走的脚掌。我用散文抚摸村庄的岁月和时光,我用小说去聆听村庄深处的脉动,去感知庄稼之下奔涌的情感洪流。
莲子应该是我村庄里的一位“姐姐”,但我又实在无法把莲子的形象具体到我哪一个“姐姐”的身上。是群像,又是清晰的个体。我在我的乡土小说里遇见善良的莲子,遇见清纯的莲子,在无线信号交错密织的天空下,莲子是最天然的存在,是一株稀有的芭蔴树。莲子是山涧的一股清流,在村庄的边缘,在悠远的鸟声里悄无声息地淌过,其间的千回百折、萦绕跌落,只有她自己心知其意。
我试图将《咕咕喵》谱写成一首乡土恋曲。莲子和所有的芭蔴峪村民一样,深深地眷恋着这个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村落,这里有她四十五年的记忆,她一次次挣扎在走与留的选择中,当她不得不离开,她又表现得毅然决然,在滚滚潮流面前,她最终顺应了时代的呼唤。
村庄有村庄的野性,我们永远无法遏制一个村庄最为原始的律动。莲子和明子,似乎是被苍穹忽略的星辰,这最为寥落的星辰,也有自己的故事。芭蔴峪,水牛脖子,暴雨如注、霹雳巨响的平台上,霹雳击散了羊群,击穿了大树,却并没有撕裂乌云之上的晴空。明子不算是趁虚而入的村渣,莲子更不是水性杨花的浮萍。中年的莲子,有着少女般的天真,对童年少年生活的一往情深,使她留存着对明子的美好记忆,那记忆,如猪卵子般的洁白;然而,对情感的憧憬,使她无法停下走向水牛脖子的脚步,最终,在渴求和克制之间,一声声“咕咕喵”,将欲望的天平拉拽得清晰可见。“咕咕——咕咕喵——”,那是潘家沟山林里一种凄切的天籁,时时响起,时时惊醒。
潘家沟的乡野上长着一种韧劲十足的牛筋草,那种草随遇而安,那种草饮露水就能生长,那种草,能扎根在山巅,更能生长在城市的边缘。
那种草,是莲子,也是明子。
当代小说 2022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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